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辰殿。
武定邦滿頭大汗,屁股下的凳子像滾燙的烙鐵,燙得他坐不安穩。
御醫老頭吹胡子瞪眼就,再次提醒:“武大人莫動,你這樣老夫怎么斷脈?”
武定邦連忙賠罪,再次坐好。
只是眼角余光看到身旁的人,立即不淡定了。
朝中恐怕還沒哪個大臣享受過他這樣的待遇,皇帝站著他坐著。
老天爺啊,折煞他也!
不僅如此,這已經是第三個給武定邦看診的御醫了。
現下這老頭,是擅解毒、治內傷、療隱疾、醫術了得脾氣耿直喜治大病的祁御醫祁老頭!
這老頭不說虛話,嘴臭,從前在太醫署不得重用,不受后妃待見。
有次他去給太后看過不寐之癥,直接說:“老夫看不了娘娘的病,不會。”提著藥箱就走了。
而那次正是四年前。
太后的不寐之癥起于四年前的多事之秋,一開始是遭受連番打擊驚憂傷心又不得不勉力支撐所導致,后來傷口被時光撫平,不寐之癥卻因各種緣由一直不好。
后面皇帝再請了一次祁老頭去給太后看癥。
祁老頭直言不諱,他只擅藥理,不擅他法,實在沒法子根治太后,以后不必找他,找也無用。
等性命垂危再找,到時他想點法子吊吊命。
此時此刻,武定邦猜不透皇帝的用意,心里又怪異又惶恐。
他想連愛治大病的祁老頭都請了,難道萬歲爺要診出他有大問題為止?
尉遲恭目光落在武定邦身上,看到某處,他眉頭微蹙。
心道他這岳丈身子果然虛得很,才坐下沒多久功夫,整個人衣領都汗濕了。
那必須得好好看看才可,免得有什么診斷不出的疾癥。
又是一番診治,祁老頭下診斷,大毛病沒有,小毛病有七八個,不致命,無妨事。
武定邦心頭重重松了口氣,連忙起身,垂首站到一旁。
尉遲恭聽祁老頭都這么說,遂放心來:“祁御醫,給武愛卿開個方子罷。”
他自覺做得到位,看了御醫,就算沒事也要賜點補藥給人帶回去,以表關懷重視,何況現下是有事呢。
武定邦越發搞不清皇帝的用意,心底忐忑的同時,升起濃重的怪異。
祁老頭一頓,嘟囔一句:“要開方啊。”
他看尉遲恭一眼,還是開了。
不為什么,只因為這個皇帝不一樣,是個明主,信任他,重用他,從不因他言語中的毛病怪罪,還給他很多自由,哪有大病急癥都想到他。
祁老頭三兩下寫好一張方子:“一日一帖,連服一月,能好就好,不能好就算,等成大病再找老夫。”
這些小毛小病,有些自己當心注意些能好,要自己不在意不上心,那神仙來了也治不了。
祁老頭對小毛病的看法和普通大夫不同。
拿酗酒引發的不好來說,一開始就戒酒,自不會引發那些毛病,但人一直喝酒,治了有啥用。
還不如等病危時再出手,人大徹大悟才可能會改陋習,那時才不白費功夫。
再拿普通風寒來說,喝再多的藥,還得靠自己才能好,干嘛要喝。
這是祁老頭的想法,所以很多小毛小病他懶得看。
把方子寫好后,祁老頭當即告退,
看御醫告一段落,尉遲恭吩咐蒼辰殿的小太監拿著方子去抓藥:“按此方子,抓一個月的藥給武愛卿送去。”
武定邦受寵若驚,驚慌不已地又是推辭又是謝恩,最終……沒推掉!
他一腦門漿糊,就沒見過這情景,皇帝給請御醫就算了,竟然還面面俱到把一個月的藥給他抓了!
這這這對他也太好,太嚇人了。
他心想幸好沒有幫他把藥煎了,現下御醫看了,藥也去抓了,應該很快能告退了。
武定邦剛這么想完,下一刻就聽尉遲恭吩咐:“今日的藥先煎來給武愛卿服用。”
又轉頭溫和地說:“武愛卿與朕對弈幾局如何?”
武定邦心里一緊,他還走不了?而且藥沒熬好前他不能走?
他咽了咽口水,連忙答應下來:“謝萬歲爺厚愛,臣……遵旨!”
武定邦快要哭了,只覺得皇帝要治罪還是要擼職,給個痛快吧。
現下太怪異了,如慢刀子割肉一樣折磨人。
武定邦就沒想過會皇帝和他如民間翁婿那般拉家常,要知道當今天子宏圖大志、殺伐果斷,還是太子時殺神威名就顯露在外,怎可能和他那么親近,還閑話家常。
尉遲恭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一天,按他的想法,雖過程和他預想的有很大出入,但結果尚算滿意。
只是根本沒想過讓武定邦現下就走,對這個岳丈親切的關懷是第一步,確認人沒大毛病是第二步。
兩步做完算是對他先前的失誤做了彌補,可以拿去和小賊說了。
而第三步……
尉遲恭執棋下一子,十分隨和地說:“武愛卿不必拘謹,朕往日對愛卿關懷甚少,今日君臣閑談不盡,不妨和朕說說愛卿過去十五年歲之事。”
點出閑談二字,又特指十五年歲,尉遲恭自覺他的意思已經很到位,就差明說和那十五歲多的小賊有關之事了。
武定邦沒猜到帝王莫測的心思,全副身心都在忐忑,琢磨皇帝的用意。
此刻聽到這話,武定邦心一下子就定了,穩穩落到了實處。
嗐,原來萬歲爺是要他述職啊,嚇得他都昏了頭。
要論述職,武定邦自是不怕,他為官多年考績還算拿得出手,外任過不少要職,每去一個地都有成效,都是他實打實做出來的政績。
剛剛還虛的人,一下子自信了。
武定邦從容不迫起身,理理衣袍,走到一旁,露出被召見來的第一個笑容,拱手恭敬一拜:“回萬歲爺的話,臣從前……”
挺直腰桿洋洋灑灑說起來,說的唾沫橫飛,自信從容。
但隨著越說越多,武定邦發現他面前的人面色古怪起來,到后頭帶著的溫和微笑全沒了。
武定邦頓時驚疑不定,后背開始冒冷汗,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升起,越說越不自信,聲音漸漸低下去。
他重新升起皇帝對他不滿要找他茬的錯覺,不由自主懷疑起他是不是犯過錯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