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紅章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煩躁的走來走去,
而萬科長和賴佳儀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目光緊緊鎖定牛紅章的腳步,腦袋左左右右的往復運動,就好似操心的父母在看護姍姍學步的孩子,生怕下一刻他會咣當跌倒,哇哇大哭。
當然,牛紅章五十多歲的人了,肯定不會哇哇大哭,
但是自從萬科長和賴佳儀進來之后,牛紅章的嘴一刻都沒閉上,嘰嘰歪歪叨叨叨的不斷喝罵。
“真是亂彈琴,他想改制就改制,他想擴編就擴編?他李野才是才是個科級,張口就要再增加三個科級干部?他以為他是誰呀?”
“我來之前,上面就跟我說輕汽公司的情況很復雜,沒想到竟然這么復雜,連基本的人事任命流程都能亂改,真是可笑”
“還有楊成名和程至簡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都不反對李野的荒唐提議,他們心里是怎么想的?”
牛紅章不斷發出暴躁的質問,但是無論是萬科長還是賴佳儀,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牛紅章自己就知道答案,根本不需要他們兩個大聰明多嘴多舌。
今天李野在會議上拋出了“擴編”一分廠銷售科的意見,立刻就獲得了馬兆先的支持,同時也遭到了牛紅章的抵制。
牛紅章抵制的理由是這么大的事情需要向上面請示,還要層層討論,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你設置二十八個關卡,一個關卡過不去,你這個“市場部”就干不起來。
不給你編制,你怎么擴編?這又不是私營企業,今天給你個副總明天就把你擼了,鏡花水月最后落得個空空如也,一點負擔都不帶增加的。
輕汽公司這可是“正式單位”,只要升了副科長,一輩子都享受副科的待遇,退休說不定還給你升上半級,這么大的負擔怎么可能隨便擴編?
這年頭的個體戶普遍已經賺的不少了,但街坊鄰居還是更認編制。
高收入不帶編制,也就是能讓無所吊謂的年輕人不顧一切,但是高工資帶編制,卻能讓瞻前顧后的中年人熱血上頭。
所以當馬兆先和牛紅章意見不統一的時候,其余的人都或明或暗的偏向了馬兆先,最后李野的意見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支持。
于是等開完了會,牛紅章就把萬科長和賴佳儀喊過來商量對策。
萬科長剛剛被李野罵了個狗血淋頭,肯定是不可能和解了,而賴佳儀也因為上一次D委選舉的事情結了“死仇”,天天想著怎么給李野使絆子。
所以兩個人現在是牛紅章的忠實班底,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三個人湊在一起,怎么著也要商量出個對策來。
“老萬、小賴,我上個月就跟你們說過,馬兆先這個人的心術不正,他上任之后,故意壓制總廠的發展,導致總廠的經營狀況一直不好,
反過來卻全力支持一分廠,導致總廠的職工不斷的向一分廠流失”
“這么淺顯的道理,隨便是誰都能想明白,可是今天老楊和老程他們卻被李野給迷昏了頭.待會兒你們去走動走動,問問他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萬科長和賴佳儀互相對望了一眼,表情都有些無奈。
今天的事情,不是因為你牛紅章嗎?
本來從春節過后,牛紅章就勒令總廠人事科的楊成名,不允許再有“人才流失”的情況發生,
但是上個月牛紅章卻又讓樸仁齊帶著幾個嫡系小弟去了一分廠,跟一分廠的銷售科合并。
這反而給李野打開了一條思路。
這不就是整合人力資源嘛!我見過啊!
只不過現在李野的胃口大了,不裝了,他要反過來整合總廠的優秀人才。
賴佳儀想了想,然后說道:“牛書記,我在一分廠待了兩年,以我對李野和陸知章的了解,他們不太可能接納老楊、老程那種中年人,
一分廠無論是工人還是干部,都喜歡重用年輕人,所以等到了選拔的時候,很多經驗豐富的干部可能會很失望,到時候應該會對李野和陸知章產生怨言,我們可以借助他們再做文章”
牛紅章不屑的道:“年輕人就是喜歡空想,一拍腦子就覺得自己是諸葛亮了,太沖動,不成大器
你們密切關注這件事,關鍵時刻要揭發李野那些人的陰謀,不要讓他們哄騙了我們的工人和干部”
“好的,我們這就去找老程他們說說”
萬科長趕緊答應下來,趁機拉著賴佳儀出了牛紅章的辦公室。
出來之后,萬科長忽然對賴佳儀說道:“你覺得老楊和老程,會看上一分廠市場部經理的職位嗎?他們大把年紀了,愿意去給李野當孫子?”
賴佳儀一愣,尋思著怎么就不能呢?我現在不也被李野排擠的跟那啥似的嗎?
但是排擠歸排擠,工資、獎金、福利一分不少,一年攢個好幾千塊不要太容易,
而且前些天賴佳儀還問了綜合科的人,如果自己的丈夫放棄他們單位的住房,自己是不是符合一分廠的分房條件。
綜合科的人明確告訴賴佳儀,只要他老公放棄現在的住房,她們就可以分一套三室一廳。
綜合科的人當然知道賴佳儀跟李野的關系一般,在回答她之前必然問過李野的意見,但是三室一廳的新樓房,還是說分就分了,這個待遇老程他們還看不上?
但是萬科長卻低聲說道:“我跟老程和老楊認識十幾年了,他們其實是想促成整個一分廠擴編,到時候會有幾個副廠長的職位.”
賴佳儀驚訝的道:“你是說,老楊他們已經徹底倒向馬兆先了?”
萬科長自嘲的笑了笑道:“誰知道呢!他們整天閑得胡思亂想,也許是癔癥了吧!”
賴佳儀看著越走越遠的萬科長,總感覺他在開完會之后,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萬科長當天下午回家之后,就跟老婆商量大事。
“你給我準備一大捆錢,我得活動活動,離開輕汽公司。”
“什么?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調走?你這個年齡怎么調啊?”
萬科長的老婆也是輕汽公司的,平時在單位里也是紅人,如果萬科長調走了,以后還會那么風光嗎?
萬科長嘆了口氣,先跟老婆說了今天開會的事情,然后無奈的說道:“我們單位今天開了會,開完之后,我忽然有種猜想,那就是從馬副經理來輕汽公司的那一天,可能就已經做好了今天的打算。
當初一分廠的級別低,年輕的大學生進廠一兩年就可以擔當大任,現在一分廠發展的好了,為什么不直接要求提高級別?
你覺得會不會是某個年輕人的資歷還還不夠格?”
所以他們就一步步的把一分廠的下屬科室擴編擴員,等到所有的科室滿編之后,一分廠就會水到渠成的升級,到時候年輕的大學生年齡夠了,資歷也夠了.”
萬科長的老婆震驚的問道:“你不會是想說,整個一分廠都是為了一個人而創建的吧?”
老萬苦澀的笑了笑,道:“我其實一直想不通,一分廠為什么會在兩三年的時間里,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難道就因為李野的幾個奇思妙想嗎?
要說別人也許就信了,可我干了幾十年的財務,根本就不相信這種鬼話,
喊口號容易,說大話也不難,但是一分錢就能難倒英雄好漢,上面每年的經費多少大廠盯著,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你就是有再好的想法,也輪不到你拿錢。
但是一個三百人的小廠,銀行怎么就貸給他們兩個億呢?外商憑什么借給他們上千萬?除非有個人.非同小可”
“呵,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萬科長自嘲的笑了:“我以前也跟牛紅章一個心思,憑什么輕汽公司的東西,讓他們幾個外來戶說了算,但是現在想一想.沒有那幾個外來戶,哪里來的一分廠?”
萬科長的老婆呆呆的看著丈夫,良久之后才埋怨的問道:“那你怎么就跟那個愣頭青結了仇呢?你們本來就井水不犯河水.都怪那個老牛,拿你們當槍使,你怎么就不長長心.”
萬科長苦笑道:“我也是剛剛才往這方面想的,李野有背景我能猜到,但是這種背景我以前連猜都不敢猜.”
萬科長確實不敢猜。
一個京大畢業生,分配到他們這種小單位,怎么看都不是個有能耐的孩子,有能耐誰來這兒啊?
然后小小的一分廠,兩三年就跟奇跡一樣膨脹成了這樣,你要說是專門為了給李野做墊腳石就是現在,萬科長都還覺得不現實。
萬科長的老婆急了,抓住丈夫的袖子說道:“那你趕緊去跟老牛他們說啊!是老牛和老楊他們挑起來的事兒,讓他們趕緊想辦法解決,你現在調走,前面幾十年可就白干了”
“我憑什么告訴他?我告訴了他們又能怎樣呢?而且我為什么要告訴他們呢?”
今天在開會的時候,李野把老萬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是楊科長、程科長等等那些昔日的老友,都好像在看萬科長的笑話。
而當李野拋出一點點肉骨頭之后,那些人更是暗戳戳的落井下石,指責老萬那一筆爛賬。
所以今天的會議有兩個犧牲品,一個是樸仁齊,一個就是他老萬。
那么自己為什么還要提醒他們呢?
萬科長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好似已經看到了不久的將來,這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都被一頭披著羊皮的狼給咬死。
血淋淋的,死的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