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面長幡只不過是一件品質低劣的上品法器，可長幡之上的四個大字卻恍若星辰鍛鑄而成。
星光凝聚在長幡之上，光輝流轉之間仿佛演繹著萬事萬物、眾生眾像，道盡一切無窮變化。
“天行常在！”
夏韻秋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縮，神情無比鄭重地看向了面前這位白衣道人。
以她練氣初期的修為竟然無法探明白衣道人的境界，甚至于當神念搜掃過他時也無法發現其存在。
若非視線親眼見到，耳畔親耳聽到，她甚至要懷疑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幻象。
那縹緲的氣息仿佛超脫于眾生六道之外，又似融于天地之間無處不在。
短暫的猶豫之后，夏韻秋放下了對下方帝都、宗門天驕對峙的關注，而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的白衣道人身上。
儀態輕盈優雅向著白衣道人輕輕一禮，夏韻秋主動開口道：
“韻秋見過道長！”
這出現在十二樓中的白衣道人自然是沈淵，手中的那一柄長幡也是從老卦師手里換來之后以星數神通稍作修改。
隨著沈淵踏入悟玄閣之后，星數神通所感知的因果之線盡數斷絕，那一件屏蔽天機的寶物察覺到危險抹除了所有痕跡。
但這樣的做法反而完全暴露了因果之人的身份，以星數神通觀察，沈淵能清楚地看到整座悟玄閣內，唯有眼前這名女子讓沈淵無法感應其因果。
憑借這一點，沈淵確定了眼前這位美麗女子正是他所要找的因果之人，同時下方那位執事在慌亂中的態度，也暴露了她此地主事之人的身份。
將夏韻秋的一切細微動作盡收眼底，沈淵神情平淡道：
“閣主不必多禮。”
夏韻秋神情微動，有些好奇道：“道長如何知曉我便是這悟玄閣的閣主？”
沈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眼前這一座充斥著玄妙道韻的古樸建筑。
“上古時代道統法脈珍貴無比，受傳承弟子需要歷經磨難才能求得真法，曾有大能曰：法不傳六耳，便足以見得法脈傳承之封閉。
隨著上古時代結束，上界大能紛紛傳下洞天福地道統，各大宗門開始大開山門招收弟子，對于法脈傳承不再封閉，在數萬載的變遷之下逐漸形成了修行盛世。
可即便是修行盛世之中，想要獲得一門道統真法依舊困難無比。”
“萬載之前大胤人皇絕天地通，數次靈氣潮汐讓諸多洞天福地崩潰，各大宗門逐漸放開了一部分傳承，甚至由欽天監領頭設立了問道論壇廣傳諸法。
此舉看似放開了修行限制，但是各大宗門依舊牢牢把握著核心。
問道論壇之內諸多法門中，涉及練氣之境都少之又少，而更上層的境界法門則是完全斷絕，依舊無法改其本質。”
夏韻秋眼眸微動，神情中閃過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沈淵的話語與她所詢問之事毫無聯系，卻讓她心中有種莫名的悸動。
沈淵見狀，手持長幡走到了一面墻壁之前。
十二樓的墻壁上所銘刻的神通功法皆是底蘊不俗的完整之法，例如沈淵眼前的這一冊功法名為《太一元和法》。
這上面記錄的功法竟直指仙境，足以作為一教鎮派之法。
修行《太一元和法》需感悟大日道韻，踏入太陽大道熔煉己身方能將此法入門。
正常來說感悟一門大道需要在煉虛之境上走足夠遠才能窺見大道真意，完整踏入一條大道更是需要登臨仙境。
這《太一元和法》修行條件如此艱難，幾乎可以被視作雞肋。
但世間總有絕世天驕能夠在低境界時感悟太陽大道，又或者有人獲得某種蘊含太陽大道的珍寶取巧踏入大道之中。
他們或畏懼自身隱秘被發現，或身負種種因果無法拜入洞天福地。
對于這些人來說，直指仙境的《太一元和法》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沈淵平淡的聲音再次響起。
“閣主建立悟玄閣，收集神通功法廣傳天下，本應是一件好事。
但閣主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法脈傳承本是大勢力所擁有的根基，卻被悟玄閣隨意開放供世人觀賞，不設置任何的門檻。
悟玄閣的建立真正影響的，卻是各大洞天福地的利益。”
“不可能！”夏韻秋下意識反駁道：
“悟玄閣之中的神通功法晦澀艱難，還有種種極為困難的修行要求，即便有人成功修行只是少部分人，又怎會影響到那些強大的洞天福地？”
沈淵瞥了一眼夏韻秋，眼中帶著幾分失望：
“雖修行這些神通法門困難無比，但只要悟玄閣在這里，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修行者看到這些功法，海量的基數下必然會有人從中獲利修行成功。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久而久之各大洞天福地的傳承根基都會因此受到影響。
并且悟玄閣內的神通功法大多來自于已斷絕的道統傳承，其底蘊未必遜色于洞天福地太多，這更加讓洞天福地的神通功法失去了非凡性，鎮宗之法淪落為尋常人便可觸碰的之物。”
夏韻秋腦海中一片混亂，下意識看向了下方對峙的宗門與帝都天驕。
宗門真傳與帝都天驕之間已然劍拔弩張，雙方整體修為雖然帝都天驕略遜一籌，但是人數卻多上不少，整體來說完全是勢均力敵。
氣息的碰撞已經愈演愈烈，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戰。
她原本以為今日這場禍端是太子暗中挑起的，為的就是摧毀這座悟玄閣，摧毀她所擁有的根基。
可從沈淵的話語看來，事情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簡單，這件事情背后有洞天福地的影子。
夏韻秋神情猶豫，望向沈淵開口道：
“按照道長的說法，悟玄閣建立已有接近一年時間，可為何直到今日才有洞天福地之人出手？”
沈淵輕聲一笑：“悟玄閣建立，對哪方勢力最有利？”
夏韻秋愣住了，腦海中閃過一個個勢力的名字，最終卻定格在了那兩個字上。
“大夏！”
“沒錯，就是大夏。
修行者終究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縱使他真是降世謫仙無凡俗雜念，也需要足夠的修煉資源來維持修行。
在悟玄閣中參悟功法之后，這些幸運兒能找到的最好去處便是大夏。
大夏不會理會修行者的出身，只要有潛力便可以得到重用，這一點遠超嚴苛的宗門。
可以說，悟玄閣是在為大夏培養未來的強者。”
“曾經的洞天福地忌憚大夏，再加上悟玄閣身處于帝都坊市當中，縱使宗門修士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難以對悟玄閣下手。
可隨著夏帝欲重立城隍一統天下大勢，大夏朝廷與洞天福地之間的矛盾便被擺在了明面上，再加上各大洞天福地皆入京州，再也無需顧忌大夏的顏面。”
話語微頓，沈淵飽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夏韻秋。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未必能夠摧毀悟玄閣，畢竟悟玄閣背靠大夏，帝都坊市又在大夏掌控之中。
只需要讓坐鎮帝都坊市的大修士時刻監管此地，便可以鎮壓任何隱患。
然而眼下宗門真傳與帝都天驕劍拔弩張，坐鎮坊市的大修士卻毫無所覺，想必應該是早就得到了他人的授意。”
“其實出現這種問題并不值得奇怪，悟玄閣雖然未來潛力不俗，但終究沒有真正走出過一尊有足夠份量的強者。
在潛力沒有變現之前，一切都只是空談。
只需要一名地位足夠的大人物說上一句話，便可以暗中推手默認洞天福地摧毀悟玄閣。
說到底，弱小才是原罪。”
沈淵的話語讓夏韻秋徹底呆立在了眼底，一雙動人的眼眸之中神情黯淡滿是不可思議。
原本她認為，這次禍端只在那位太子殿下身上。
可直到沈淵點明其中的因果，她才明白太子所做的只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真正的源頭卻是洞天福地，那個她無法想象的龐然大物。
如果說面對太子她還能有拼盡一切咬下一口肉的勇氣，可面對洞天福地，她徹底束手無策。
原本的心氣被徹底打落，夏韻秋抬頭看了一眼沈淵，神情中滿是苦澀道：
“道長前來，應該不只是看我這悟玄閣笑話的吧？”
“看在道長為我點明心中疑惑的份上，有什么需求盡可開口，韻秋只要能做到的定然滿足道長。”
沈淵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卻是搖了搖頭緩步走在這十二樓間，頗有興致地觀賞起了墻壁上所留存的一篇篇神通功法。
沈淵的舉動讓夏韻秋有些不明所以，可更讓她意外的是，就在沈淵悠閑地觀察著這些神通功法之時，悟玄閣一樓大廳之中卻顯得有些安靜。
明明宗門真傳與帝都天驕的氣勢已經攀上了頂點，下一秒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一場摧毀悟玄閣的大戰。
可雙方卻在這樣的情況下陷入了詭異的僵持之中，無形的氣機籠罩整座悟玄閣，他們的思維好似暫時陷入了凝滯之中。
當沈淵在十二層游覽一圈之后，才緩步來到了夏韻秋的身前。
“你，想救下這座悟玄閣嗎？”
沈淵的話語平淡，好似只是在講述今天吃什么這樣的小事。
可放在眼下的環境之中，這句話幾乎意味著跟大夏太子與洞天福地站在對立面上。
整個大夏，能夠做出這樣承諾的人幾乎只有王座之上的那位。
夏韻秋注視著眼前的白衣道人，她的理性告訴她，白衣道人所說的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可當她目光觸及沈淵那好似烙印著諸天星辰的長幡時，幾乎快到嘴邊的拒絕話語被強行咽了回去。
“說不定，他真的可以。”
念頭閃動間，夏韻秋低垂著頭輕聲說道：
“還請道長助我。”
夏韻秋并不相信沈淵能夠徹底化解危機，但沈淵那神秘莫測的手段或許能夠平息掉今天這場悟玄閣內爆發的爭斗。
只要平息這一件事情，給她足夠的時間聯絡各方，悟玄閣或許會有所轉機。
“實在不行，將這座閣樓送給欽天監，以欽天監的實力護住悟玄閣定然不成問題。”
感受著夏韻秋變化的眼神，沈淵嘴角輕笑，并不在意夏韻秋心中那一點小心思。
他只是注視著一樓大廳之中，輕聲說道：
“閣主耐心觀看便是。”
隨著沈淵話音落下，籠罩整座悟玄閣的氣機悄然消散，一切似乎又回歸了正常
一樓大廳之中的各宗真傳與帝都天驕依舊相互怒目而視，唯有兩位已達煉氣巔峰的天驕下意識看向周圍，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疑惑。
就在剛剛，他們似乎隱約察覺到一些違和的變化。
可仔細感知，一切卻又是那么的正常。
終于，一位身穿錦袍的王爵世子再也無法忍受氣息交鋒所帶來的壓迫，一步向前邁出周身法力鼓蕩，一道劍光自他手中綻放。
“不知尊卑的東西，給我去死！”
宗門一方，神色漠然的劍修冷笑一聲，縱橫的劍氣撕裂地面迎著王爵世子斬下。
縱使帝都坊市之內有陣法壓制法力與元炁的威能，可練氣修士舉手投足之間依舊展現的巨大的破壞力，一樓大廳之中陳列的器物頃刻間被摧毀一空。
夏韻秋眼眸顫抖，用著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沈淵，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而隨著兩位天驕的交鋒，更多的練氣修士也加入了出手之中，狂暴的法力、元炁波動席卷整座悟玄閣，這一座堪稱傳道之寶的閣樓此刻竟搖搖欲墜。
閣樓之外，眾多的修行者看向悟玄閣，眼神中充滿了惋惜。
他們明白，這一座珍貴的寶閣今日怕是在劫難逃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一切已然注定之時，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在一樓大廳之中響起。
“停手。”
話語冷漠、平淡，好似在陳述命令一般，回蕩在每個人耳畔。
如此態度，自然是激起了眾多天驕的不滿，一位侯爵弟子高聲說道：
“你以為你是誰？”
下一刻，一道冷厲的寒光閃過，溫度瞬間將至冰點。
晶瑩的六角雪花從空中落下，一樓大廳在悄無聲息間已然化作一片冰雪世界，一切法力元炁、神通法術都在這足以凍結時間的歲暮天寒之中被徹底封凍。
所有天驕呆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們能夠清晰地見到寒冰之中被跳動的火焰、鋒銳的劍氣，刺骨的寒冷侵蝕著他們的軀體。
法力流動停滯，軀體中的生機正在飛速消退，所有人都在這難以抵御的極寒之中逐漸化作晶瑩冰雕。
眾人心中的怒火，也被隨之一同凍結。
悟玄閣之外，一個冰藍色的美麗身影緩步踏入了這一片冰雪世界。
清冷的聲音，在此間內回蕩。
“悟玄閣內，禁止斗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