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同志，最近工作怎么樣，感覺忙嗎？還能適應工作嗎？”
白柳一抬頭，看到友誼商店的經理李建國走來，笑著詢問她的工作情況。
“李經理，”她除了在當初給友誼商店解圍和成為外聘職工時，與李建國見面和交談過，平時很少見，“今天是禮拜天，李經理加班？”
她都是晚上和休息日上班比較多，平時習慣單獨行動，見到領導還挺不習慣。
李建國是中年男人，標準的國字臉，單從面相上來看為人正派，當然也比較嚴肅。
白柳內心開始猜想李建國今天的來意。
難道特意等她嗎？不該辭退她吧。
“是加班也不是，我是來找你，你可不好找啊。”李建國開玩笑道，“這段時間我看我們的柜臺都陸續加了英文標簽，幸好有你……”
他幾乎毫不吝嗇地夸贊白柳近日的貢獻，但白柳卻越聽越不對味。
莫名其妙夸職工，是好事，卻也未必是好事。
“我拿著友誼商店的工資，又簽下聘任書，當然要努力一下，我很誠實的，不能對不起李經理的推薦。”她故意提起銀貨兩訖的關系。
無論是想辭退她，還是想削減她的工資，她都不會輕易同意。
她自問這段時間盡職盡責，稱得上兢兢業業……換成以前在紡織廠上班，簡直是天差地別。
如今工資高，她可以多干點，但領導也要知道她干了不少事。
李建國聞言馬上擺手，笑著解釋：“沒事，你不要多想，前幾天我出差一次，回來后發現我們商店的氣氛很好，明顯與外國友人的溝通更加順暢，說來這都是你來之后的改變。”
“如果不是考慮到你是學生，且以前就有工作單位，我真是想立即請你過來，成為我們友誼商店的一員。”
無論李建國說的話是否是真實想法，但這話聽起來很好聽，果然是成年人的體面。
不過——
“李經理，有話您直說，不然我也是提心吊膽。”她倒是希望對方直來直去。
而且她敏銳抓到剛剛李建國話中信息，他說剛剛出差回來，今天找她，不會與這次出差經歷有關吧？
一時間，白柳想起很多種可能，面色卻絲毫不變。
李建國看她如此坦率，也省去客套。
“那我直說吧，我前幾天去了廣交會和滬城。滬城也有對外的友誼商店……雖然我們是首都，但滬城不愧是十里洋場啊，我們確實差一些。”李建國自然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形勢逼人，他也是實事求是的人。
滬城的氛圍與京城不同，那邊更注重經營的手段，畢竟是當年誕生無數商賈的地方。
他隱隱感覺到了危機感。
白柳想起近些日子了解到的情況，李建國是今年頭才到友誼商店任經理，之前的工作與經營商店絲毫無關，因此來時頗費了一些力氣。
在他看來，李建國是一位很努力的領導。
如今的友誼商店只做高端生意，且是獨家生意，稱得上躺著就能輕松經營。
李建國偏偏要改變“伸手要”的現狀，去主動改進商店中不合理的問題，不得不說一句更高層的領導慧眼識珠。
“我目前還沒有更好的想法，但我看到你到來后商店的新面貌，我想和你談談，你有什么建議嗎？”李建國實際為征求職工意見而來。
白柳一怔，她想到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李建國會“不恥下問”。
“我？”她稍稍遲疑過后，實話說，“我初來乍到，了解太少，能做的只是目前工作。”
讓她想辦法，她沒這個金剛鉆，也不敢攬瓷器活。
再說了，請她出山的價錢要給到位。
李建國沒在意：“我記得你的工作單位是北省永寧縣紅星紡織廠？”
她點頭。
“紅星紡織廠的這幾年靠掙外匯出名，我之前就有所耳聞。如今有戰友恰好去那邊新建的工程兵基地，我看到你的原單位很驚喜。”李建國并未拐彎抹角，話音一轉，便問，“我與紅星紡織廠聯系過，他們說起你的名字。”
“你能讓紅星紡織廠起死回生，我想你也有本事給我們友誼商店提建議。白柳同志，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白柳臉上掛著的笑容差點僵住，她也沒想到世界這么小。
還能不能給她一點自由的空間？
不能。
她冷漠地想，如果李建國再“一不小心”地探究一下，搞不好還能找到關德明。
“李經理說笑了，我當然愿意為我們友誼商店建言獻策，但我不了解、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她如實相告，“我以前在大隊是裁縫，所以才敢頭腦一熱跑去紡織廠找廠長。”
友誼商店是面向外賓，更別說京城貴人多，哪里輪得上她說話。
說對了未必有功，說錯了怕是要貽笑大方。
李建國還是不甘心，非讓白柳談談工作一個多月以來的感想。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說了說自己看到的不妥之處，在大事上避重就輕，一律回答自己不了解。
饒是如此，白柳依然獲得李建國的高度贊揚。
“我就知道你的觀點會有建設性，”李建國臨走前囑咐，“你是我們友誼商店的職工，你心里有我們商店，商店也會記得你。京城與小縣城不一樣，三年的時間，你能學到很多東西。”
李建國頗為感慨，大約因為年長白柳二十多歲，不自覺帶著對晚輩的說教。
白柳反而不好說什么了。
她只當這是一份工資尚可、又體面的工作，可沒想過扎根于此。
如果李建國真的器重她，她不好袖手旁觀。
從何勝男和周志勇的口中，他們尚且不看好國營工廠，那國營商店的未來也不會好。她沒將友誼商店看得太高，不過短期內，作為跳板卻不是不行。
白柳回校的路上路過郵局，恰好取上家里寄來的信，她直接坐在路邊看起來。
糖豆和黃鳳來都很好，宋嘉應的工作也很順利……白柳慢慢合上信，背井離鄉的落寞被漸漸治愈。
她起身之際，忽然想起信中內容。
團聚嗎？
或許，她也該努力一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