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同樣的，天下也沒有不散的會議。
哪怕主持會議的那個人威望再高，廢話連篇魔音入耳，臺下的人敢怒不敢言，也總有結束的時候。
別的不說，人有三急，你不結束，想要憋到什么時候？
不過李野年輕，總覺得自己能憋。
所以李野針對九二年的國際形勢，一口氣傳達了十幾條指示，每一條都做出了詳細的解釋，可謂這些年來最用心的一次年度工作會議。
看看專心記錄的裴文聰都鼻尖冒汗了，都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松，生怕錯過李野所說的每一個字，李野還是很有點成就感的。
裴文聰認識李野已經快十年了，在這十年之中，他親眼見證了李野的神奇，哪怕李野很多不經意間說過的話，都被驗證是窺破天機的黃金預言。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是羅潤波“小題大做”的記錄李野的每一句話，到了現在，裴文聰也不例外，今天羅潤波又沒來，他裴文聰不記錄的話，都沒地兒抄課堂筆記去。
郝健這些年也有樣學樣，拿著個本子寫寫畫畫，只不過他只記錄重點，通篇記下來都不夠一張紙。
至于靳鵬和傅桂茹就算了，這倆人一個是李野的兄弟，一個是李野的生母，有什么記不住的不明白的，隨時都會打電話問李野，真要是讓他們跟小學生似的記錄，丟不起那個人。
所以這邊的裴文聰下筆如飛手腕發酸，那邊的傅桂茹卻似笑非笑著看李野，把李野看的心里發毛。
不行，我得躲一躲。
李野感覺只憑自己年輕，是耗不過老娘了，不過他看了看裴文聰的筆記本，頓時計上心頭。
“老裴，這都一九九二年了，你怎么還用鋼筆記筆記啊？怎么你這鋼筆純金的，顯得你有錢啊？”
“啊？”
裴文聰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萬寶龍鋼筆，心說我這也不奢侈啊！人家的鋼筆都是限量款，我這大路貨，已經非常節儉了好不好？
但是李野卻侃侃而道：“老裴，你是個成功的商人，商業意識也要與時俱進，東芝在七年前就發布了便攜式電腦，你應該學習使用電腦打字記錄”
裴文聰馬上說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李先生，我的秘書就有便攜式電腦，我回頭就跟她學習”
但是李野還是嚴肅的說道：“我可不是讓你簡單的學會使用，而是要你在使用中發現產品的不足，體會用戶的需求.
你可別不當回事兒，我認為便攜式電腦會是一個全新的利益增長點，未來市場規模超過萬億級別
蘇鵝這邊的半導體雖然整體落后，但有些技術人員非常有才華算了，這個問題分析起來有些復雜，我們找個地方，你接通港島風語電腦的總工程師，我們開一個電話會議.”
李野這話說的非常“真”，因為這會兒的筆記本電腦，正是剛剛起步的黃金階段。
在東芝發布第一款便攜式電腦之后，又在94年發布了東芝T4900CT，由此筆記本開始進入奔騰時代。
然后IBM也發布了IBMThinkPad560筆記本，重量只有1.9Kg左右，厚度31mm，堪稱超便攜筆記本的開路者，也逐漸把其他的諸多競爭對手逐漸甩開。
聽到萬億級別市場這句話，裴文聰立刻站了起來。
“好的好的，我這次帶了幾名計算機方面的專業人員過來，你可以跟他們進行專業的討論和安排”
李野非常高興。
老裴果然上道，知道該打配合的時候就打配合。
不過眼看著在裴文聰的配合之下，李野就要跟著離開，一直盯著他的傅桂茹忍不住的笑了。
然后，她都不用開口，只用上顎配合嗓子，就發出了兩聲極具威脅的聲音。
裴文聰聽見這“engeng”聲，兩條腿立刻就跟石化了似的停在了原地。
“這個.李先生，我今天還約了一位朋友，要不我們明天再研究這個問題好吧.”
李野瞪大了眼睛，咬著牙問道：“約了朋友？什么朋友？”
裴文聰咽了口唾沫，訕訕的道：“蘇鵝著名女演員，伊莉娜.阿爾菲洛娃.”
你特么的老色胚.
李野怔了怔，然后就氣急敗壞的道：“你剛來一天，怎么就聯系上蘇鵝女演員的？再說她都四十歲了吧？”
“這是阿強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幫我聯系的，她現在的處境不太好，而我年輕的時候又非常欣賞她，所以只是純粹的友情，沒有愛情.”
裴文聰嘿嘿的笑著，一邊說，一邊退到了房間門口，然后飛快的打開房門跑掉了。
然后，傅桂茹就緩緩地轉頭，看向了郝健。
郝健何許人也？
在投機倒把可以判刑的時候，就能見風使舵做小買賣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清現場的形勢？
他立刻就笑著對靳鵬說道：“兄弟，要不咱們出去喝一杯，我好好給你陪陪罪？”
靳鵬抿了抿嘴，看了看自己的好兄弟李野，最后也只能給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訕笑，然后和郝健一起出去了。
前幾年的時候，他們兩個還不知道傅桂茹的真實底細，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隨著這幾年傅桂茹屢屢曝光，他們已經在暗中確認傅桂茹跟李野的母子關系了。
這時候還在這里摻和，那就太沒眼力見兒了。
碼的，還是結拜兄弟呢！一點都不講義氣。
李野眼睜睜的看著兩個不講義氣的家伙離開，只能擠出滿臉的笑容面對傅桂茹。
但是現場沒了外人之后，傅桂茹卻“原形畢露”，二話不說站起來靠近李野，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李野下意識的就想躲，但是最后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躲避的念頭。
行吧！算我欠你的，打一巴掌不算啥。
嗯，你別說，四老五十的女民兵連長，手勁兒看起來還挺大。
但是大手勁兒的傅桂茹剛開始掄圓了胳膊，等到快扇到李野腦門上的時候，卻明顯收了力氣，只剩下非常非常輕的力道。
李野心里一暖，心想天下的媽媽都疼兒子，當時把領導視察的機會給了郝健，氣的傅桂茹在電話里暴跳如雷，現在見面之后，也只是不疼不癢的打一下出氣。
但是緊接著李野就感覺不對，因為傅桂茹打完巴掌之后沒有收手，而是順手擰住了他的耳朵。
這這這這這不是典型的“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嗎？
李野立刻做出應對：“誒誒誒，娘，別扭耳朵，蘇鵝這邊天冷，我前幾天耳朵凍傷過，才剛好沒幾天”
傅桂茹瞬間就松了手，薅住李野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拉到近前，對著李野的耳朵左瞅右瞅，眼眸里已經全是擔憂的神色。
北方的冬天真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耳朵凍傷，一只大一只小都很正常。
傅桂茹看了半天，確定李野的耳朵“確實好了”之后，才悻悻的松開了李野的頭發。
然后她就凜然問道：“你最近是不是覺得郝健羽翼已成，擔心他不好掌控，所以才把這次領導視察的機會讓給了他？
但我告訴你，對待手下不能只是動之以情，也不能總是示好籠絡”
“娘，我沒有擔心郝健翅膀硬了另立門戶，只是相對于咱們家來說，郝健更需要這一次的機會。”
傅桂茹柳眉一豎，當即又來了火氣：“那我就不需要這一次機會，我多大年紀了，以后還有這種機會嗎？”
李野趕忙抓住傅桂茹的胳膊，然后誠懇的道：“娘，我相信你已經知道了這一次領導講話的內容，所以內地私營企業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可郝健掌控的風華服裝還不是百分之百的私企呢！所以他要借助這次機會成為改制的先鋒才行.”
九二年，被后世的諸多民營大佬譽為“民企創始元年”。
但這其中的很多民企，其實都有公家的背景，都要走一個公轉私的過程，而在這個轉化的過程中，有人占了公家便宜，也有人被鳩占鵲巢。
郝健是不可能占了公家便宜的，當初他南下鵬城掛靠在服裝公司名下創立鵬城七廠，后來改名風華服裝，這些年來沒從公家拿一分錢，還上交了不少利潤，現在是鵬城甚至全國服裝業的一面旗幟。
但如果現在風華服裝徹底轉化成百分百的私企，一直以來對它全力支持的鵬城方面，可不見得會心甘情愿的同意。
柯老師和文慶盛肯定會想辦法促成這件事，但如果能夠“借助大勢”，這個轉化過程就會順利的多。
所以李野才選定風華服裝，成為大領導的視察對象，希望可以在這個大范圍改制的浪潮中，依然成為一面旗幟，而上了電視、報紙的郝健，必須是扛旗的旗手。
“娘，郝健好歹是跟我一起喝過血酒的結拜大哥，這些年他一直在鵬城深耕風華服裝，風華服裝就是他的命，現在到了結果收獲的時候，總不能出現意外，
而且樹大招風，咱們家最近有多風光你也知道，所以我覺得以后咱們應該低調一點，讓別人頂在前面了”
傅桂茹安靜的聽著李野解釋了這么多，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小野，你就是心太善，總是為別人考慮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總講兄弟一起，要學習馭人之道，要學會示之以威.”
李野連連點頭道：“我不是正學著嘛！而且有你在，咱家已經是示之以威了呀！你看看裴文聰、靳鵬、郝建，誰敢懷疑咱家的威嚴？”
傅桂茹氣笑了：“我都多大歲數了，我還能幫你撐幾年？難不成等我老的爬不動了，你還在慢慢的學習.”
李野嘻嘻的道：“不會的娘，你哪天累了想歇歇了，不是還有您兒媳婦兒嗎？咱家只要有一個英雄人物，就誰也欺負不了咱們.”
“你就整天指著女人給你撐場子吧！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
“嘟嘟嘟”
恨鐵不成鋼的傅桂茹，正要狠狠的教訓一頓李野，外面卻傳來了敲門聲。
然后文樂渝就探頭探腦的進來，笑瞇瞇的道：“娘，到飯點兒了，咱們一起去吃團圓飯唄！”
傅桂茹瞪了李野一眼，然后站起來往外走：“咱倆去吃，李野不餓。”
“好嘞”
正打算跟著去吃飯的李野，差點兒被閃了個跟頭。
家里的女人都厲害，也不是什么好事兒哈！
在過了正月初十之后，忽然有多支種花家的考察團、貿易團，接連不斷的抵達了莫斯科，給人的感覺就好似草原上的動物突然發現了一大堆腐肉，全都跑過來想要吃一嘴飽飯。
但是李野卻不看好其中的大部分人。
大家都是同時得到的消息，李野這邊的考察團為什么第一時間就搶著到了莫斯科？
就算有孫先進的建議報告，但你們單位里就沒有一個孫先進、李先進嗎？
一個個的在家里過完春節，才拖拖拉拉的過來搶肉吃，你們咋那么舒服呢？
而且想吃肉，得有本事，兔子生來就是喜歡吃草的嗎？你看它的兩個大門牙也很鋒利是不是，它咋就不吃肉呢？
因為它吃不動。
沒錢、沒人脈，只能盯著大鵝明面上放出來的那些合作項目考察，而對方這會兒早就磨刀霍霍了，你一群外來戶能撿到多少便宜？
想想當初卡瑪斯怎么對付李野的，就知道他們面對的是個什么困難局面。
但是這些人都聽說了李野這邊的“光輝戰績”，覺得“你行我也行”，一個個的興高采烈，還以為這是五幾年，大家都是階級兄弟，只要付出幾個鋼镚兒，大鵝這邊的人就近乎于白送的半賣半送似的。
可惜這會兒的蘇鵝，還是以前的蘇鵝嗎？
可拉倒吧！這時候的蘇鵝，比誰都現實。
就說去年的時候，蘇鵝的守舊派反對蘇鵝解體，最終到了動用武力地步，支使快速反應部隊“塔曼師”去干掉老葉，
結果塔曼師以“不符合憲法”為由拖延，最后不了了之。
但是等到過了一段時間，老葉反過來要干議會大樓，還是這支塔曼師，直接開炮往里轟，一棟大樓里死傷近千人，
民眾打著“不符合憲法”的牌子想要阻止這場悲劇，塔曼師的人直接突突突突。
同一支部隊，為什么會是兩幅面孔呢？
因為老葉在此前跟蘇鵝軍人保證，在一年內給基層軍人解決十二萬套房子，
就這么簡單，就這么實際，就這么直白。
你上層住別墅，奢靡豪華鶯鶯燕燕不斷，下層住宿舍，八面漏風三餐不繼母豬賽貂蟬，
你跟誰是兄弟呢？
你說的再好聽，也沒有分房子來的實際，你說的再高尚，沒有面包還是填不飽肚子。
所以想要來抄底，沒錢、沒人，根本白搭。
而這兩項，李野提前幾年就開始布局了，粱甫如這個團長之所以當的舒服，可不是人家蘇鵝人傻瓜。
等到后來的這些人連續碰壁之后，也就都到粱甫如這邊來“取經”了。
“梁司長，咱們出門在外互相幫助，你們怎么拿下那么多項目的？可得給我們傳授傳授經驗哇.”
“我說老梁，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只顧著自己吃肉，多少也要讓我們喝點湯哇”
“就是就是，我聽說你們一口氣談了將近十個項目，你們怎么談的過來的呀？先給我們勻一個，回頭我們再幫你們還回來.”
到了這個時候，就看出粱甫如這個考察團團長的本事來了。
他左推右擋，連消帶打，嘻嘻哈哈把所有人都給不軟不硬的擋了回去。
開玩笑，考察團里的人這些天跟磕了藥似的忙活，每一個項目都是大家往后余生的晉升階梯，現在勻給你們？
想屁吃呢！
除非是像沾了軍工之類的項目，粱甫如是一點都不讓，而且還特別安排了兩個老梁的同志，叮囑他們一定要“保護”好李野和孫先進。
“這兩個年輕人沒經驗、臉皮薄，可不能被別人沾了便宜.”
“梁司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因為有這些人碰壁的例子在這里擺著，所以李野這支考察團里的所有人，現在都知道到了李野和孫先進的重要性，
如果沒有李野和孫先進聯系過來的充足物資，如果沒有索菲亞的全力配合，他們現在也跟這些后來者一樣，為了一個項目艱難的談判呢！
所以現在的李野和孫先進，這就跟宗門天驕似的，絕對不能被別人給搶了過去。
但是防來防去，還是出了一點紕漏，只不過這點紕漏不怪那兩名老同志，純粹是因為李野。
在正月十五的時候，李野接到了同學付英杰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付英杰就落寞的大：“喂，李野，我這次去不了蘇鵝了.唉.”
“嗯？為什么？”
付英杰是當初二糧店的八人小團體之一，所以李野提前就跟付英杰打了招呼，讓他抓住這次機會跟著一起過來。
前些天付英杰還跟李野打電話說，東山省也組建了考察團，他作為重工業廳的專業代表，已經進了考察團的名單，怎么這會兒卻出了岔子呢？
付英杰無奈的道：“別說了，臨行之前被別人擠出來了唄，考察團已經去京城了，今天下午的飛機.”
李野一聽，便無所謂的說道：“你不來也不要緊，最近鵬哥想上一個電解鋁的項目，剛好蘇鵝這邊有現成的整套條件，你跟你們廳里匯報一下，問問能不能在清水縣落地.”
付英杰一愣，大喜問道：“什么？鵬哥要搞重工業了？今年過年的時候我還跟鵬哥通電話，他可真能保密，什么都沒跟我說”
“哼，他不是保密，是沒想到媳婦兒找到蘇鵝來了”
“啥？”
“沒啥，就是搞個項目哄哄媳婦兒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