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毛蛋,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毛蛋,快點出來,官府今日施粥,我們一起去領粥,有了粥點,我們就不會餓死了!”
在街角的一處小巷子里,有一道側門,門板被拍得啪啪響。
屋內的炕上躺著一老一小兩個身影,在屋內昏暗的光線下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老的是直挺挺地躺著,而小的身子微微卷縮著,顯然是冷的。
一床破棉被,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即使裹在身上也抵擋不了多少寒氣。
毛蛋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呼喚聲,聲音太過遙遠,遠得他都不想理會!
太冷了!
他動彈不了!
最后呼喊聲沒了,只是拍門聲一直沒有斷,啪啪啪的,挺煩人的!
努力想撐開眼睛看看是誰這么討厭,只是他努力想撐開眼睛卻總是撐不開,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沉得很!
“啪啪啪!”
“毛蛋!”
這次毛蛋終于睜開了眼睛,看著窗戶白得刺眼的光芒,他瞇瞇眼,只是很快耳邊又響起了拍門聲。
“毛蛋!毛蛋”
門外的女人是毛蛋隔壁鄰居,是個心善的嬸子,叫春嬸。
春嬸就如她的名字一樣,與人相處總是讓人如沐春風一般舒服。
“奶,毛蛋會不會和他奶一樣餓死了吧?”
春嬸聽了這話,心頭一跳,喘息著朝旁邊呸了兩聲:“呸呸,你這孩子怎么什么話都說得出口,這種話怎么能亂說!”
石頭捂著肚子,不服氣道:“我怎么亂說了,如果他還有氣,怎么奶你喊這么多聲他都不應聲?”
春嬸啞然。
同時,心里嘀咕,別真步了他奶奶的后塵!
石頭肚子餓得難受,耐心告罄,催促道:“奶,這種天氣死了尸體也不會臭,我們趕緊去排隊領粥吧,再等下去,遲了,你就該給你孫子我收尸了!”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春嬸子一言難盡,打又舍不得打,孩子餓得難受,心疼的只有他們這些長輩。
這種日子,別說孩子了,就是她自己也餓得頭昏眼花,剛才拍門并大聲喊叫就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渾身虛得冒冷汗。
春嬸扶著墻,虛弱地說道:“石頭,你再堅持一會,奶要休息下。”
毛蛋艱難地從炕撐起一點身子,只是剛撐起一點,又倒了下去,幾天不進食已經消耗了他身體的能量,只是炕到門口短短的距離卻像隔了道天壑,感覺今生都邁不過去一樣。
倒在床上,視線不由地落在了旁邊的奶奶身上,眼眶內的淚水便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可憐的奶奶三天前就已經咽氣,他本想求鄰居們幫忙,讓奶奶入土為安,只是大家都沒有吃食,誰有力氣去挖坑埋個死人啊?
再說了,如今天寒地凍的,土都凍上了,常人都挖不開,何況餓得只剩下一口氣的鄰居們。
春嬸祖孫倆走到施粥地點,縣城百姓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每個人都拿著一個大碗,緩慢地挪動著步子。
夏婧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眼前這一幕,一群衣裳襤褸的百姓從四面八方的大街小巷涌出來,說涌可能有點夸張,因為百姓餓得連正常走路的力氣都沒有,都是從家里慢慢挪出來的。
每走一步都似乎耗盡了他們身體的全部力氣,大家在官兵的指示下規規矩矩地排隊領粥。
從他們骨瘦如柴的形象來看,可見這幾年災年,百姓真沒有過個好日子,每天都在生死邊緣徘徊。
夏婧凝眉看著眼前這一幕,朝身邊葉飛問道:“幾百擔糧食可以堅持多久?”
葉飛心情凝重,聽了主子的問話,回道:“幾百擔糧食全部熬粥專供城中百姓的話,大概能堅持三天。”
三天后,若沒有糧食補充進來,這些百姓又即將面臨著被餓死的威脅!
主要是他們勉強能堅持到春暖花開的糧食,被叛軍搜刮了去,叛軍有了糧又是大吃大喝,這就導致了城中糧食不足,叛軍去隔壁縣或隔壁的隔壁縣城搶糧的舉動。
夏婧點了點頭:“暫且按正常情況施粥,糧食不足再想其他辦法。”
兩人走到粥棚前,夏婧注意到爐子里干柴還混著濕柴,濕柴由于濕度過大,煙霧冒得有點大。
爐子前煙霧加上熱粥的水蒸氣,兩者合一,弄得粥棚煙霧繚繞。
“干柴不足?”
熬粥的兵卒聽到問話,轉頭一瞧見是夏婧,忙放下勺子想給她磕頭。
葉飛眼疾手快將他扶住,沒讓他當著外人的面跪下去,“在外暫且免除一切繁文縟節,快點起來,免得引起別人的誤會。”
要知道此時是在敵人的大本營,縣城里面誰知道還有沒有隱在暗處的敵人?
一般的刺客還真近不了她的身,夏婧看葉飛如此緊張,笑了笑沒有開口。
就在兵卒轉身繼續熬粥時,前面百姓的隊伍里出現了一陣騷亂。
“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夏婧看了眼葉飛。
葉飛示意旁邊站崗的兵卒過去瞧瞧。
沒多一會兒,兵卒跑了過來,稟報道:“主子,葉隊長,前面隊伍中有一個婦女餓暈了過去,有人在幫她掐人中。”
“餓暈?”夏婧微愣了一下,催促兵卒:“那還等什么,你趕緊幫忙打半碗粥過去,讓她先喝一點緩緩!”
滾燙的粥只將半碗涼得快,再加上餓暈的人一次性不能進食太多,半碗這個量剛好。
說罷,夏婧先一步出了粥棚,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
好在,暈倒的婦人和能飽肚子的粥,顯然是后者更具吸引力,對婦人的關心就那么幾個認識的鄰居。
夏婧走過去,蹲下身摸了一下婦人的脈搏,很微弱,可見這婦人餓得有多狠,相信要是再不進食,可能就是一睡不醒。
其他圍著婦人的人見夏婧蹲下來,忙后退一步,夏婧戎裝在身,從外表上看,一時讓人有點分不清雌雄。
這時兵卒端了粥過來,臨了他還吹了吹。
見此,旁邊站著的另一婦人忙蹲下身扶著她,兵卒才慢慢的將粥喂進她的嘴里。
婦人覺察到嘴里有食,本能地吞咽。
等她喝了幾口粥水,夏婧便給她掐人中,沒用多久,婦人便醒了過來。
夏婧看著她剛醒來神情有點恍惚,便在她眼前擺了擺手:“好點了嗎?”
暈倒的婦人就是春嬸,這會兒她回味了一下嘴里的味道,虛弱地應了一聲:“嗯,好多了,謝謝。”
夏婧見她到這個時候還知道向她道謝,瞬間對她的印象好了不少,微笑道:“醒了就將剩下的粥喝完吧。”
端著粥碗的兵卒聽了這話,立馬將剩下的粥送到春嬸的面前,“喝了就有力氣了。”
春嬸一時眼眶發熱,哽咽地道謝:“謝謝,臨了還餓暈,實在是失禮,讓大家看笑話了。”
大家都擺了擺手,示意沒事。
春嬸接過粥碗,這才想起自己的孫子:“石頭!”
“奶,我在這兒!”
夏婧順著聲音一瞧,就見一個小男孩子擠在人群中,只露出一個腦袋,一張還算干凈的小臉憋得通紅。
“沒丟就好,奶生怕你丟了,快過來喝點粥!”春嬸有氣無力的朝石頭招了一下手。
石頭畢竟是小孩子,一聽有粥喝,立馬隊也不排了,直接擠了出來,小跑到春嬸身邊。
夏婧一看他的狀態,便知石頭在家受寵,而且沒怎么餓著他,要不然真餓狠了的人,看見食物哪走得動道?
夏婧看著跑過來的小崽子,讓兵卒再去端碗粥過來。
祖孫見夏婧如此照顧他們,感激地想跪下磕頭。
夏婧攔住祖孫倆,說道:“身體重要,別跪在雪地上對膝蓋不好,而且這位姐姐也別坐在雪地上了,雪地上太冷了!”
祖孫倆在兵卒的照顧下喝了碗粥,一碗熱粥下肚子,祖孫倆覺得渾身都暖和了。
石頭當著夏婧的面將碗舔干凈,然后眨巴著眼睛問道:“這位夫人,我能再裝一碗嗎?”
春嬸一聽孫子的話,連阻止都來不及,“石頭,奶奶教過你什么?自家沒有的東西不能強行求要!”
夏婧倒無所謂,而是擔心小崽子的胃受不受得住,“石頭,你的胃鼓起來還沒有消食,再喝,你的胃能受得了嗎?”
石頭撓了下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夫人,我要這碗粥不是我喝,是準備給毛蛋喝的!”
春嬸心里欣慰不已,孩子也知道分享食物,以及關心同伴了。
不過說起毛蛋,起床到現在隔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醒來沒有?
“毛蛋就是我們家隔壁的孩子,小小年紀爹出意外死了,娘拋下他改嫁了,如今家里的光景讓人不敢直視。”
聽了春嬸的介紹,夏婧笑著問石頭:“你想再裝一碗粥是準備給毛蛋吃,你舍得?”
石頭看了眼春嬸,回過頭說道:“舍得,毛蛋如今家里奶奶去世了,整個家只剩下他一個,好可憐的,我要照顧他!”
“行,那讓這位叔叔再去裝一碗過來。”夏婧揉了一下石頭的頭頂,又問春嬸:“你們口中的毛蛋是個什么情況?”
春嬸便將毛蛋家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可憐的孩子,本來祖孫兩人可以相依為命,現在卻奶奶先走了,留下毛蛋這個孩子在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順利長大?”
今早她拍了很長時間的門,都沒有見他來開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餓死了?
夏婧聽了毛蛋的情況,很揪心,派了兩名兵卒去看看情況,若毛蛋沒有餓死就讓他喝點粥,并幫忙將他奶奶埋了。
縣城內還不知道有多少如毛蛋一樣情況的百姓,夏婧將士組隊將整個縣城清理一遍,但凡遇到餓暈過去的百姓,能救則救,如果晚了一步,身子僵硬的那就沒有辦法,只能處理了。
施弱第二日傍晚,城外一騎快馬踏雪而來,夜不收疾馳到縣衙,來不及下馬就喊到:“娘娘可在衙門?”
站在門口值守的兵卒點頭:“娘娘在書房.”
夜不收來不及客氣幾句,便沖進了縣衙:“娘娘!”
葉飛打開書房門,皺著眉頭低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你如此喧嘩,你的上司知道嗎?”
夜不收:“.”
“好了,葉飛,快讓他進來暖和暖和,如此急躁肯定是有重要軍情要稟報!”
葉飛面無表情地讓開,心里的委屈誰人知道,他不是怕這人吵到夏婧,而是擔心他委屈了她。
夜不收進入書房,向夏婧見了禮,才說道:“在縣城北面和南面發現了叛軍的蹤跡,按他們的行軍路線,可能是在外搜刮民脂民膏的叛軍回來了!”
夏婧一聽,很意外,“他們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葉飛笑道:“應該是搶到了糧食,要不然他們怎么舍得這么快就回來。”
夏婧看向夜不收:“再探!”
看著夜不收再度疾馳而去,夏婧看向葉飛:“我們這邊這次主要是你負責。你可知道安排哪幾隊人馬去攔截?”
葉飛表情嚴肅,稍思忖一會兒,說道:“知道,如今的叛軍正鬧著饑荒,本想沒有多少戰斗力,這會兒餓著肚子,戰斗力就更渣了,主子,您別擔心!”
更何況,出去搜刮糧食的叛軍,兵力分散,那就更沒有什么好怕的!
縣城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有一處稍高一點的山,在這種地方,臥在雪地里肯定是受罪的。
叛軍根本就沒有想到朝廷兵馬這個時候會來,他們沒有做好防范,一時讓朝廷兵馬得逞了。
千人的隊伍,對付叛軍的幾百人馬,朝廷將士們一出戰就震出了新的天花板。
另一條回城之路情況同樣如此。
搶糧滿載而歸的叛軍隊伍,一路喜滋滋的聊著等回了縣城后,做幾個什么樣的菜來喝酒慶祝一番。
只是,他們一邊聊著,一邊暢想著,一不小心就溜進了朝廷兵馬的包圍圈。
當第一支箭插在同伴的胸口,其他叛軍才反應過來。
“啊——,敵襲!有敵襲!”
隊伍一下就失出去了建制,叛軍一時亂作一團。
但好在叛軍隊伍再渣,除去最初的慌亂,他們還知道給自己找遮擋物。
一時叛軍有的人趴在了雪地上,有的人藏在大樹后面,更有的人如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