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小排量四缸柴油機是捷克斯洛伐克的產品，是歐洲幾款暢銷拖拉機上的主流配置，
我看技術指標是符合我哥給出的各項要求的，所以就順口咨詢了一下.”
“這套車燈生產線是西班牙的，他們愿意整套轉讓，只是我們覺得意呆利的一款同類技術更先進一些，只不過他們要價有點高，不如西班牙的這家企業熱情.”
文樂渝非常重視李野派給她的任務，拿著資料一項項的看，而裴文慧也全力配合，不斷的給文樂渝講解。
講著講著，文樂渝忽然問道：“小慧，你考察的這些技術項目，在現如今海外屬于一流水平嗎？”
裴文慧尷尬的笑了笑，緩緩的搖頭。
而喝完了一瓶啤酒的李大勇，也有些不解的問李野：“哥，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
你這次為什么要讓我和小慧去考察那么多的二流技術？咱反正是花錢了，為什么不買一流技術呢？”
文樂渝和裴文慧也看了過來，顯然也是有些不解。
這一次的技術引進，李大勇的昌北機械公司肯定會是承載單位之一，所以他也是很重視，只是中途跟李野幾次溝通之后，總感覺有些別扭。
“第一，時不我待，第二，符合國情，”
李野伸出了兩根手指，淡淡的道：“我當然想要一流的技術，但人家未必愿意整體轉讓，
就算他們愿意轉讓，咱們會不會挨宰？就算我們沒有挨宰，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把技術吃透？吃透了之后，能不能控制成本？”
看到裴文慧等人不太理解，李野直白的說道：“我們引進技術，首先必須要他們‘包教包會’，絕對不能讓人拿捏了我們，而且還要快。”
“第二，我們還要考慮到我們內地的經濟情況，造出物美價廉的產品來，如果物美和價廉不能兼備，那么優先考慮后者。”
李大勇沉默半響，默默的點頭。
他從大二開始就在昌北機械廠那邊“實習”，基層經驗比任何一個剛畢業的學生都要豐富數倍，自然明白李野的意思。
誰不愿意用好東西？但是沒辦法，窮啊！
昌北機械公司生產的工業縫紉機，現在也干不過東瀛的最先進產品，但它便宜呀！
如果完全不計成本的追趕，倒是可以拉近跟世界先進水平的距離，但那個成本會高到市場不可承受的程度。
而文樂渝和裴文慧，就比李大勇要遲鈍一些。
裴文慧從小生活在港島，無法理解內地的貧困，文樂渝倒是個吃過苦的孩子，但她沒有真正的在生產單位干過，沒有接觸過市場，無法理解市場的真正需求。
李野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其實我們廠即將定型的新型汽車，本來是要仿制五十鈴的，但最終也只是仿制了駕駛室和其他少量部分，就是因為成本太高，
如果全盤采用五十鈴的生產技術，出廠價可能要高兩到三倍，你覺得市場能夠接受嗎？”
國家引進五十鈴輕卡技術之后，有三家輕卡制造企業得到了吸收技術的資格，但最終只有贛省的汽車制造廠全盤采用了五十鈴技術。
它的性能非常好，但是價格也非常高，一臺買三臺都不是虛的，只有有錢的單位才買的起。
后來京城輕汽公司也想過生產“高端系列”，在京城1041的車身上換裝了五十鈴的發動機，但最后也沒有形成生產規模，一臺車貴上萬把塊錢，老百姓哪里舍得？
所以說脫離成本講技術，脫離市場講先進，那都是瞎幾把扯，
就比如李大勇嫌棄的那款四缸柴油機，轉速低、聲音大，跟五十鈴的高速柴油發動機沒法比。
但就現在內地的道路條件，你需要一臺最高時速一百四的輕型卡車嗎？
別說一百四了，一小時能跑到九十，都被司機稀罕的不得了，大隊書記都要上去坐一坐。
212吉普車才跑八十呢！你一輛卡車還想咋滴？
所以吧！在大家兜里都沒錢的時候，你就要注重簡單、可靠，什么空調、減震、零百加速，統統不重要。
等到大家都富裕起來了，咱再來討論舒適、奢華、又有牌面的事兒吧！
裴文慧和李大勇走了之后，文樂渝又看了好一會兒資料，被李野催了好幾次，才上床摟著李野睡覺。
睡前運動完畢之后，李野很不滿的批評道：“咱必須強調一點啊！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
你今天的態度非常不端正，家庭工作非常不賣力，如果是為了引進技術的事情影響了家庭，那咱們趁早不干。”
“我沒有不賣力.”
文樂渝臉紅氣喘的捶了啐了李野一口，然后才道：“如果你列舉的這些技術全都引進的話，那至少要投資十幾家企業，
伱這么信得過我，我肯定要認真對待啊！萬一出點差錯，那損失的可不是十萬八萬，賣了我都不夠賠的？”
“胡說八道！誰敢賣你？除了我誰買得起？”
李野給了文樂渝一個輕輕的腦瓜崩，然后篤定的道：“你只要把資料交給專業的人，他們會幫你處理好的，以后啊你就‘抓大放小’，抓住財權，其余的放心讓他們去干。”
文樂渝把小腦袋往李野懷里拱了拱，然后說道：“明天我就讓他們去搜集內地的企業資料，然后你幫我推敲推敲，到底投資哪一家合適。”
“嗯，到時候我幫你看一看，但還是要多聽聽其他方面的意見，畢竟每個廠都有它的難處和優勢，咱們其實算是外行，很難面面俱到，但只要你能保持威懾力，他們玩不出花兒來。”
李野現在八六年這會兒投資一整條汽車制造產業鏈，還真離不開人家中新公司。
就算他有的是錢，但一家機械制造廠，從工程師到車間主任到工段長、班組長需要多少技術工人？
這可不是幾十年之后，頭天發一張招工廣告，第二天就有上萬名技校生、職高生在公司門口排隊，分分鐘就能給你排滿十條八條的生產線。
就現在這年頭，能看懂機械圖紙的就是人才，能正確理解加工工藝的都是寶貝。
但是在那些因為經濟轉型而陷入困境的國企之中，這一整套卻全是現成的。
只要文樂渝投入先進的技術、大量的資金，再加上嚴格的管理、強大的威懾，就有八成的機會讓他們脫胎換骨。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野自己去談投資，人家不賣給你。
好不容易折騰的不行了，我自己還想買呢？你一個個體戶想買我的廠？
美得你！
但是讓文樂渝的單位去談條件，不但道義上沒有問題，還能夠明明白白的把責任劃分清楚，等到投資之后，對方也不會出爾反爾，帶著工人堵大門、堵車間，讓投資方灰溜溜的滾出去，血本無歸。
“行，我都聽你的。”
“什么叫都聽我的呀？”
李野笑著揉了揉文樂渝的頭發，然后道：“你以后要學會自己拿主意了，咱不怕交學費，賠個千兒八百萬的你男人我一點都不心疼，因為你賠錢的速度，趕不上我賺錢的速度。”
“但有一點你必須要注意啊！”
李野收起了笑容，嚴肅的道：“一定要跟今天嫂子說的那種人保持距離，”
“我們投入的錢，不能落入個別人的口袋，一定要落在工廠的技術、設備更新上，落在工人的福利改善上。”
“我們的首要目的，是讓工廠在市場經濟中更有競爭力，讓我們的工業更加發達，并且讓工人的工資更多、房子更大，至于賺錢那都是次要的事兒，明白了嗎？”
文樂渝趴在李野身邊，仰起脖子看了李野好一會兒，然后才噗嗤一聲笑了。
“怪不得那些叔叔、爺爺都夸你呢！你有些地方跟他們真像，你們都有理想。”
李野茫然失神。
我跟他們像嗎？我貪吃貪睡還好色最多也就沾一個不貪財而已吧？
李野自問，自己是絕對無法跟爺爺那一輩的人比的，為了一個理想而舍生取義，他萬萬做不到。
他只是賺錢太容易了，不在乎錢了，才更加注重“理想”這種縹緲而不可捉摸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