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一進會議室，差點兒笑出聲來。
這會兒只見幾個一分廠的技術人員，就跟發怒的蠻牛一般在會議室的一角橫沖直撞，什么知名專家知名學者，都被撞的七零八落。
夏侯青志今天帶了好幾個學生過來，也想著幫助老師干架，但是面對幾個暴躁憤怒的技術員，卻根本招架不住，只能狼狽的抵擋躲藏。
可尤莉等人能躲，正主兒往哪里躲？
夏侯青志往哪里躲，陳亞志等人就往哪里追著打，三兩下就把夏侯青志給堵在了墻角推推搡搡。
而現場的一分廠職工都在咋咋呼呼的用嘴拉架，沒有一個上去插手的。
“快別打了，別打了呀！”
“誒呦，你看都打出血了.”
牛紅章倒是想過去把陳亞志等人拉開，可是旁邊的人有意無意的把他擋在外面，任憑他怎么叱喝，就是不讓他過去。
李野看到這種情況，心里那是非常的舒服，因為陳亞志等人干了他想干卻不方便干的事情。
群眾，在十三類政治面貌中排行老末，領導看檔案的時候都是一看而過，但是當他撒起潑來的時候，也是約束最少的一類人。
這些家伙真合我的心意，回去之后必須找個名目給他們發獎金。
不過眼看著曲司長就要發怒了，李野還是大聲喝道：“干什么，干什么？還不給我住手？”
可是李野都開口了，陳亞志等人也不當一回事兒，依然在人群里面跟夏侯青志的人撕扯。
吳炎則走過來氣咻咻的道：“李廠長你是不知道，這些家伙根本就一幫濫竽充數的騙子，
剛才我們好心跟他們請教問題，結果他們不但答非所問漏洞百出，還反過來找我們套話，想要探聽咱們的技術機密，我覺得不對勁，就把他的報告搶過來了，
結果好家伙，里面全都是抄了我們跟李斯特公司之間的意向備忘錄，他們根本就是跟李斯特公司串通一氣過來搗亂的，他們沒安好心.”
李野眉毛一挑，問道：“那份報告呢？”
“這兒呢！這是證據，誰也別想拿走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打起來的”
吳炎拉開夾克衫，露出了夏侯青志剛才朗讀的那份稿子。
那份稿子這會兒已經面目全非，就跟狗啃的差不多，顯然剛才的爭奪戰非常激烈。
“你先收好。”
李野叮囑了吳炎一句，然后擠開人群過去勸架。
干什么事情都要有個度，一群小伙子下手沒個輕重，打破嘴唇扯掉頭發就差不多了，要是打斷了肋骨打歪了鼻子，那豈不是要鬧成“互毆”了？
“都別打了，不許再打了，丟人現眼”
李野不偏不倚的把雙方都拉了開來，但是陳亞志等人還在不服不忿。
“李廠長，你是不了解情況，這些什么專家狗屁不懂還狡辯，還說我們不懂技術，沽名釣譽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就是啊李廠長，咱們辛辛苦苦研究了那么久，憑什么讓這種人來決定項目的死活？他們算老幾啊？”
“項目的死活不是他們說了算的，他們只負責提供證據你們都給我到走廊里罰站去，貼墻站好，不許亂動。”
李野給陳亞志使了個眼神，對方立刻領會，嘀嘀咕咕滿嘴不服氣的領著幾個“斗毆人員”去了走廊。
但是他們出門到了走廊之后，可沒有乖乖的罰站，全都悄無聲息的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李野的眼神是白給的嗎？這些天吳炎等人早就給一群技術人員統一了思想，該出力的時候出力，該避風頭的時候避風頭，團結一心對付任何企圖拆散一分廠的敵人。
李野把打人的陳亞志等人給趕出去了，接下來就想安慰安慰傷者，貓哭耗子假慈悲，面子上的虛偽必須要表演到位。
但是李野這會兒想要道歉，卻找不到機會。
因為在雙方戰斗結束的一瞬間，尤莉就撲到了夏侯青志的跟前，眼淚巴叉的拿起手帕，一邊嗚咽著一邊給老家伙擦傷口、擦鼻涕、擦眼淚。
所有人，包括夏侯青志的那幾個學生，都尷尬的看著這個場面，一時之間整個會議室里除了尤莉的抽泣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嘖”
李野嘬了嘬牙花子，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擾人家。
別說九零年了，就是三十年之后，一個二十多歲的妙齡女子，蹲在地上撅個屁股跟妻子一樣伺候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幫菜，那也是很令人卻步的場面好不好？
最后，還是曲司長陰沉著臉開口說道：“都打完了嗎？都打完了的話，是不是可以坐下開會了？”
直到這個時候，夏侯青志才如夢方醒，一把推開眼前梨花帶雨的尤莉，開始了自己的血淚控訴。
“曲司長，就現在這個樣子，還能開會嗎？打我的兇徒不應該繩之于法嗎？指使他們打人的背后主謀，不應該嚴厲法辦嗎？”
“就是啊！曲司長，我們好心好意來幫助你們分析問題，結果卻受到如此惡劣的對待，怎么著也得有個說法吧？”
“曲司長，我覺得這場討論會根本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我們的評定是非常嚴謹切實的，就算一分廠不承認，那也改變不了他們技術落后的事實”
剛才還被發怒的群眾打的抱頭鼠竄的專家，這會兒跟夏侯青志一起都支棱了起來，圍著曲司長逼逼叨叨的吵個不停，好似曲司長不把陳亞志和李野等人給抓起來，就不是青天大老爺似的。
但是曲司長卻冷冷的道：“你們剛才為什么發生沖突，我并不知情，所以也不好幫你們評判，如果你們認為對方是在行兇，可以通過報警處理，現在我們要完成今天的工作，希望你們能夠堅持一下.”
夏侯青志等人愣了。
他們完全不能理解，曲司長為什么會這么偏袒一分廠的人。
我都被打成這個樣子了，你說不知情？不好評判？
夏侯青志很生氣，但是尤莉比他還生氣。
尤莉上來攙住了夏侯青志的胳膊，憤怒的道：“好，那我們就報警，但是夏侯教授肯定無法堅持工作了，我們現在就要去醫院。”
曲司長掃了一眼夏侯青志，然后沉聲說道：“那也好，不過希望你們在半個月之內，拿出確切有力的證據，證明一分廠的研究項目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浪費行為。”
夏侯青志怔了怔，然后問道：“為什么是半個月？”
曲司長冷著臉看了夏侯青志幾秒，然后才解釋道：“因為半個月之后，是輕汽公司跟燈塔約定支付尾款的期限，我們必須有確鑿的證據，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夏侯青志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既然有尾款，那就有定金，現在的一分廠其實已經深陷其中騎虎難下，自己只要拖上半個月，定金就賠進去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李野又說道：“這個曲司長，半個月的期限是不合適的，因為半個月是履行合同的最后期限，到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有斡旋的余地了，
如果我們違約的話，不但要賠償三百萬美元的尾款，還要賠償違約金，所以他們必須要在一個星期內拿出證據，
若不然我們就只能正常履行這份合同，我們不可能因為他們幾句毫無根據的空話，就付出幾百萬美元的損失。”
曲司長聽了李野的話之后，就問夏侯青志：“夏侯教授，一個星期的時間夠嗎？”
夏侯青志瞥了李野一眼，然后說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們需要核查整個項目的技術資料，被核查對象必須服從我們的核查，不能對我們有任何隱瞞。”
李野徹底服氣了。
他看著夏侯青志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們要看核查誰的資料？我們的資料嗎？”
夏侯青志理所當然的道：“是的，我們必須仔細核查你們的研究項目，才能”
李野直接打斷道：“行了行了，不要臉也要有個限度，你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也不怕讓人笑話。”
夏侯青志怔了怔，然后義正嚴詞的道：“李野同志，請注意你的態度，我要不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你八抬大轎請我我都不來”
李野擺擺手道：“你為什么要核查我們的資料？我們的資料憑什么給你看？”
夏侯青志剛想爭辯，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立刻閉住了嘴。
李野看沒有誆住這個老小子，便自顧自的道：“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你還信誓旦旦的說我們的項目是落后的，還寫了那么厚的報告，
可現在你又說不看我們的資料，不知道我們是先進的還是落后的那你剛才豈不是在胡說八道嗎？”
“哈哈哈哈哈”
“這是什么專家學者，分明是滿嘴瞎掰嘛！”
會議室里的很多人都笑了起來，好似比剛才夏侯青志被人推搡的時候還要好笑。
但是夏侯青志卻面不改色的道：“現在是你們的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們自然需要做出改變.”
李野冷哼一聲道：“不勞您費心了，我們的技術還不夠成熟，不方便向外人展示。”
夏侯青志嘲諷的道：“李野同志，你不會以為我們是要偷學你們的技術吧？”
“哈哈哈哈”
夏侯青志的人，也哈哈大笑起來。
“真好笑，夏侯教授需要偷學一個工廠的技術.”
“就是，那么多單位想要邀請夏侯教授過去指導，都還求而不得呢！”
但是李野卻淡淡的道：“你們研究出電噴發動機了嗎？如果沒有的話，你們能夠指導我們什么？難不成指導我們該怎么像你們一樣自吹自擂自我吹噓嗎？
很抱歉，我們一分廠的人都務實，只認產品，不認名頭。”
夏侯青志的人愣在了那里，有幾個道行不夠的學生，臉色都泛紅了。
自吹自擂也是一門技能，很有技術含量的。
夏侯青志看向了曲司長，顯然是希望曲司長給予李野一些壓力，但是曲司長卻冷冷的看著他，什么都不說。
尤莉眼看著夏侯青志要下不來臺了，趕忙說道：“老師，我們先去醫院吧！您的傷勢要緊.”
李野也趕忙說道：“對對對，老同志年齡大了身子骨弱，還是先去醫院，對了，需不需要我們幫忙打電話通知夏侯教授的單位？”
“不用麻煩了，我們受不起。”
夏侯青志沉著臉往外走去。
如果今天的事情傳回自己的工作單位，那才真是丟人呢！
李野等人把曲司長等人送走之后，跑出去“躲風頭”的陳亞志等人悄悄的回來了。
“李廠長，今天的事兒應該是不了了之了吧？那些人根本就沒證據，純粹是胡說八道.”
“你放心李廠長，如果他們再瞎說，我們聯名去部委告他們去，咱們一分廠這幾年給國家貢獻了多少利潤，怎么能受這份欺負？”
“唉”
李野看著離去的夏侯青志，輕輕的嘆了口氣，緩緩搖頭。
這一次的事情，是兩股力量在進行利益的博弈，什么證據不證據的根本不重要，落后不落后的更不重要，落后的新建項目多了去了，誰管了？
就算部里的人知道了夏侯青志是在胡說八道，也還是要一本正經的給雙方打分，最后評判出一個“公平的結果”來。
與其跟對方爭論落不落后，還不如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也許能給柯老師提供一點子彈。
比如，尤莉跟夏侯青志之間的事情？
自從尤莉給夏侯青志擦眼淚開始，李野就一直仔細的觀察兩人，直到兩個人共乘一車離開，李野已經確認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老陸，我今天早走一會兒，有事你打我電話。”
李野決定提前下班去找個人。
不過他還沒走呢！牛紅章就氣勢洶洶的過來了：“李野？你為什么給燈塔方面支付定金？我一遍遍的給你打電話，讓你暫停技術引進，你為什么不聽指揮？”
李野心里本來就不爽，當即反問道：“我支付定金怎么了？我引進技術又怎么了？一分廠引進海外技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牛紅章嚴厲的道：“事情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沒有問題嗎？如果這一次部里不同意我們繼續研發，定金是不是就損失了？這個損失誰來承擔？”
“你是想讓我來承擔嗎？”
李野冷冷的道：“牛紅章，你來輕汽公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你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輕汽公司的一份子，
變革有利益，也有風險，一分廠這些年一直在嘗試著變革，也一直在創造效益，我們每年上繳的利潤就是明證。
如果你站在一分廠這邊，就應該跟一分廠一起承擔應有的風險，而不是幫著外人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如果你不跟一分廠站在一邊，那么一分廠所有的成績和收益，也跟你沒后半毛錢的關系，我也不吃你那一套，你該上哪兒涼快到哪兒涼快去。”
牛紅章被李野噴了一臉的唾沫，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愣在了原地。
當著周圍那么多人的面，李野拋出了“你站哪邊”這個問題，就跟下棋的“將軍”一般，把牛紅章擠到了墻角。
你如果跟一分廠站在一邊，就要幫助一分廠抗風險，如果你跟外人站一邊，你有什么資格命令我，指責我？
牛紅章忽然有種感覺，等到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后，自己在輕汽公司很可能會徹底成為“孤家寡人”。
就算借助這件事情嚴肅處理了李野，甚至把李野給擠走，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屁股歪了。
李野提前下班，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直奔小媳婦兒的單位。
到了地方之后，李野打電話把文樂渝給喊了下來。
等文樂渝上車之后，李野才低聲把今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然后說道：“我覺得那些人可能不是沖我來的，所以你是不是跟咱媽說一聲，讓她有些防備？”
文樂渝眨了眨眼，盯著李野看了很久，然后才問道：“你是今天聽了那個什么教授的話，才想到咱媽身上的嗎？”
“對呀？那個老家伙只是提了一句，但我瞬間就感覺不對勁了，不對勁了”
李野忽然感覺不對勁了，因為剛才文樂渝是問他“你今天才想到咱媽身上的嗎？”
“嘶”
李野倒吸了口氣，低聲問道：“小渝，你是什么時候想到的？”
文樂渝坦然的道：“這還用問，那些人往部里打報告的時候，我和咱媽就注意了，你放心吧，小打小鬧而已，沒事兒。”
“呼”
李野吐了口氣，慚愧的道：“完了媳婦兒，我不是當干部的料啊！你和咱媽是走一步看三步，我這走一步都看不了一步哦！”
文樂渝笑瞇瞇的挽住了李野的胳膊，歪著小腦袋，喜滋滋的看著李野。
“不，你這樣剛剛好。”
“為什么？你男人是個笨蛋，你還很樂意啊？”
“不是的李野”
文樂渝認真的道：“我自從認識你之后，你真的很像神仙，什么事都能預先知道結果，裴文聰、羅潤波，還有咱娘，都覺得你無所不能”
文樂渝把李野的胳膊摟的更緊了一些：“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是個凡人，真好.”
李野推了推文樂渝的小腦袋，不解的問的道：“我是個凡人你高興什么？我要是神仙不好嗎？”
文樂渝使勁搖頭：“你是凡人，我也是凡人，咱們兩個才最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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