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素來怕爹,云珠眼瞧著周瑞家的押了人出去,賈寶玉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就知道他是讓那句“老爺”嚇住了。
“二爺,要不要去給老太太傳個話?”云珠站在廊下,剛好落在賈寶玉追出來的茫然視線中。
她想溜,但好像溜不掉。
只好清了清嗓子,低聲問道。
主子跟前,總不好表現的內部分歧太大,一些場面話總是要說說的。只是她心知王夫人早做了周全,今兒若是鐵了心要發作襲人,別說老太太,恐怕大羅神仙也難救。
但問問又不花錢。
原以為賈寶玉怯懦不知事,依舊要同往常一樣急一陣傷心一陣,再有旁的事牽著他,這事兒就算過了。
誰知他竟猛地回過頭,福至心靈般的拉著云珠的手,急忙道:“快,快去!你去告訴老太太,不知誰人胡亂嚼舌根子,眼下襲人已叫母親拿了去,再晚只怕就要出大亂子了!我去找璉二嫂子去幫幫忙。”
聽了這話,云珠心想,襲人今兒最好栽在王夫人手里,免得再回來陰惻惻的四下使壞。
但還是嘴上應了一聲,轉頭就直奔后門而去了。
老太太大病初愈,正是體弱之時,云珠求見時她正吃了藥要睡下。鴛鴦略一思忖,就將云珠拉了進來,原原本本的將這事兒稟給了老太太。
自古婆媳水火不相容,初一聽襲人叫王夫人捆走了,做為襲人天使投資人的老太太眉頭一皺,本能地就想發火,可讓鴛鴦一句話岔開了去,一場硝煙之戰消弭于無形。
只見鴛鴦附身悄然道:“老太太息怒,寶二爺同二太太嫡親的母子,豈會胡亂判案?”
老太太積年的富貴人,見慣了風浪與手段,腦筋一轉便知道這是兒媳婦惱了自己,覺得她不該給寶玉插個貌美的丫鬟過去。
先頭她拉攏襲人,自己還當是無奈的低頭之舉,如今看來,不過是輕巧的用二兩銀子安了一把軟刀子。
今兒軟刀子起了效用,如今把柄遞到眼前,正可謂是瞌睡時的枕頭。
她這個做婆婆的若是此時出去攔著,難免又是政兒在中間難做,不過是個奴婢而已,雖得用些,卻不是非她不可。
如今自己已然老邁,今朝鞋襪褪去,明朝不知穿否。這府中中饋大權都放進了她手中,難道還怕她打理幾個人嗎?
思及此處,老太太周身已有蕭索之意,于是捏了捏眉心,往身后的軟枕上一靠,揮揮手告訴云珠:“此事我知道了。襲人這些日子未免太出格了些,原該是叫到身前好生教訓一番的。”
接著又道:“我老了,鴛鴦啊,你去秉咱們二太太一聲,到底是寶玉經年得用的知心人,敲打便是,莫要過頭,傷了母子情分。”
這是要保襲人了。
云珠咬了咬唇,罷了,這等大家子面前,搬弄人是非沒得弄巧成拙,于是乖乖巧巧的應了聲是,就告辭了出去。
“她倒是乖覺,若是晴雯那丫頭,只怕今兒要好好的給您告一告狀的。”云珠前腳一走,后腳鴛鴦就打趣了一聲。
老太太為了闔府安寧,有意放權給王夫人,襲人這事兒她愣是沉住了氣,只一開頭說了句不要傷了情分就再沒過問過。
原本賈寶玉信心滿滿,以為只要自己不追究,長輩們就不會叫他太難做,又有老太太疼惜,敲打敲打此事也就過了。
可事發之前,誰知道這事兒竟能上升到妯娌打擂臺?
王熙鳳見狀,一邊是婆婆,一邊是嬸嬸,兩相為難之下只好唬弄賈寶玉:“你且回去安心歇著,老太太如今正病著,你這胡天胡地的沒得沖撞了去,大太太性子我素來知道的,是個經不起激的,你越是上趕著,才越是難如意呢。”
點到即止。
鳳姐兒對自己這位繼婆婆很是瞧不上,該爭的時候她畏畏縮縮的,不該爭的時候哪兒都有她,這怨得她一心拿二太太做上司嗎?
還不是因為公婆不爭氣!
打發走了寶玉,鳳姐兒當即招來平兒,一聽已經派了人知會過老太太之后,她一扶額,只得穿戴上了往王夫人院子里去。
“我聽說要把襲人打發了去,只怕寶玉知道了心中難受呢。若是可轉圜……”不說平兒同襲人交好,便是她這個執行奶奶,也不能一出手就是拔了主子身邊的大丫頭。
更何況親母子呢,不至于為了面子上的東西,就拿自己的孩子開刀的。
王夫人勉強撐著笑意,對著鳳姐兒頷首,道:“已闔家送去莊子上了,若是過幾年得用再撥回來不遲。叫你笑話,不過是想起了你哥哥,如今這光景,哪里還敢叫寶玉再冒險呢?”
鳳姐兒默然。
賈珠的死,在府中算是半個禁忌。
當年元春入宮,遲遲不得圣上青眼,王夫人心想定是娘家底子不夠的緣故,于是時時督促珠大爺讀書上進,想著只要中了舉,府上再暗中操持,與元春一內一外也是一樁互相得益的事。
奈何過猶不及,那時賈珠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人,這般日夜苦讀之下,竟是年紀輕輕就掏空了身子,到后頭更是一病不起了。
如今兒子撒手人寰一個,元春卻封妃了,王夫人對寶玉寄予厚望也是人之常情,可……
過了數息,王夫人又道:“前兒五月的時候,這襲人不也挨了寶玉一腳嗎,可見平日里伺候并不經心,否則寶玉的性子如何會同女孩兒們計較?我原想著她是個老實本分的,是以撥筆銀子安撫她,如今看來,卻是我想左了。”
鳳姐兒低頭描了描裙擺上的鳳穿牡丹花樣子,按下心中思慮,問道:“如此一來,寶玉身前倒是少個大丫頭了,總不好叫爺們兒自個兒動手操持,太太可有人選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太讓步,若非一次做到位了,難保下回還有其它人有樣學樣。
于是王夫人道:“綺霰是個老實本分的,還是叫她上前繼續伺候著,寶玉平日里愛胡鬧,總叫那些妖妖道道的跟著,沒得帶壞了。晴雯既然針線上得用,不若給她升了位置,去針線房里辦差,專給老太太和寶玉伺候針線也就是了。另幾個我再問問,好就留下,不好的話,再從別處挑來教著用也行。”
這其中,竟是連麝月秋紋幾個也記恨上了。
見鳳姐兒遲疑,又道:“如今元春正起了個頭,他雖不是嫡支,可將來你們夫妻兩個襲爵管家,他總也要出份力幫襯的,兄弟之間,同氣連枝才是正理,豈能由著他性子來?”
前幾年想著寶玉年紀小,又有賈珠的事兒在前,王夫人從不敢為難寶玉這個獨苗,如今只是處理他身邊的枝枝蔓蔓,總不至于傷到了。
王夫人和藹說完,拍拍鳳姐兒的手道:“這事兒不必你出頭,晚間老爺回來了,我親自去打理,必不叫你做了這個壞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