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寒冷不丁崩出來的一句話，把李野給整無語了。
我說姑姑，咱倆差著輩兒呢！你不要跟我說這種心里話好不好？
不過就在李野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的時候，技術科的小朱卻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李野李野，你還在這侃大山呢？快去那邊看看吧！人家金陵廠都打上門來了，大家都在拿他們的新車跟我們的136對比呢！”
“什么叫打上門來啊？”李野笑著道：“大家都是一機部下屬的企業，咱們能來獻禮，人家就不能來報喜嗎？”
金陵汽車制造廠53年就歸屬一機部管理，58年就依據毛子的嘎斯汽車，仿制出了NJ130汽車，今年又研制出新型NJ131，肯定要來給娘家報報喜，賺點夸獎不是？
但是小朱卻咽著唾沫說道：“不是的李野，你去看看吧！他們這次搞了一個套娃，那個小的就是沖著咱們的新車來的。”
李野有些疑惑，便跟著小朱往報告會的貨車區走去。
柳慕寒看了看李野，微笑著抬腿跟上。
李野到了地方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小朱所說的“套娃”是什么意思。
只見幾輛藍色的躍進卡車整齊的排在那里，乍一看就是一款車，但是再仔細一瞧，卻發現底盤高矮有著稍稍的不同。
底盤高的那種，是二十的輪轂，底盤矮的那種，是十六的輪轂，除此之外，無論是駕駛室還是車廂都一模一樣。
技術科的老邱，廠辦的陸主任，還有管良等人，都在圍著那輛十六輪轂的車仔細打量，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是那么好看。
小朱低聲對李野解釋道：“本來我們的136汽車是載重兩噸，金陵的131是載重三噸，大家各干各的，但他們現在就換了換轱轆，也叫136了，這不明擺著是跟我們打擂臺嗎？”
李野上輩子只聽過躍進1041的名號，倒是不知道還有136這個型號。
他不置可否的道：“打擂臺就打擂臺唄！上面不是說了嗎？有競爭才有進步，現在是鼓勵我們競爭呢！”
小朱看了李野一眼，很不服氣的道：“公平競爭咱不害怕，但他們這是干什么？
司機把136買回去，交兩噸養路費，然后換一套二十的輪轂，干三噸的活兒？這么搞誰還愿意買咱的車？”
“嗯？你說的好有道理！”
李野這才明白了小朱等人生氣的原因。
在零九年之前，內地的所有汽車都是要交養路費的，這個費用是按月交、按噸交。
載重三噸，每月就交三噸的養路費，載重兩噸，自然交兩噸的養路費。
現在人家金陵那邊搞了個模塊化設計，不但節約了開發成本，還給用戶留下了某種空間。
別看這一噸的差別，年年月月的累計下來，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呢！
李野沉聲問道：“你有沒有仔細看看，內部一模一樣嗎？”
小朱不服不忿的道：“倒不能說完全一樣，但明顯不符合兩噸載重的設定，他們這個車別說兩噸，就是三噸、五噸也能承受。”
金陵汽車制造廠的產品思路，一直是秉承著毛子那邊的風格，就說他們的NJ130吧，根本就不像輕型小卡，而更像中型卡車，
現在的新款NJ131，同樣要比同類產品要更“敦實”，要論超載，確實比李野單位的新車更有優勢。
李野緩緩點頭：“這種事避免不了，以后可能會越來越多。”
小朱驚訝的道：“以后會越來越多？那公安那邊就不管管嗎？”
“呵”
李野笑了。
別看小朱說的話非常有道理，可李野卻知道，這種事在廢除養路費之前，不但根本就阻止不了，而且還會越演越烈。
其原因就是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汽車制造業會從賣方市場，徹底轉變成買房市場。
以前的時候，什么老解放、京城130根本就不愁賣，很多小單位想買輛新車，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的獲取指標。
但是從今以后，買車的才是大爺，誰家的車能幫我獲取更大的收益，我就買誰家的車，你要是不能讓用戶滿意，就等著被市場淘汰吧！
這個時候，柳慕寒湊過來小聲的道：“大侄子，你們單位的形勢看起來很嚴峻那。”
李野不在意的道：“沒那么夸張，咱們內地的市場還是很大的，別說我們兩家競爭，就是三家、五家汽車制造廠一起競爭，也不是容納不下。”
柳慕寒笑瞇瞇的道：“但你們單位沒錢呀！你們輕汽公司在順義的生產基地一直無法落實，你不會不知道吧？”
李野瞟了瞟柳慕寒，淡笑著問道：“你知道的事情還真多。”
柳慕寒得意的道：“那當然，五十鈴的技術引進也跟我們單位有關系的，你們單位作為三家技術消化單位之一，我們當然會關注一下，我可得給你提個醒，你們單位是三家里面最弱的。”
“嗯，我知道。”
李野當然知道自己的單位是最弱的，畢竟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其他兩家江鈴、慶鈴都一直活的好好的，唯獨天子腳下的輕汽公司，最后被人合并了事。
十點鐘，太陽公公慢慢的爬上了天空，空曠的展覽現場終于暖和了一些，各級領導也終于現身，本來冷冷清清的展覽現場，立刻熱鬧了起來。
如果從天空中俯瞰，就會發現此刻的現場就像草原上的牧場，幾只頭羊在前面慢慢的走，后面跟著一群大羊、小羊，
整個羊群有著嚴格的層次制度，小羊非常想擠到頭羊的身邊露露臉，但是那些大羊想要露臉都不容易，哪里會輪到小羊。
李野就是一只小羊，跟在老邱和陸主任的后面，前面是大廠長、馬副經理等等。
馬副經理算是大羊，但是他的前面是切諾基的那伙人，人家財大氣粗成績優秀，幾乎占據了所有的風光位置。
“這是輕汽公司今年的新產品BJ136，融合了日笨五十鈴的先進技術，并且獨立創新了十三項專利，填補了國內空白”
羊群終于走到了輕汽公司的產品展覽區，馬副經理等人才算到前面露了露臉，但也只是幾句話的功夫，就又往其他單位去了。
李野再一次深刻的理解了“小單位”的意義。
輕汽公司為什么沒錢？不就是因為“小”嗎？
如果是在下面的四五線城市，數千人的單位肯定要備受重視，要地皮、要貸款，都會得到當地的大力支持。
但在京城這個地方一半會兒輪不到你。
按照原時空的歷史軌跡，BJ136這款新車，要到1987年10月才試制出三輛樣車，
然后經過多次改進，直到1989年更名為BJ1041之后，才開始小批量生產。
這還是在吸納“部分技術”的情況下。
要知道，不管是直接國產五十鈴N系列，還是以CKD組裝入手逐步國產，都需要大量的資金，原時空的輕汽公司并沒有足夠的財力。
當時輕汽公司上報七五計劃立項之后，等了三年才在順義征地擴建。
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下，明明具有全套五十鈴的技術圖紙，但BJ1041卻只更改了駕駛室和力所能及的部分，其實是無奈之舉。
而反觀江鈴，不但采用技貿結合的方式從五十鈴公司引進全套的駕駛室模具、焊裝夾具、測試線及部分關鍵設備，
并且自籌數億元資金用于加快技術改造，建成了一批現代化車間和生產流水線，形成了規模化生產的綜合能力，使企業獲得開創性發展。
很多年之后，輕汽公司的老人們提起這件事時，都是唏噓不已，如果當時徹底上五十鈴輕卡，也許這家單位的歷史就徹底改寫了。
不過歷史想要改寫，只有出現李野這種BUG。
李野現在就可以提供足夠的資金，擴建全新的廠區和生產線，但他偏偏沒有。
他只是投入了一部分資金，稍稍加快了BJ136的研發過程，但是想要征地、擴建，卻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輕汽公司有三個股東，大股東負擔太重，還沒錢，但又擁有大部分的管理權，那么你的錢不到位，我的錢為什么要先到呢？
領導帶著眾人參觀完所有的新產品之后，就快到中午了，先是解決午飯，然后就到大禮堂進行各個單位匯報成績的環節，沉悶冗長的報告發言，把最后排的李野聽的昏昏欲睡。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眾人才又精神了起來。
到飯點兒了呀！
但李野可沒打算跟著大家去吃飯，他跟廠辦主任陸知章說了一聲，就打算悄悄的溜號了。
但好巧不巧，又被管良看了個正著。
“李野，你不是負責送樸科長和韓主任他們去聚餐嗎？我得囑咐你一句啊！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你待會兒別喝酒，安安全全的把幾位領導送回家.”
我送你妹！
李野直接說道：“我要去接老婆下班，沒時間，陸主任會安排他們坐大客車的。”
管良一愣，嚴肅的道：“李野，你這個態度可不行啊！工作要緊還是家庭要緊？你怎么分不清輕重呢？”
李野冷冷的瞥了管良一眼，譏笑著道：“我買這輛車，就是為了接送媳婦兒，你說我分不清輕重？你腦子沒毛病吧？”
管良被李野給懟懵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李野早就一溜煙的走了。
于是他氣沖沖的去找陸知章告狀。
但是陸知章卻意味深長的道：“李野這個人，還是分得清誰輕誰重的。”
管良：“.”
那分不清輕重的，是我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