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聽到外貿，理所當然想到內貿。
可內貿哪里有那么容易，如果內貿真的可以幫助紅星紡織廠“混日子”，他們何必另辟蹊徑做外貿。
當初高永昌為了實現外貿，不知道往省里和市里跑了多少次，拿了多少介紹信和批條。
正應了呂平婉那句話，國內做任何事的效率都太低，遠遠跟不上時代的飛速發展。
如果在全民計劃經濟的時候，他們趕不上發展的速度也無妨，終究大家都是如此。但現在南方顯然開始進行一種更新的嘗試，效率大大增加。
這是一種趨勢。
他們必須迎合，不然只能被淘汰。
糖豆問完后，屋里的氣氛更加凝重，久久沒有人說話。
但糖豆太尷尬了，她誤以為自己打斷了他們的思路，馬上想辦法開始找補。
白柳感覺自己的手被扯了一下，轉頭看到糖豆正殷切看著她。
“媽媽，為什么一定要做外貿？”糖豆輕聲問她。
她想了想，斟酌解釋道：“紡織廠當年就因為產品產量過剩，極有可能被取締，因此通過外貿奪得一席之地。我們要根據當初的物資局，現在的商業局統籌安排進行生產，可產量過剩的時候就不需要我們。”
紅星紡織廠位于永寧縣，東北一個小小的縣城，盡管紅星紡織廠有歷史，但當年已經毀了大半。
像這樣的紡織廠，幾乎每個縣城都有，生產同樣的東西并沒有任何難度。
說句不好聽的，小的紡織廠注定被取締和淘汰。
但糖豆并不能完全理解這樣的概念，她現在十一歲，幾乎完全成長在被計劃經濟籠罩的歲月里，可她的生活卻不是完全被計劃。
宋嘉應和白柳一向知道變通，在封閉的情況下都能為糖豆提供優于同伴的生活，而糖豆接觸最多的福寶也有個好爸爸。
糖豆向來都是想做就做，想要的東西，父母也會爭取為她辦到，哪怕是前幾年心血來潮要賣發卡，也沒有遇到過多阻礙。
她無法理解違反計劃經濟的嚴重性。
“我們為什么一定要遵守安排呢，難道我們在火車站看到那些人提著衣服，都是商業局安排生產的嗎？”糖豆很不理解，“我猜不是，還有那些離開這里的人，他們賣衣服的時候又經過誰的批準呢？”
“這是違反規定的，一旦被發現就會被認定是投機倒把。”高永昌皺眉，他覺得那些人是要錢不要命。
白柳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她脫口而出：“法不責眾，如果大家都這么做，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本就是在某些人的默許下才能進行。”
南貨北賣，北貨南賣，必然借助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以及經過各個路口。
如果真要管，怎么會管不了，只是上面的口松了。
高永昌和向桂蘭等人同時愣住，這個想法太有沖擊性，他們不能也不敢做。
糖豆順著白柳的想法思考，點頭又搖頭：“媽媽你說的意思我大概明白，這就好像我們賣發卡，因為成本降低，可以賣得更便宜，想想還是很賺錢的，風險比較高。”
“倒賣是小商販起家的方式，紅星紡織廠有自己的業務，投機倒把太掉價了。”白柳想如果自己沒有工作，她真想試一試，一定賺錢，“我們可以將想法放大。”
“為什么我們只能賣衣服呢，不能賣其他嗎？”糖豆問出一個看似很可笑的問題。
向桂蘭無奈地搖頭：“紡織廠不就是賣這些紡織品嗎，我們如果去賣木材，那就變成木材廠、或許還可以變成家具廠，不過現在大家都是自己做家具。”
她說完后不禁自嘲：“看來在計劃經濟中生活久了，已經忘了當初的生活，現在不用票不會買東西，不給計劃不知道該怎么生產。怪不得人家呂平婉說我們想法落后，還真是適應不了。”
白柳低頭沉思，不經意間瞥到對面的沙發，猛地抬頭。
“向大姐，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她自顧自說道，“木材廠？家具廠？”
向桂蘭不解：“對啊，我是對比一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咱東北要啥木材廠家具廠啊，都是自己做家具，你二哥不是木匠嗎？”
難度高一點的家具找木匠做，難度小一點的家具自家就能做，一套家具從結婚用到死，省著用興許還能用兩三代人。
這么看來，木材廠脫離計劃經濟更活不下去。
“家具確實沒有人經常需要，但木匠也餓不死，但我們總不能改成家具廠吧？”向桂蘭開玩笑道，“你這次的主意可不行。”
白柳沒有說話，她含笑看向糖豆，示意糖豆看屁股底下。
“糖豆？”
倏地，糖豆站起來，朗聲道：“向大姨，紡織廠為什么不能改成家具廠呢？我們這些不是家具嗎？”
糖豆指著向桂蘭坐著的坐墊，笑嘻嘻看著他們。
白柳引以為傲，果然還是她的女兒最懂她，一個眼神就能心靈相通。
嘻嘻嘻，她的崽最棒！
向桂蘭站起來，看著坐墊有點發蒙。
白柳不得不解釋：“剛剛糖豆提到內貿，你恰好說到家具，給了我們思路。你們發現了嗎，今年結婚的人更多了，結婚就需要家具，你說得對，家具可以用一輩子，但坐墊誰能用一輩子？”
“以前需要布票自然沒辦法，但以后如果取消票證，我們紡織廠做坐墊不過分吧？”
過分啥啊，那才是他們真正的本行。
在取消計劃經濟的限制后，外貿既然不占優勢，內貿的需求增加，那就內銷。
終究是為了生產和銷售，掙外匯和掙本幣都是掙錢，不必局限內外。
高永昌和向桂蘭同時瞪大眼睛看向白柳母女：“這行嗎？”
白柳幾乎肯定的語氣：“為什么不行？家具的范圍更廣。”
“我們目前沒有更好的資源，即使仿照港城流行的衣服款式，也未必適合我們東北，而且很快，就會有人從南方拿貨到東北賣，游擊戰更加靈活。”
但家具不同，尤其是沙發和床墊之類的東西，因為體積大，從南到北的運輸成本太高。
相當長的時間內家具都會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