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星期四，陰雨。
上午十點，淅淅瀝瀝了一晚上的小雨終于停了，但是天空依然陰沉的厲害，估計用不了多久，那惱人的細雨就會重新落下來。
辦公室里的牛紅章正在打電話，語氣非常平和，還帶著三分恭敬，但是臉色卻比窗外的天空還要陰沉幾分。
“是的，前幾天他剛回來的時候我們就交流過意見了，所有的重要部件，他一點都不想放.”
“一點都不想放手？呵呵，駕駛室也不想放手嗎.”
“駕駛室我們沒有著重討論，但我知道有一批大型沖壓機床，剛剛從東歐裝船，據說是為了擴建新的沖壓車間準備的，估計他也想攥著不放”
“從東歐裝船了？這么說.他現在對卡瑪斯的項目非常積極？”
牛紅章瞇了瞇眼睛，肯定的說道：“是的，非常積極，他們的技術部門這幾天經常加班，應該是開始了技術攻關.”
電話那頭的人忽然打斷了牛紅章，有些嚴肅的道：“牛紅章，你別總是他們他們的，你是輕汽公司的一份子，
另外你也是他們的領導，完全可以實時掌握一分廠的任何舉動，而不是用‘應該’和‘估計’這種話來跟我解釋卡瑪斯項目的進展.”
“你要明白，上面一直都在支持你、信任你，是認為你不會辜負我們的期望”
牛紅章愣了愣，趕忙說道：“明白了領導，我盡快拿到確定的消息再向您匯報”
本來牛紅章在打電話的時候，一直保持著不卑不亢的平靜，但是到了這時候，卻不知不覺間變得謙卑起來，一直等到掛斷電話，他才恍然所覺。
牛紅章疲憊的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之后，忽然自嘲的笑了。
“上面支持我？那如果不支持的話，是不是我早就跟上一任那樣夾著尾巴滾蛋了？”
牛紅章剛剛調來輕汽公司的時候，那也是干勁十足、志向遠大，但是這僅僅兩三年的時間，卻有了“圣旨不出皇城”的感覺。
馬兆先和李野這些人，簡直太不像話了，剛開始的時候還客客氣氣，后來干脆不把牛紅章當盤菜看，以至于下面的墻頭草們也趨炎附勢，讓牛紅章根本就使喚不動。
不管你怎么吆喝，人家根本不聽招呼。
你一個高層領導，卻使喚不動中層，那還談什么掌控？
“可這能怪我嗎？”
雖然任何一個空降兵，都會面對類似的問題，但是牛紅章感覺自己的開局根本就是地獄級的。
在剛剛調來輕汽公司的時候，牛紅章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總廠竟然被一個分廠給挾制了。
牛紅章立刻就向上面要支援。
對一個單位來說，支援不外乎兩點——人、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錢你才能使喚的動人，結果牛紅章拼了一張老臉，也沒要來錢，反倒是馬兆先一手培養起來的一分廠，源源不斷的給總廠輸血。
這你牛紅章怎么跟馬兆先掰腕子？上來就輸了一半。
就算上面沒錢，那給兩個人總可以吧？按照牛紅章這種情況，他是可以帶著一個心腹過來赴任的。
雖然原單位的幾個嫡系心腹，都不愿意跟牛紅章過來重新開始，但是上面給安排一個得力干將還是可以的，畢竟是個處級的蘿卜坑，有的是人愿意往里填。
結果沒有，上面不知道是何種考慮，最后也沒給牛紅章搭配一個人手。
所以現在上面給他打電話，說支持他，信任他，牛紅章是真的一點都不感動。
因為看起來自己得到的最大支持，就是他的位置一直無法撼動。
但牛紅章可不認為這是支持，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毫無錯處，根本讓對手抓不住任何把柄，憑什么把自己撼動？
特別是從去年滬市車展之后，李野叫囂著“我也盯著你”，導致一群小人動不動就給牛紅章使絆子上眼藥。
但是牛紅章以從所未有的標準要求自己，艱苦、樸素、大義滅親，不拿公家一分一毫，屢屢粉碎了那些奸詐小人的明槍暗箭。
所以就算上面不支持他，他的位置也不可撼動。
“呼”
牛紅章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還是站了起來，開門往一分廠走去。
就算沒有得到任何支持，但是上面的安排卻是必須要服從的，他需要去弄清楚卡瑪斯項目的研究進度到底到了哪一個階段，好讓上面更好的權衡進退。
牛紅章其實也很清楚，如果一分廠還處于攻關階段，那么自己這邊是不會有太大的動作的，但如果他們已經獲得了重大突破，即將大獲成功，那么真正的博弈才會展開，
到了那個時候，牛紅章或許才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牛紅章板著臉進了一分廠，目不斜視的直奔研發車間。
牛紅章為什么目不斜視呢？因為他如果四下里打量，就會發現幾乎所有人在看到他之后，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就假裝看不見，根本不搭理，這誰受得了？
想想以前在原單位的時候，只要牛紅章下了車間，所有人見到他都會親熱的招呼幾句“牛書記您來了，”“牛書記您親自來檢查啊”之類的話語，讓牛紅章感覺心里暖暖的，
可一分廠的這些人倒好，就跟防賊、躲瘟疫一樣，簡直豈有此理。
而且等到了研發車間，牛紅章還要在車間門口的接待處一板一眼的填寫“人員進出記錄”。
這是李野立下的規矩，不管是誰，就算是馬兆先來了，也得填記錄，
你還別不服氣，很多人都沒資格進入研發車間，想填記錄還不讓填呢！
而且就在牛紅章填寫記錄的時候，卻聽見里面有人發出了一聲呼喊，差點兒氣的把手中的鋼筆都給扔出去。
“老牛來了”
這一嗓子喊的非常有韻味，就跟京戲里面的某種唱腔一樣，婉轉曲折，泛著一股子怪味兒，引起了一陣笑聲。
你說說就這樣的工作處境，牛紅章他愿意來嗎？
剛才電話里的那位，還對牛紅章無法精準掌握項目進度非常不滿，但這能怪牛紅章嗎？你來你試試。
等陸知章黑著臉進了研發車間，不但沒人給他講解，沒人給他匯報工作，還勒令牛紅章“不要亂動任何東西”，
因為都是精密儀器或者研究材料，動一動，就要負責任。
所以現在的牛紅章，一個月都未必來一分廠一趟，因為來了也白來，沒人給他講解他根本就看不懂，還不如通過幾個僅有的耳目，從側面打聽一下情況。
可是今天牛紅章沒有白來。
因為前些天還紅紅火火加班加點的研究項目，全都蓋上篷布，封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