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共治?”
早在之前,沈淵便從牛頭的口中聽到了陰司動亂的消息,所以心中已經有所預期。
可即便如此,在聽到人神共治這個說法時,沈淵依舊忍不住神情一怔。
人神共治的時代,還要追溯到上古時期諸多先天神祇存世的時代。
當時的人族以人道立世,諸多先天神祇察覺到人道正統乃是天地大勢不敢阻攔,于是向人族提出了人神共治的設想。
從表面上來講,人神共治便是人類與神祇共同治理世間,但事實遠非這么簡單。
諸多先天神祇擁有超越人類的力量,足以動搖世界規則的權柄,這樣的生靈又怎會甘心與人類分享力量?
在最初的數百年里,先天神祇借助人道大勢蘊養權柄使其更加強大,而自身也在億萬人族的供奉祭祀之下邁向更高境界。
更加強大的力量讓先天神祇開始不滿足于現狀,他們所在的氏族開始明目張膽奴役人族,借助自身權柄肆意妄為。
僅僅因為一場祭祀失敗惹怒的先天神祇,便能讓千里之地干涸,三年時間不曾降雨。
因為自身權柄涉及瘟疫,便每隔數十年發動一次瘟疫收割百萬人族性命。
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在人神共治當中神祇掌控著絕對的力量,所謂的共治不過是為了借人道大勢的謊言。
人神共治時代維持了萬年之久,在那最后數千年里所謂的共治只剩下了一層虛假的外殼。
無數人族被先天神祇視作圈養的牛羊隨意宰殺,大量的人族選擇反抗卻迎來了更為慘烈的血腥鎮壓。
最終在人族前仆后繼數千年的反抗里,人皇找到了契機與天庭聯合,清掃了玄黃界所有先天神祇,掠奪了他們的神道本源鑄就香火神道基石。
自此之后,香火神道便成為了神道主流,因為香火神道可以借助香火信仰制衡眾神,香火神祇受到限制自然也無法肆意妄為。
在漫長的時間沖刷中,人神共治便成為了一個遙遠的傳說。
而現在陰司動亂,竟然有人提出了人神共治的說法。
原本的陰司城隍體系是以陽世為主,陰司只管轄禍亂人間的魑魅魍魎,由陽世提供香火祭祀供奉。
一者維護陰世,一者穩定陽世,二者和諧共處才是陰司秩序。
可擁有力量的陰司城隍一旦介入陽世,必然會占據主導地位,屆時香火、陽世權柄皆在陰司城隍之手,必然會重現人神共治的禍亂。
可以想象陰司背后的謀劃之人,究竟是何等的居心叵測。
沈淵神色稍稍變得嚴肅了起來,從修煉室起身一步邁出便從二樓飄然落下。
他看向了神色驚慌的薛明志,寬大的袖袍輕揮,清源玄真氣在袖袍間飄蕩,無形的波動撫平了薛明志的情緒。
隨后沈淵才沉聲問道:
“大夏朝廷和各方洞天福地的反應究竟如何?”
人神共治時代已經是十分久遠的時代了,尋常人難以知曉其中的隱秘,沈淵也是穿越萬載時光之前得知了其中的一些信息。
但對于擁有悠久傳承的洞天福地,以及繼承人皇之位的大夏朝廷而言,必然有其相關的記載。
這些大勢力絕對不可能忽視人神共治背后的隱患。
薛明志情緒波動已經鎮定了下來,聽到沈淵的問話,臉色有些難看地回應道:
“啟稟先生,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大夏朝廷早在數日之前便派人將消息傳遞給各大洞天福地。
然而大部分的信使卻連洞天福地的大門都不曾進到,甚至有十余名信使直接被趕了出來。
態度好一點的幾個洞天福地,也是以各種理由推辭,表示這是陰司之事,各大洞天福地作為陽世宗門不方便介入其中。
真正愿意支援泰州的,只有欽天監控制的數家宗門。”
話語微頓,薛明志神情憤慨道:
“這些所謂的洞天福地表面上冠冕堂皇,為了爭奪利益相互挑起戰爭。
可一到了涉及陰司這等大勢力的關鍵時刻,便選擇袖手旁觀,將整個泰州棄之不顧!
所謂的宗門圣地,不過如此!”
對比薛明志滿臉憤慨,沈淵神色則是平靜了許多,各大洞天福地的反應并沒有出乎他的預料。
他輕搖了搖頭,緩緩向著薛明志開口問道:
“你可知,這些洞天福地為什么不愿意出手支援大夏朝廷?”
薛明志微微一愣,有些疑惑道:
“難道不是洞天福地們畏懼陰司,擔心介入陰司之事會波及自身?”
“當然不是!”
“如果你真是這樣想,那就把洞天福地想的太過簡單了。”
沈淵聲音漠然,目光深沉地望向了帝都所在的方向。
“人神共治曾在上古年間引起了巨大的禍亂,險些覆滅整個人族。
洞天福地之中有自私自利之人,亦有兼濟天下的得道真修,那些心懷天下的得道真修絕對不會允許人神共治之世重現人間。
更何況縱使自私自利之人也應該清楚,唯有人族掌握大勢洞天福地才能保持長盛不衰。
一旦讓陰司神祇干涉陽世權柄,洞天福地的地位也會受到威脅,這是他們絕對不會容許的。”
這一番話語,讓薛明志更加疑惑了,連忙繼續問道:
“那為何各大洞天福地統一了口徑,都決定不插手陰司之事?”
沈淵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他們是在等。”
“等誰?”
“等大夏朝廷的表態。”
薛明志依舊不明所以,沈淵見狀便耐心解釋道:
“陰司所提出的人神共治,其實是與掌握人道大勢的大夏朝廷進行交易。
洞天福地們表面上表示不干涉陰司之事,其實是給大夏朝廷挖了一個大坑,等待大夏朝廷對陰司的回復。
大夏朝廷若是拒絕,自然站在了與陰司的對立面上,需要直面來自陰司神祇的惡意與威脅。”
“在這靈氣潮汐之中,大夏朝廷依靠著王朝穩固占盡了先機,各大洞天福地都不愿意見到一個一家獨大的朝廷。
當陰司與大夏對立,各大洞天福地便可以坐看大夏朝廷被陰司眾神削弱。
等到大夏朝廷被削弱到難以支撐之時,各大洞天福地便可以趁機出手鎮壓陰司神祇。
對洞天福地而言,這完全是一箭雙雕的陽謀。”
薛明志恍然大悟,但臉上還是帶著說不出的憤慨道:
“這些洞天福地如此行徑,就不怕大夏朝廷答應陰司的條件,與陰司聯手對付他們嗎?”
沈淵瞥了一眼薛明志,沒好氣說道:
“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嗎,僅憑一己喜好便可以決定天下大勢?”
“否定人神共治是人道大勢的選擇,大夏朝廷若是答應了陰司的條件,完全就是自絕于人道大勢。
失去了人道大勢的庇護,大夏朝廷的底蘊根本不足以支撐這一個偌大的王朝。
到時候洞天福地必然會揭竿而起,借人道大勢將大夏朝廷連同陰司眾神一同鎮壓。
所以縱使夏帝心中再有任何不滿,也不可能答應陰司神祇的要求。”
薛明志神情一滯,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過他的臉上依舊帶著些許不甘,有些無奈地嘆息道:
“這些大勢力之間的利益糾葛真是骯臟。
大夏朝廷恐怕也沒有解決的辦法,只能坐視各大洞天福地對朝廷進行削弱,讓洞天福地順利坐享其成。”
“坐享其成?”沈淵笑了,只不過笑容之中帶上了嘲弄之意。
薛明志立刻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先生的意思,莫非這件事情會發生什么變故?”
沈淵目光深邃,瞳孔之中似有群星閃爍,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回應。
結合薛明志這些時日搜集到的信息,再加上之前牛頭陰帥降臨北邙山提到的陰司動亂與十殿閻羅,沈淵已然推演清楚了其中的因果。
所謂陰司神祇支持人神共治的背后,其實是十殿閻羅的手筆。
人神共治只是吸引其他人注意力的一個幌子,其背后的真相,正是牛頭陰帥所說的十殿閻羅試圖介入玄黃界現世。
正常情況下,十殿閻羅一旦暴露自身的意圖,必然會引來整個玄黃界的敵對。
他們的根基終究是陰曹地府,縱使身為十殿閻羅也無法對抗整個玄黃界的力量。
所以十殿閻羅以陰曹地府與陰司之間的聯系,暗中掌控整個陰司操縱一切。
表面上十殿閻羅以人神共治為由站在大夏朝廷的對立面,以此迷惑分化洞天福地與大夏朝廷。
在洞天福地眼中陰司雖然強大,但遠遠無法與各大洞天福地合力相提并論,就算真出了事情各大洞天福地也能將其輕易鎮壓。
正是因為力量上的自信,讓洞天福地選擇袖手旁觀,等待陰司完成對于大夏朝廷的削弱。
“若是真讓大夏朝廷獨自面對背靠十殿閻羅的陰司眾神,沒有真正底蘊鎮壓的大夏朝廷必然會潰敗。
大夏朝廷手中握著眾多關于諸城隍、香火神道的關鍵寶物,一旦被十殿閻羅奪取,十殿閻羅便可以借助這些寶物開始大舉入侵玄黃。
等到十殿閻羅在玄黃界站穩腳跟,洞天福地發現其中的問題也已經遲了。
當陰曹地府映照進入玄黃界,縱使傾盡所有洞天福地之力,也休想將其驅逐出去。
畢竟洞天福地失去了上界道統的聯系,再加上萬年時間里頂尖強者隕落無數,根本無法與完整的陰曹地府相抗衡。”
信息推演完畢,沈淵此刻終于清楚了之前為何感覺到一陣心神不寧。
因為這一場陰司的變動,牽扯到了之前那一條極為粗壯的因果之線,所以引起了他的心血來潮。
“十殿閻羅、人神共治,當真是好手段!”
沈淵輕搖著頭,喃喃自語道。
他沒有去呵罵洞天福地的短視,因為這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十殿閻羅這等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陰曹地府大能一旦布局,便是絕殺之局,縱使是洞天福地也無法幸免。
“當務之急,必須要盡快找到破局之法才是。
一旦十殿閻羅的布局完成,陰陽秩序紊亂必然會導致波及整個玄黃界的大災難,無人能夠獨善其身。
再加上陰司動亂之中還有與我聯系極為緊密的因果之線,于情于理我都應該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想到這里,沈淵不禁有些頭疼。
前些時日里,自己還曾開玩笑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跟他沒有關系。
結果轉頭一看,這些高個子都落入了十殿閻羅的局中,自己成了最高的那一個了。
右手微微抬起,一道歲暮天寒炁在沈淵手中匯聚成一枚令符飛向了遠方。
片刻之后,身穿宮裝懷抱白雪的宮不語,化作一道藍色的遁光落在了個閣樓之前。
宮不語落下之后便向著沈淵輕輕行禮,聲音清冷問道:
“師尊喚不語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沈淵看了一眼宮不語身上的境界波動,這些時日里,宮不語一直在山林之中參悟沈淵傳下的《太虛煉神法》。
早已蛻變的陰神此刻隱約顯現出幾分化神之境的氣息,距離破境只差臨門一腳。
滿意地點了點頭,沈淵開口道:
“伱身上有沒有能夠進入容成大玉天的信物?”
宮不語聞言,立刻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枚淡金色的令牌遞給了沈淵。
金色令牌上遍布著繁雜的陣紋,若有若無的氣息從令牌中飄散而出,其中仿佛封印著什么無比恐怖的事物。
“這是不語離開容成大玉天之前,父親賜下的法令。
持這一枚令牌前往老君山,便可以入容成大玉天內面見父親。”
沈淵點了點頭,袖袍輕揮法令便落在了薛明志的手中。
“你手持這枚法令前往老君山,容成大玉天的人自會帶你去見宮不惑師弟。
你只需要告訴他,陰司動亂背后有十殿閻羅欲插手玄黃界,讓他速速通知各大洞天福地之人。”
這便是沈淵想到的破局之法其中一環。
“十殿閻羅插手玄黃界。”
這句話從普通小修士口中說出來毫無說服力,從大夏朝廷口中說出來則有可能被視作引誘各大洞天福地入局的說辭。
唯有足夠分量,并且立場站在洞天福地一方的大人物,才有可能影響到各大洞天福地的動作。
很顯然,容成大玉天的宮老祖便是這樣一位大人物。
宮老祖知道沈淵的身份,說服宮老祖也只需要一句話便足夠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宮老祖雖然地位極高,但還無法真正代表所有洞天福地,即便有宮老祖出面洞天福地內部必然也會有所爭端。
指望洞天福地能夠第一時間統一意見前去支援泰州,這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只能視作后援而不是真正的破局手段。
一旁的宮不語聽到沈淵命令,有些好奇問道:
“師尊為何不遣我前去容成大玉天?我的身份應該更合適才對。”
“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沈淵伸手一招,二樓修煉室內的晦明劍化作一道劍光落入了他的手中。
沈淵手持晦明劍,鄭重地將這一柄仙劍遞向了宮不語。
“你持晦明劍代替為師坐鎮北邙山,防止荒古禁地有意外發生。”
宮不語恭敬地接過那柄經歷時光沖刷的寶劍。
“那師尊您?”
沈淵目光望向泰州的方向。
“去履行一個約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