半個時辰后。
鄭縣外,亂葬崗。
林楓和孫伏伽站在一棵樹下,正看著趙十五和大理寺與刑部的吏員們,在吭哧吭哧的挖墳掘墓。
孫伏伽看的眼皮直跳,想他為官這么多年,什么奇葩的事沒見過,可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成為奇葩中的一員,來到這亂葬崗挖墳。
他不由看向林楓,忍不住道:“子德……你是不是在來鄭縣之前,就想過要挖墳了?否則的話,你怎么會提前申請挖墳的文書?”
在唐朝,是不能隨便挖墳的,那需要朝廷的政令許可才行。
否則的話,那就是不輕的罪。
所以在看到林楓很從容淡然的拿出文書時,孫伏伽真的驚到了,他沒想到林楓竟然連這種罕見的文書都提前準備好了。
林楓目光平靜的看著正在努力的趙十五等人,緩緩道:“雖然鄭縣距離長安不算遠,可一個來回也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本官既然要來調查,自該是將一切可能用到的東西都提前準備好,否則若等需要時再派人回去申請,那就太耽誤時間了。”
“更別說……”
林楓聲音頓了一下,只見被他從長安帶來的仵作,已經開始下墳驗尸,他繼續道:“普光寺的兇手,明顯可能是周家未死之人,可卷宗里卻又分明記載,尸首數量都能對應的上,所以……本官著實是不能不懷疑,這些尸首存在問題的可能。”
尸首存在問題,自然就要挖墳確認,而挖墳是需要文書的,所以提前申請了挖墳掘墓的文書……林楓的話,形成了完美的閉環,孫伏伽愣是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感慨道:“你還真是處處思考周到,絲毫不留破綻啊。”
林楓笑了笑:“查案之事,本就是在和陰險狡詐的案犯斗智斗勇,我們若不思考周到,那就會陷入案犯的算計之中,最后又如何查出真相?”
孫伏伽贊同的點著頭,心中感慨,雖然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絕不是所有刑獄人員,都能如林楓一樣思慮周全。
非是不愿如此,而是不能如此,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被稱為神探的。
“伱們是誰!?”
“誰允許你們私挖墳墓的,還不快停下!”
而這時,一聲怒喝忽然響起。
接著就見二十幾個衙役,在一個官員帶領下,迅速跑了過來。
看那官員的穿著,應是縣尉。
縣尉在縣衙里屬于實權官員,主管縣城具體事務,看這個縣尉的樣子,應該是主管治安方面的。
所以在接到有人挖墳的報案后,第一時間就帶人趕了過來。
這些衙役迅速將林楓等人包圍,同時呵斥他們立即停手。
不過趙十五等人卻根本不理睬這些衙役,仍是繼續干著挖墳的苦活。
縣尉見這些人竟然還不停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喝道:“將他們都抓起來!”
衙役們就要動手。
“住手!”
可這時,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
然后縣尉就見一個氣質不凡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這個人看向自己,緩緩道:“我等有朝廷的協查文書,需要挖墳查案。”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文書交給了縣尉。
縣尉接過文書,目光向上一看,繼而雙眼陡然瞪大,臉上充滿著意外之色,他不由看向對面的兩人,態度迅速謙卑了許多,道:“下官鄭縣縣尉王鵬程,不知兩位是?”
氣質不凡的年輕人說道:“本官是大理寺正林楓,這位是刑部郎中孫伏伽。”
“林楓……你就是神探林寺正!?”
聽到林楓的話,縣尉王鵬程臉色陡變。
其他的衙役們聞言,也都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奇的看著林楓。
很明顯,林楓的神探之名,連鄭縣普通百姓都知道,他們這些衙門的人,自是不可能不清楚。
此刻一聽眼前之人就是那傳說中的神探林楓,可以想象,他們心中會如何驚奇和意外。
林楓微微點頭:“本官與孫郎中奉命前來調查十年前的布商周家大火案,還望王縣尉能配合。”
王鵬程聞言,絲毫不敢遲疑,他連忙道:“下官定全力配合林寺正與孫郎中。”
孫伏伽見林楓三言兩語,就將場面完全掌控于手心之中,心中微微點著頭,暗道林楓比之前幾次外出查案時,對全局的掌控能力更強了。
林楓看向王鵬程,道:“王縣尉,你可還記得十年前的周家滅門案?”
王鵬程聽到周家滅門案時,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點頭道:“不瞞林寺正,這個案子當年就是下官負責調查的,所以即便過了十年時間,下官也仍是記得其中一些關鍵的地方。”
“哦?這還真巧了!”
林楓看著王鵬程,笑道:“那接下來,就請王縣尉好好回憶一下,盡量幫本官復原當晚的情況。”
王鵬程連忙點頭:“下官自是竭盡全力。”
說著,他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不過……此案已經過去足足十年了,不知林寺正為何今日突然要重新調查此案?”
林楓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這段時間大理寺一直在整理過去的卷宗,恰巧讓本官發現了此案的卷宗,然后在整理卷宗時,本官發現這個案子不是太嚴謹,所以才來探查一番,王縣尉不用緊張,這個案子未必真的存在什么問題。”
孫伏伽眸光一閃,這個借口怎么那么熟悉呢……哦,林楓去綏州查案時,也是這個借口。
王鵬程自是不知道孫伏伽心中所想,他松了口氣:“下官還以為當年有什么疏漏。”
林楓笑了笑,他見仵作檢查尸首還需要一些時間,便說道:“王縣尉,本官在卷宗里看到,周家發生意外的當夜,是王縣尉帶隊夜巡,是這樣嗎?”
王鵬程直接點頭,道:“沒錯,就是下官帶隊。”
“那王縣尉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王鵬程仔細回想了半天,確保沒有遺漏之處,才說道:“下官記得,當時下官和往常一樣,帶著弟兄們巡夜……”
一邊說著,他一邊看向林楓,道:“當年治安不比現在,還是很混亂的,所以我們為了確保縣城內百姓的安危,每晚都要巡夜,以防有賊子會在夜幕下作惡。”
林楓點頭道:“本官了解這些。”
孫伏伽為林楓介紹過當時的背景。
王鵬程繼續道:“當時的時間,應該是正好剛剛子時,下官還記得當時聽到了更夫的聲音,然后就在那時,我的一個兄弟忽然大聲驚呼,告訴我說走水了。”
“下官一聽,連忙抬起頭看去,便見北面的街道上,明顯有火光沖天,下官當時心就慌了,知道這么大的火光,肯定是十分嚴重的大火,所以下官連忙帶人趕赴火災現場。”
林楓聽到這里,說道:“王縣尉從發現火光開始,到周府,趕路走了多久?”
王鵬程想了想:“差不多半刻鐘的時間吧……具體時間下官也有些記不得了,但下官記得我們當時在哪條路上,所以根據路程推斷,還是能復原當時耗費的時間的。”
半刻鐘的時間……林楓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
沉思片刻后,他點頭道:“繼續吧。”
王鵬程道:“而就在我們趕到了周府的那條街時,還未到周府,我們忽然發現有三道身影,從周府大門跑了出來。”
“在發現那三道身影后,下官連忙大喊讓其站住,可距離比較遠,他們可能沒聽到,也可能聽到了但不敢停下,越跑越快,迅速就消失在黑夜中。”
“下官到了周府大門后,發現周府的大火已經無法控制了,故此便一邊吩咐衙役喊醒附近的百姓,讓他們幫忙救火,一邊親自帶人去追緝那三道身影。”
“可是……”
王鵬程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惜到最后,那三人沒有抓到,火也沒有救下來,周府一家二十五口,無一幸免。”
其他衙役聞言,也都跟著搖頭,滿臉唏噓。
林楓視線從他們身上掃過,道:“王縣尉看到的那三道身影,符合謝放一家三口的特征嗎?本官記得,這一家三口里,應該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吧?”
王鵬程皺眉道:“當時距離比較遠,下官看的也不是太真切,但根據他們的衣服,有人穿襦裙……的確是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少年會穿的衣服。”
一邊說著,他一邊看向身后的衙役,道:“下官這些弟兄,有一些也經歷過當年之事,想來他們也應該記得這些。”
林楓看向那些年歲比較大的衙役,就見有幾人都點著頭。
“不錯!當年的情況,和王縣尉說的一樣。”
“從那三人的衣著來看,就是謝放一家的衣著。”
“不會有錯的,肯定是謝放一家放的火!”
林楓從他們的微表情能判斷的出來,這些衙役的話都是內心所想,并無隱瞞。
他瞇了瞇眼睛,緩緩道:“你們當時夜巡,只有一隊人馬嗎?走的路線都是固定的嗎?”
王鵬程搖頭,道:“我們一共有兩隊人馬,畢竟縣城那么大,一隊人馬走一遍天都得亮了……至于路線,也不是固定的,畢竟我們也怕有賊子了解到我們的路線后,和我們玩心思,所以我們每天的巡邏路線都是當晚才定下來的。”
林楓微微點頭,想了想,道:“那案發當夜,你們的夜巡路線,也是當晚定下來的?發現火災的,也只有你們一隊人馬?”
王鵬程點頭道:“不錯,案發當夜的巡邏路線,是下官在天黑后定下來的,與前幾天都不同……至于發現火災的,也的確只有我們,因為當時另一隊人馬正在南城區域巡邏,距離北城區域的周宅較遠。”
林楓垂在身側的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摩挲,他沉思片刻后,緩緩道:“還有一個最后問題。”
王鵬程連忙道:“林寺正請說。”
林楓看向他,道:“你們最后檢查出,周府的所有錢財和金銀珠寶都不見了,所以斷定是謝放一家因財生出的殺心?”
“不錯!”王鵬程點頭:“的確一個銅板都找不到了。”
“那問題就來了……”
林楓看著王鵬程,平靜道:“周家那么有錢,想來錢財金銀珠寶都得用箱子裝吧?可你們剛剛卻說,在你們到來時,那三人正好慌忙逃走。”
“所以,王縣尉覺得……他們三人是如何慌忙逃跑的同時,還能帶走那么多的金銀財寶,又能擺脫你們的追捕的?”
“要知道,他們三人里,除了謝放是一個壯漢外,他的夫人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而他的兒子也不過十來歲,力量都很有限啊!”
王鵬程聽著林楓的話,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瞳孔劇烈一縮,表情陡變:“這……這,下官,下官還真的未曾想過這些。”
“林寺正不提,下官竟是沒想到這些……”
林楓道:“你們在發現那逃走的三道身影時,有沒有注意過他們是否搬著或抱著什么箱子?”
王鵬程搖了搖頭:“距離比較遠,我們只來得及看到他們的背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不過林寺正說的確實有理,他們不可能抱著那么沉重的錢財還能跑的那么快……”
一邊說著,他一邊皺眉思索,道:“有沒有可能……是謝放一家,提前將錢財寶物偷走了?”
“既然偷走了,又何必要回來?你們不是說他們的目的就是錢財嗎?錢財到手不就夠了?為何還要回來?”林楓緩緩道:“回來等著被你們發現嗎?”
“這……”王鵬程張著嘴,卻想不到任何的理由了。
孫伏伽也眉頭緊皺,方正的臉龐充滿著疑惑,這個疑問,的確存在很大的邏輯問題。
“義父。”
這時,趙十五的聲音響了起來:“仵作已經查驗完了。”
聽到趙十五的話,林楓眸光一閃,他向王鵬程道:“王縣尉還請在這里稍等。”
說完,他便和孫伏伽向趙十五等人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孫伏伽一邊道:“這個案子還真是越來越奇怪。”
“奇怪的地方不僅只有這里。”
林楓淡淡道:“時間上也不對。”
“時間?”孫伏伽一愣。
林楓緩緩道:“如王縣尉所說的那樣,他們是在大火徹底燒起來后,才發現火災的。”
“而那么大一個宅邸,即便是淋了火油,可想要讓其燒到完全起來的程度,也絕對需要一些時間,更別說王縣尉他們在發現火災后,還用了足足半刻鐘的時間才趕到。”
“所以,這么長的時間,完全足夠縱火者離開了……可結果,這些縱火者硬是等到王縣尉他們都要抵達了才離開。”
孫伏伽眉頭皺起,他想了想,道:“的確有些不對勁。”
林楓眸光微閃,道:“我能猜出兩種可能。”
孫伏伽忙看向林楓,便聽林楓道:“第一,縱火者因為什么事,不得不耽擱一些時間,因此才拖延到那個時候,才能離開。”
“而第二……”
林楓瞇著眼睛,緩緩道:“則是他們故意的,他們故意拖延離開的時間!因為……”
林楓看向孫伏伽,沉聲道:“他們想要在逃離時,被縣衙的這些人看到!”
孫伏伽瞳孔猛然一縮,臉色瞬間一變,他的腳步戛然而止。
整個人定在原地,雙眼瞪大的看著林楓,道:“子德,你的意思是說……縱火的這些人,是故意等到王縣尉他們來了后才離開的,因為他們想讓王縣尉他們成為人證……他們想要陷害給謝放一家!?”
林楓搖了搖頭,緩緩道:“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這些,但總歸是存在很大的可能性的……”
“而且如果真是這種情況……”
林楓視線瞥了一眼站在原地未動的王鵬程等人,瞇了瞇眼睛,低聲道:“那就又存在問題了……那些賊人,怎么就能知道衙門的人會什么時候來?怎么就知道衙門的人會從什么方位來?怎么就能保證在衙門的人發現了他們后,他們還能安然無恙的逃走?”
孫伏伽眉頭緊鎖,他想了想,道:“可能他們提前準備好了逃跑路線和藏身之地,無論衙役從哪個方向來,他們都有準備。”
林楓道:“這前提是衙役只能從街道的一面趕來,但如果說當晚……兩隊衙役正好從周府大門道路的兩個方向一起趕來呢?我們也去過周府,可以知道,一旦衙役真的從兩頭趕來,這些縱火之人絕對沒有逃走的機會。”
“而剛剛我也問過王縣尉了,他們的巡邏是沒有固定路線的,當夜他們會怎么巡邏,都是臨時決定的……所以那些賊人,怎么就能確保真的就沒那么巧,兩隊衙役不會同時從兩側趕來呢?”
“更別說……他們又如何確保,在大火燒起來之前,巡夜的衙役們不會經過周府呢?”
林楓目中精芒閃爍,無數的思緒,無數的念頭迅速涌動。
他聲音低沉道:“要知道……如果在火燒起來之前,衙役們剛好從周府門口經過,那就很可能會提前發現火災,那樣的話,或許就能及時救火了,那些賊人的計劃也會直接失敗……所以這些賊人,怎么就能確保在事發之前,不會被衙役發現?”
孫伏伽的濃眉緊緊皺了起來,形成了倒八樣子,他臉色凝重,內心也不由沉重了幾分,作為林楓的搭檔,他與林楓有著足夠的默契,迅速就能明白林楓的意思。
“你是覺得……”
孫伏伽視線瞥向縣衙的衙役們,低聲道:“他們之間,可能有人在策應那些縱火之人?”
林楓搖了搖,緩緩道:“我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些……但我覺得,這些賊人敢放火殺人,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來,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他們絕對謀劃周密,絕對不是那種會將行兇成功與否,以及自己逃生希望放在不確定的概率上的人。”
“所以,接下來我們要確定四件事!”
孫伏伽看向林楓,就聽林楓道:“賊人是如何確保事發之前不被巡夜的衙役發現的?他們遲遲離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那三個衣著特征符合謝放一家的人,究竟是不是謝放一家?”
“以及……”
林楓視線看向前方的墳塋,道:“普光寺的兇手究竟是否是從火災中逃生的周家人?”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重重點頭,表示贊同。
他說道:“若能解開這些疑問,或許十年前的案子,真相也就要被揭曉了。”
林楓點著頭,兩人不再說話,很快來到了墳塋面前,停了下來。
只見眼前的墳塋,都被挖開了。
一共二十五個墳塋,對應的是周家二十五口人。
按照他們打探的消息,周家已經沒有親人了,全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還是鄭縣的衙門,將周家人給埋了起來。
站在墳前,看向坑內,便能看到一具具枯骨。
十年時間,那些尸首都已經化作了枯骨。
而他們生前都被烈火所焚燒,所以衣服什么的早就沒了,因此這墳塋內,連一件陪葬品,連一件能辨認身份的衣服都沒有。
主人?仆從?
在古代最重要的階級之別,在此刻,罕見的被打破了。
林楓視線從這些枯骨身上一一掃過,旋即看向仵作,緩緩道:“如何?”
仵作忙說道:“根據枯骨的牙齒、頭發和骨頭的情況,可以大體判斷出他們的年齡與性別。”
“這二十五具尸首,經過小的查驗后,可以確定,有兩具不超過五歲的男童,有八個年齡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女子,有兩個年齡十余歲的少年,有八個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青年,一個三十五到四十歲左右的婦人,以及兩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一個近六十的男子和相同歲數的女子。”
聽著仵作的話,林楓眉頭微微蹙起。
孫伏伽迅速將卷宗打開,翻到了周家死亡名單的那一頁。
同時仔細對照死亡人員的年齡和性別。
結果……
他滿臉的意外,道:“對應的上!”
“這墳塋中的尸首情況,與卷宗內記錄的周家人的情況,完全能對應的上。”
一邊說著,孫伏伽一邊抬起頭,臉上滿是意外的看向林楓。
他眉頭緊皺,道:“子德,這尸首的情況與卷宗記錄完全一致……沒有少任何一個人!”
“可這怎么可能呢!?”
孫伏伽濃眉倒豎,眉頭皺成了川字:“不應該啊……那兇手分明就是來幫周家報仇的人,他分明就是周家人,可是周家人的尸首都在這里了啊。”
“而且周家沒有其他親人了,所有人都躺在這里……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普光寺的兇手,究竟是誰?”
孫伏伽大腦徹底混沌了起來。
趙十五也是滿臉茫然,他知道林楓的推斷,兇手就是為周家報仇的周家人,可現在的結果,卻是周家的尸首都能對應的上。
周家人一個沒少……所以,難道是義父推斷錯了?
趙十五不由擔憂的看向林楓。
而林楓,此時也眉頭微蹙,大腦在這一刻,瘋狂運轉。
周家的尸首沒問題!沒有缺少任何一人!
難道普光寺的兇手不是周家人?
那會是誰……難道,會是謝放一家?
不對!
當晚謝放一家留宿在周府,怎么可能會逃得掉?
更別說賊人還專門假冒謝放一家,試圖將所有的罪責都轉移到謝放一家,他們既然敢這樣做,就肯定篤定朝廷找不到謝放一家,謝放一家沒機會為自己辯駁。
什么樣的人才能沒機會為自己辯駁?毫無疑問,是死人!
但這里也沒有謝放一家的尸首啊?
如果謝放一家也死了,那他們的尸首呢?
難道被縱火的賊人給提前搬運走了?
那些賊人之所以離開的遲,是在搬運藏匿謝放一家尸首時,浪費了時間?
還是說,其實真兇真的是謝放一家?
可也不對,謝放一家兩男一女,但普光寺死的三個和尚都是男的,身份是對不上的。
更別說,死的三個和尚的年齡,也沒有二十來歲的,符合當年謝放兒子的年齡。
而且如果兇手是謝放一家,那普光寺復仇者又是誰?
周家人?可周家人并沒有缺少的尸首!
兜兜轉轉,又轉回來了。
就仿佛一切的努力,重回原點。
林楓眉頭緊鎖,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肯定是哪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要么是自己推斷的環節上有問題,要么是現在得到的信息有問題……
不可能存在無解的邏輯問題。
他要冷靜,要重新捋一捋。
將自己得到的關于這個案子的所有信息,重新梳理一遍。
孫伏伽見林楓閉眼蹙眉,便知道林楓正在思考這詭異的情形,他安靜帶著趙十五等人向后退去,給林楓留出思考的空間,不去打擾林楓的思路。
寒風中,林楓衣衫獵獵作響。
他的大腦,在此刻就仿佛是高速運轉的計算機系統,不斷的調取每一個信息……
慢慢的,之前未曾注意的,未曾深入思考的一些信息,開始在腦海中浮現。
他忽然想起在茶攤吃飯時,茶攤掌柜所說的一件事。
茶攤掌柜說……周家出事后,鄭縣詭異的事就不斷。
他說……在周家大火的當夜,有人看到了死人從墳墓里爬出……
死人,從墳墓里爬出!
刷的一下!
林楓的眼睛,陡然瞪大!
瞳孔在這一刻,迅速收縮。
他猛的轉過身,大步向衙役們走去。
孫伏伽和趙十五見狀,兩人對視了一眼,繼而眼中都露出亮色。
他們知道,林楓這明顯有目的的行動,只能代表一件事……林楓已經想到了這些詭異的矛盾的事情中的關鍵了!
兩人沒有耽擱,連忙跟上了林楓。
隨著林楓來到了王鵬程等一眾衙役面前。
王鵬程見林楓到來,忙說道:“林寺正,如何?”
林楓看著王鵬程,直接問道:“王縣尉,本官聽說,在周家出事的當晚,有人說見到了詭異的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王鵬程皺了皺眉頭,道:“這都十年了,和案子不相關的風言風語,下官還真的不記得了。”
林楓又看向其他衙役,道:“本官聽人說,周家出事的那個晚上,有人見到有死人從墳墓里爬了出來,這件事,不知道諸位聽過沒有?”
這些衙役聞言,皺了皺眉頭。
忽然,有一個衙役道:“小的倒是聽過這個傳言。”
林楓聞言,直接看向這個衙役,只見這個衙役正是當夜與王鵬程巡夜中的一個。
林楓道:“傳言的具體內容是什么?”
這個衙役想了想,然后說道:“就是一個人,半夜經過亂葬崗的時候,發現亂葬崗似乎有什么動靜,他仗著膽子大走過去瞧瞧,就發現,那個墳塋竟然出現了一個洞。”
“然后一個前幾天死去的、剛剛被埋進去的已死之人,竟然趴在洞口,看樣子就好像是自己往出爬一樣。”
“這一幕,直接就將那人給嚇傻了,嚇得他拔腿就跑,之后他就到處說這件事。”
林楓瞇著眼睛,緩緩道:“那個亂葬崗,就是這里?”
衙役點了點頭,道:“沒錯。”
林楓轉過頭,看向身后的亂葬崗。
這時,縣尉王鵬程忽然道:“這么一說……下官也有些記憶了。”
“當時的確有這樣的傳言,甚至都讓縣令聽到了,然后縣令下令,讓下官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畢竟當時鬧得人心惶惶。”
“所以下官就來查探,可結果,下官并未發現那個墳塋有什么問題,什么洞啥的,根本就沒有。”
“下官覺得是那個人看錯了,但那人卻言之鑿鑿,最后連被埋葬在那里的死者家人都心慌了,所以他們拜托下官檢查一下,尸首究竟是否真的爬出來了。”
“下官沒辦法,為了消弭百姓的恐慌,只能挖開了墳塋,最后發現……”
王鵬程看向林楓,道:“那墳塋里的尸首,完好無損的躺在那里,根本就沒有任何異樣,那傳言也就這樣慢慢的停止了傳播,到現在,早就沒人說了,下官這才將其都忘了。”
林楓聽著王鵬程的話,想了想,看向那些衙役,經歷過那件事的衙役們,也都紛紛點頭,贊同王鵬程的話。
林楓眉頭微蹙,眼眸微微瞇著。
忽然間,林楓轉身看向趙十五,道:“趙十五,帶一些好手,去為本官做件事。”
趙十五聞言,連忙道:“義父請吩咐。”
林楓在趙十五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趙十五滿臉茫然,他說道:“義父,這是?”
林楓說道:“仔仔細細的去檢查一遍,每一個邊邊角角,都查到了……刑部和大理寺有擅長這方面的人,我都給你派去。”
趙十五見林楓如此認真,當即道:“義父等我消息!”
說完,他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帶著十幾個吏員迅速離去。
看著趙十五離去的背影,孫伏伽眸光微閃,他知道林楓肯定想到了什么,這是讓趙十五驗證去了。
只是不知道,林楓究竟想到了什么……
趙十五離開后,林楓重新看向王鵬程,道:“看來這里真的沒什么了,接下來本官想去縣衙叨擾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王鵬程聞言,哪敢說不方便,他連忙點頭,道:“相信莊縣令知道鼎鼎大名的林寺正到來,一定十分高興。”
林楓與孫伏伽對視一眼,旋即吩咐剩余吏員將墳塋重新填埋,而他們則和王鵬程返回了縣城之內。
來到縣衙,便見已經有一行人站在門口等候了。
為首之人三十余歲的年齡,正是鄭縣縣令莊巖。
“下官見過林寺正,見過孫郎中,下官不知兩位上官抵達,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林楓笑道:“莊縣令無需多想,本官與孫郎中來的匆忙,未曾提前告知你們,你不知道也正常。”
莊巖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道:“下官略備薄酒,為林寺正孫郎中接風。”
孫伏伽看向林楓,便見林楓笑呵呵道:“吃飯不急,不瞞莊縣令,本官是為了十年前的周家滅門案而來,有些事,想請莊縣令幫忙。”
莊巖一聽,忙道:“雖然十年前不是下官在此擔任縣令,但下官也聽說過此案,對此案有些了解,林寺正但凡吩咐,下官一定竭盡全力,配合林寺正。”
林楓笑道:“公務在身,本官就不和莊縣令客氣了……莊縣令,本官想看一看十年前鄭縣的戶籍冊。”
“十年前的戶籍冊?”
莊巖想了想,旋即道:“這個好說,下官這就讓人為林寺正取來。”
林楓點頭:“多謝。”
陽光從西南,落到了樹梢,最后從地平線消失。
華燈初上,夜色漸深。
縣衙,后堂內。
燭火跳動,將林楓的身影映照在窗紙之上。
趙十五快步來到了房前,敲響房門:“義父,我回來了。”
很快,窗紙上的身影直接起身,迅速來到門前,打開了門。
林楓看向趙十五,問道:“如何?”
趙十五眼中帶著激動,重重點頭:“義父真的神了,當真如義父說的那樣!”
林楓瞳孔微微一擴,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悄然松開。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露出了笑容,道:“十五,做得好!這次案子若破,有你一個大功!”
趙十五一聽,頓時眉開眼笑。
孫伏伽從身后走來,聽到林楓的話,忙道:“子德,有收獲?”
林楓轉身看向孫伏伽,露出笑意,微微點頭:“孫郎中,總算被本官找到方向了。”
孫伏伽心中一動,連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楓道:“別急……我還需要最終確認才行!”
說著,他直接轉身回到房間,拿起了桌子上的戶籍冊,然后道:“走,我們去找莊縣令,讓他陪我們做一件事。”
“做什么?”孫伏伽問道。
林楓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緩緩道:“再去一趟亂葬崗,再掘一次墳!”
半個時辰后。
城外亂葬崗。
不同于白天的艷陽普照,此時天色漆黑,夜風呼嘯,那風聲聽起來就仿佛是嗚咽的哭聲一般,讓在場眾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夜晚來到亂葬崗,和白天時候的感覺,真的是天差地別。
連趙十五,都緊張兮兮的。
而鄭縣的縣令和衙役們,此時也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縣令莊巖忍不住道:“林寺正,你這是?”
縣尉王鵬程也不由道:“林寺正,白天時我們不是已經確認過沒問題了嗎?怎么又來了?而且為什么不能明天白天再來?這晚上著實是讓人瘆得慌。”
林楓面色冷峻,他沒有多廢話,直接道:“本官知道大家有些辛苦,但有些事,本官必須盡快確認,所以只好辛苦大家了。”
說完,他直接取出戶籍冊,翻到了一頁,道:“這一頁和下一頁上的人的墳,都給本官挖開。”
聽到林楓的話,縣令莊巖愣了一下,他不由看了一眼林楓手中的戶籍冊,這時他才知道林楓為什么要向他借戶籍冊。
這是專門找人家的墳來了。
他聽說林楓剛到鄭縣時,就是來挖墳的,沒想到白天沒挖夠,還專門找自己借戶籍冊,晚上再來繼續挖,這什么習慣啊……
林楓看向莊巖愣在原地,道:“莊縣令,還用本官出具一下挖墳的協查文書嗎?”
莊巖連忙搖頭,道:“當然不用,下官這就讓人動手。”
說著,他直接吩咐衙役們動手。
林楓看向趙十五,道:“你們也去幫忙。”
眾人迅速行動了起來。
火把照亮四方,驅散了亂葬崗的黑暗,隨著眾人的動手,場面漸漸熱火朝天了起來,那種陰冷的感覺,也稍稍退了些。
孫伏伽看到這一幕,便已經知道林楓的想法了,他看向林楓,略有擔憂道:“希望我們這一次能順利……如果還發現不了什么問題,就真的麻煩了,這些墳可不是周家沒有后人的墳,若是被這些墳的家人知道我們掘了他們親人的墳,他們定會不滿。”
“到時候可能對子德你的名聲,造成一些影響。”
林楓明白孫伏伽的意思,無緣無故掘人家的墳,人家能高興就怪了。
他如何不知道其中的風險,但在查案過程中,有些事,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握緊戶籍冊,雙目平靜的看向掘墳的眾人,緩緩道:“是否能順利,結果很快會知曉。”
孫伏伽一聽,深吸一口氣,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些緊張的情緒,神情略有焦慮的看著趙十五他們的行動。
縣令莊巖也有些焦躁,畢竟要直面百姓的人是他,他都能想象到今夜過后,那些百姓知道了掘墳的事,會如何向他喊冤告狀了。
百姓找他告狀,可他又不敢得罪五品的林楓,所以到時候夾在中間的他,定會是最頭疼的人。
一想到這些,他心里就煩得不行。
他不由看向林楓,眼中充滿著茫然,充滿著不解,真的完全不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為何要做這等稀奇古怪的事。
就這樣,在衙役們緊張兮兮下,一個個墳塋被挖開。
一口口棺材出現在視線中。
終于,兩頁紙張上的十五個墳塋,全都被挖開了。
趙十五看向林楓,道:“義父,挖完了。”
孫伏伽頓時緊張的看向林楓。
林楓深吸一口氣,握了握拳頭,沉聲道:“開棺!”
衙役們和吏員們二話不說,紛紛將棺材打開。
所有人視線頓時緊張兮兮的看去。
然后,下一刻——
“沒……沒有!這個棺材里沒有尸首!”
“這個棺材里也沒有尸首!”
“怎么會沒有尸首呢!?”
“尸首不見了!!!”
衙役們無比震驚的聲音,頓時響徹在陰冷寂靜的亂葬崗內。
聽著衙役們突兀的驚呼聲,毫無任何準備的縣令莊巖直接就愣住了。
他陡然瞪大著眼睛,無比意外道:“你們說什么!?沒有尸首?有棺材里沒有尸首!?”
他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看向林楓。
孫伏伽也在此時,瞳孔劇烈跳動,他表情先是一怔,繼而陡然露出驚喜與激動之色。
他也忙看向林楓。
就見火光照耀下的林楓,漆黑的眸子里,仿佛重擔終于卸下。
林楓迎著孫伏伽激動的視線,輕輕頷首,笑道:“承孫郎中的話,果真一切順利……那些百姓們,看來是不僅不會怪我,反而會感激我了……”
說著,林楓視線看向那些棺槨,緩緩道:“孫郎中,你知道這叫什么嗎?”
“此為偷天換日,瞞天過海之計!”
月票如愿破了四千,創造了本書新的記錄!
明天開始,新的一個月,我會繼續努力,希望大家也能繼續支持我!
新的一個月,所有數據歸零,所以更需要大家的月票支持,月初的月票砸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