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不是那么好爬的。
這算是這段時間以來齊祿最真切的想法。
他氣喘吁吁地跟在傀儡的身后，一邊按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咬著牙邁開腳步。
每一步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有凝成珠的汗水正在往下掉，一點點滲入皚皚白雪之中，最后飄零成一朵花消失不見。
寒冷、疼痛、頭暈，種種癥狀加在一起幾乎讓他暈厥過去。
前面的傀儡扭過頭。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住齊祿的肩膀。
但下一秒，齊祿搖搖頭。
哪怕他已經非常痛苦，但他還是堅定而緩慢地看著傀儡。
“繼續走，”齊祿說道，“往上，不要停！”
這句話之中蘊含著不容置辯的果決。
這還是第一次齊祿表現出這么堅定的態度。
傀儡沒來由地感覺齊祿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他的眼神里面閃著一道光，這束光雖然微弱、但卻異常堅韌。哪怕在這片雪山之中，也依舊沒有掩蓋其微弱的光與熱。
面前這個男人正在蛻變。
不是實力上的，而是境界、心境上的。
他正在走向成為一個“英雄”的必經之路。
傀儡確信，自己正在觀看一個英雄的成長。
這讓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對于一個即將書寫自己傳奇的人而言，現在強行插手其成長的道路，無異于砍斷他的根基。
所以兩個人就這么艱難而平靜地在雪山之上跋涉。
“很冷對吧？”
突然之間兩個人身邊響起一個聲音：“這座雪山真的很冷，冷到我甚至感覺我的思維都被凍結了。”
在他的身邊，一個虛幻的影子憑空站立著。
那個幼小的身影站在他們兩人的身邊，嘴角帶著一抹笑意。
齊祿和傀儡同時抬頭，看向那個突兀出現的影子。
“醫圣”的虛影漂浮在空氣之中，雙手背在后面、眼神平靜地看著正在寒冷之中掙扎的兩人。
這種平靜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小朋友的身上顯得多少有些違和，但很明顯、不管是齊祿還是傀儡都沒有在乎這個小插曲。
他們只是繼續沉默著向上。
而醫圣科林也輕松地像是在說閑話：“當初，啊，大概是幾百年前，在我剛剛走上超凡道路的時候。”
醫圣指著遠處的某個地方：“在那里我被一伙人給襲擊過，大概就是在那個位置。”
科林幽幽開口：“當時我已經筋疲力盡、幾乎要昏死過去，就和現在的你差不多。但那個時候，我卻始終撐著一口氣、你知道為什么嗎？”
齊祿聞言、腳步微微一頓。
他的身體因為寒冷而不斷抖動著，但他還是強行從自己的牙縫里面擠出一句話來：“因為……這是試煉……如果不通過……就不能獲得你的傳承？”
然而在他這么回答之后，科林卻搖搖頭：“不，我那個時候甚至不如伱想得多。”
他淡淡地說道：“我之所以強撐著不倒下，只不過是想要‘復仇’。”
“我是被人追逐著上了雪山，我的父母在我面前被那些人殘酷虐殺，我的弟弟在我身邊被箭矢貫穿了胸膛。而我，也窮途末路、即將被那伙人抓捕，如果沒有出現意外、那么等待我的大概是生不如死。”
這句話讓齊祿下意識停靠在原地。
他扭過頭，用充滿復雜的眼神看著科林。
老實說，齊祿真沒想到科林的過去竟然這么……沉重。
哪怕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可憐了，但相比起自己親人死在面前、而自己也即將徹底淪為囚徒的科林而言，齊祿覺得他都算得上幸運。
起碼他的身邊一直有人陪著他，而且他的家人也沒有徹底死光。
當然，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從醫圣的口中聽到這位的血淚史，總覺得在哪個方面都有些怪怪的……
就像是自己的祖先揭開棺材板，然后用滄桑的語氣說自己當初是怎么造小人把后代給造出來一樣，突出一個疏離。
所以他一時半會兒竟然都不知道應該回復一句什么。
像是看出了齊祿的猶豫，科林忍不住笑了：“那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更何況那只是‘如果’。”
科林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雪山：“事實上這個如果并沒有發生，因為在我的身后有一雙手推了我一把，讓我顛倒時間、逆轉了過去，也給了我一個徹底彌補遺憾的機會。”
這次齊祿明白了：“是，真理嗎？”
科林點點頭：“沒錯，就是那位。掌管著時間權柄的人，祂毫不吝嗇地給予了我重新修正一切的機會，讓我得以有了現在的成就。”
“而且不僅僅是我，連帶著其他的使徒也是如此。愛麗絲、李長生，他們也都受到過類似的恩惠。”
科林輕聲說道：“所以，你應該明白的一點就是——相比起你自己的想法，那位根本不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祂只是給出了正確的方法，并且將其貫徹下去。”
“只要是那位認為正確的，那么無論是顛倒時間、還是逆轉因果，都非常正常。所以，你迄今為止經歷的一切、都不過是在朝著‘正確’的道路前進。哪怕在前進的道路上會出現一些波折，那也不過是足以讓你變強的障礙，當你跨越過去、就能夠距離那份真實更進一步。”
聽著耳邊的聲音。
齊祿沒有任何表示。
他并不認為這句話是正確的，但也并不覺得這句話是錯誤的。
他只是一味向上攀爬，然后艱難地說道：“我大概是理解不了這些東西了。”
“那是你們這種大人物需要思考的內容，”齊祿認真地說道，“你們因為經歷得太多，所以也想得太多。但我不一樣，我現在只是一個序列八，根本沒有看到過更廣闊的世界。所以，我不會考慮我走的道路正確與否、只會悶頭往前走。”
聞言，科林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但很快這個笑容就收斂起來：“那如果你發現自己之前的方向是錯誤的呢？你所認為的前進，其實是距離目的地越來越遠。”
對于這個問題，齊祿沒有絲毫猶豫：“那就繞一圈吧！”
“那位曾經和我說過，世界上最快的捷徑就是繞遠路。”
這句話讓科林陷入了思考。
他就這么站在空氣之中，用那毫無起伏的眼神看著齊祿。
而齊祿則是根本不管他，只是自顧自往上爬。
好半天之后。
科林回過頭、身影再次如同之前那樣飄然散開。
只剩下齊祿兩人緩緩向上。
他們的身影在遠處看來就像是小蟲子一樣渺小。
事實上對于遠遠超過他們層次的人而言，他們的確非常、非常微小。
在燭火搖曳的木屋之中。
科林遠遠凝視著那兩個渺小的身影。
“他已經做好自己的覺悟了，也有著相對應的野心。”
好半天之后，科林輕聲說道：“我認為他已經具備成為這一時代使徒的資格，他能夠擔負他應該要的使命。”
在他的對面。
一個上半身隱藏在陰影之中的人靠在木屋的里側。
微弱的火光有些許落在那個人的身上，照出她那高挑而完美的身材。她身上穿著輕薄的白色長裙，明亮宛如月光。
在科林的視線之中，這個僅僅只展現出半邊的女人輕輕開口。
“再看看吧，”她說道，“我需要知道的不僅僅是他的心性，還有他的野心。”
“有心性的人我見到過很多，賞金王、羽圣、月圣，但他們的結果卻和我們截然不同。他們是錯誤的，是需要被糾正的。若是僅僅只有堅定的性格，卻沒有驅動它的野望，最終只能湮滅在歷史之中。”
那個人深深地看著科林：“你不是已經體驗過了么？身上的詛咒，那份來自天啟的‘饋贈’。”
聞言，科林苦笑了一聲。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繼續扭頭看著齊祿那邊。
而那個女人也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就快了，”她喃喃自語著，“馬上我和你就都能夠見證自己的結局。是解脫，還是更進一步的等待。”
“從齊家開始的命運，或許就要在齊家的身上終結。”
說完這句話之后。
燭火微微搖晃。
但很快，又再次堅定地燃燒起來。
這份堅定而微弱的反差，就像是那個正在攀登雪山的年輕人。
當火光劇烈搖晃的時候，年輕人也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栽倒下去。
旁邊的傀儡看到了，瞳孔微微一縮。
她幾乎是一個大踏步從上面跳下來，然后抓住齊祿的手。
隨后她的臉色一變：“這么冷？！”
此刻哪怕是她這個非人類也能夠感覺得到齊祿體溫的異常。
如今的齊祿整個手指冰涼，甚至到了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活著的程度。
不行，繼續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傀儡在這一瞬間做好了決定。
她抱著齊祿，想要走到旁邊稍微休息一下。
但齊祿卻伸出手、抓住傀儡的手腕。
“繼續走。”
齊祿的聲音虛弱而堅定。
傀儡蹙眉：“但你已經快死了。就算你真的想要讓那些人知道你的決心……”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
齊祿直接打斷了她：“我不是為了讓那個醫圣小鬼看到什么！”
“我只是想要讓我自己知道，我能夠做到這一點。我是想要讓那位真理看到，我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契約。我是想要讓祂知道……”
齊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已經改變了，祂可以給予我更多的任務和責任。我是要證明，有了這面鏡子的我、也能夠成為像是律圣他們那樣的英雄，甚至‘圣人’！”
“而且我會比他們更加厲害，我會跨越序列二的門檻。如果有誰能夠成為序列一，那么我認為會是我！”
聽到這句話。
不只是傀儡，連帶著木屋里的兩人都輕輕挑眉。
“看起來倒是有點野心了，”那個女人的語氣里帶上了些許笑意，“而且這份信心，真是讓人懷念。”
旁邊的科林則是一邊笑一邊咳嗽：“咳咳咳……倒是有他祖先的感覺了。”
“既然如此，那么也是時候讓他上來了。”
科林站起身：“總不可能真的讓他死在這個雪山上。”
這次女人并沒有攔下他。
她只是輕輕整理著自己的裙擺，然后扭頭、凝視著外面白皚皚的雪山。
“序列一啊……”
女人悠悠開口：“還真是久遠而夸張的詞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齊祿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看到了科林的身影。
“你醒了？”
科林面帶微笑：“真遺憾，看來你對自己的身體素質還不夠了解。就在你發下豪言壯語的時候，下一秒你就暈了過去。”
說著，科林指了指旁邊的傀儡：“你需要感謝你旁邊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因為她、恐怕你早就跌下山谷去了。”
齊祿并沒有糾正科林話語之中的錯誤。
他只是直起身體、然后下意識按著自己的肩膀。
“嘶……”齊祿面露痛苦。
科林雙手背后看著他：“最好不要隨便動彈，你身上的傷勢剛剛被控制住、現在隨便動彈都有可能導致傷口開線。”
聞言，齊祿愣住了：“您，把我給治好了嗎？”
科林失笑：“當然，在這里除了我這個‘醫圣小鬼’，還有誰能夠給你治好這個輻射巨蜥的污染？”
這句帶有些許促狹的話語直接讓齊祿尷尬了起來。
他下意識想要咳嗽兩聲、眼神飄忽。
但好在科林的性格非常溫和，并沒有在乎這方面的細枝末節。
他只是擺了擺手：“總之，你接下來需要的就是好好休養。哦對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聽著科林的話語。
齊祿身體坐正、表情嚴肅：“還有什么？”
這次科林的表情也逐漸變得正經了起來。
“在這個雪山之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需要你去面見的。從那個人身上，你將知曉你所要面對的、以及你的未來。”
這還是齊祿第一次看到科林這么嚴肅。
而能夠讓醫圣都這么嚴肅的，很明顯不簡單。
所以齊祿下意識吞了口口水、艱難開口：“誰？”
魔女、還是律圣？
迎著齊祿的目光，科林緩緩開口。
“‘原初使徒’。”
“神之女——潘狄亞。”
隨著他的話音。
木屋內，白色的長裙隨著微風輕輕搖擺起來。
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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