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手中梳子一頓,為難道:“這……太后,奴婢如何敢置喙?”
太后瞥她一眼:“我還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就別裝了,快說吧。”
“真是什么都逃不過您的法眼。”秦嬤嬤無奈地笑著說。
她道:“能進宮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姑娘,都沒得說。李小主別的都好,只是這心里有些脆弱,當不得打擊,只怕……”
點到這里,秦嬤嬤不說話了,垂眸細細梳起發來。
但太后卻聽懂了,接口道:“只怕過不了皇帝那一關吧!”
這點小小打擊都受不住,怎么承受得了恩寵?太后不由有些失望。
秦嬤嬤見她愁眉不展,連忙放下梳子,用手按揉著她的頭部穴道,繼續道:“而武小主,奴婢未見過人時,便已聽過她的一件趣事。”
太后有些寂寥,她關心的是這屆秀女能不能改變后宮現狀,至于其他都不怎么要緊。
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情,太后半闔著眼:“說來聽聽。”
秦嬤嬤說起來:“昨夜奴婢聽人來報,有個可疑之人,自稱是宮里的老嬤嬤,便去問問情況。一看這嬤嬤,眼生得很,但宮牌和衣裳都是宮里的,如假包換,便讓人帶過來問,您猜怎么著?”
她半賣了個關子,不等太后問,便直接道:“一問才知,竟是派去教武小主的孫嬤嬤,不過十來日的功夫,竟瘦得脫了相,奴婢險些都認不出……”
說到這里,秦嬤嬤不厚道的笑了,將遇到孫嬤嬤的事兒說出。
昨夜那一幕實在滑稽,孫嬤嬤整個人瘦了一層,穿在身上的宮服空蕩蕩的,讓守宮門的太監起了疑心,這才叫她過去。
“認出了是她后,奴婢嚇了一跳,不過十來日未見,怎都瘦成這副模樣?她原還想瞞著奴婢,不肯說,在奴婢再三追問下,才肯講起緣由。”
秦嬤嬤繪聲繪色地講起來,把孫嬤嬤險些被梨花逼瘋的事一說。
太后當下便聽笑了:“你這老貨,莫不是胡編逗我樂子,哪有初出茅廬的秀女,能逼瘋經驗老道嬤嬤的道理。”
太后是過來人,當年她進宮前的禮教嬤嬤,就極為嚴厲,即便她做得很好,也很少有個笑臉。
雖說現在回想起來沒有什么,但當初太后也著實忐忑了一番,就怕做得嬤嬤不滿意。
所以秦嬤嬤說這事,太后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秦嬤嬤熟練地按摩穴道,含笑說:“奴婢可不敢蒙您,不信您召孫嬤嬤來一瞧便知了,人瞅著憔悴又可憐。”
太后睜開眼睛,笑容漸淡:“莫非武秀女苛待了她?”
如果是這樣,那品性就有問題,這樣的人她也不喜。
秦嬤嬤手上力道未變,連忙否道:“非也,這便是奇特之處了……”
孫嬤嬤和她大倒苦水,說這趟差事是多么多么的難,她過得多么多么的慘。
秦嬤嬤以為武府虧待了宮里人,當時就冷了臉,說為她做主,結果孫嬤嬤又不肯了,怎么勸都勸不動,還連著說了一車子的好話,言語間極盡維護,就怕秦嬤嬤找武梨的麻煩。
她將經過道出,又仔細回憶:“奴婢觀其形容,句句發自肺腑,不像假話,后頭在奴婢仔細詢問下,才肯說出實情,原來啊,人家武府待她好著呢,好吃好喝供著,日日噓寒問暖,事事周到上心。”
太后不明白了,插話問:“那怎的清減這么多?”
秦嬤嬤“嗐”了一聲,說道:“那是勞心勞的。這老貨,當年得您一句夸贊,便賴著臉子不思進取,總拿您的話說事,多有備懶。這下好了,自個學藝不精,人家武小主稍微想多學些,她便扛不住了,合該有人治她。”
太后啞然失笑,沒想到是這緣由。
只是她終究覺得有些夸張了,卻并未繼續深究,只以為是孫嬤嬤的問題。
秦嬤嬤接著說:“奴婢今日觀察了一日武小主,瞧著是個聰慧厚道的主兒,最難得的是胸懷坦蕩,極有韌性。”
“就拿秀女被罰這事說吧,武小主為了大家伙兒不被罰,事前都說明白了,可沒人信她,她又能如何,事后面對秀女的微詞,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有些憂心,瞧著心眼便實在。”
太后頷首贊同:“聽著像個好孩子。”
秦嬤嬤原想通過孫嬤嬤和錦繡臺上的事,引出梨花的不同,聽到太后這句話,只得忍下推薦的心。
宮里人講話,聽話要聽音。
“聽著像”幾個字就清清楚楚表明了太后的態度:她依舊不看好梨花,即便是贏了李若儀這事,在她看來也沒什么。
先前問秦嬤嬤對二人的看法,太后也更多關注在李若儀身上,而不是梨花。
秦嬤嬤心頭微微嘆息,她能理解太后這種心情,畢竟沒有親眼見到錦繡臺上那幕,誰能信呢。
她不再就梨花這話題說,而是提起一事:“太后娘娘,今兒個錦繡臺上,奴婢瞧見了蒼辰殿的小太監。”
太后驚得站了起來:“什么?”
蒼辰殿,就寢時分。
張德發看著思緒不明的皇帝,趁著更衣時刻,將憋了一日的事兒趁機提了提:“萬歲爺,今兒個遲到的秀女,可被狠狠教了一通規矩。”
尉遲恭正思索著政事,對他提的并不感興趣,連個眼神都沒分過去,但也懶得阻止。
自召見武定邦后,便一直如此。
張德只好邊更衣,邊自說自話:
“也是奇了,二十來個秀女竟扎堆遲到,只有一位秀女準時,還到的很早。后頭奴才去打聽了,才知曉出了點意外,皇城門堵了,將集中到來的秀女堵在了外頭……”
這就是張公公的高明之處了。
一番話看著絮絮叨叨的,但既解釋了引發宮道被堵的緣由,盡了職責,又暗搓搓提起了梨花。
要是皇帝不感興趣,過了他就不會再提。
果然這話一出,尉遲恭停下思緒,腦中回想起一個身影:“可是站在梨花樹下那位?”
張德發心里一喜,要一般人還真反應不過來皇帝問的是什么,但他可是待在皇帝身邊多年的人。
他知皇帝只關心他關心的,其余皆不過耳,不經意提起的那位秀女顯然是引起了注意。
他趕緊道:“正是,那位小主姓吳,乃是工部從六品員外郎吳甄之女。說來這位秀女好本事啊,連那有禮儀典范美譽的李秀女都贏了,讓其余秀女被狠狠罰了一頓。”
“繼續!”尉遲恭不認識什么狗屁禮儀典范,禮儀典范本身就扯淡,但不妨礙他看熱鬧。
張德發連忙熱切地將前因后果一說,也沒耽誤手上的功夫,不一會兒衣就差不多更完了。
尉遲恭冷峻的面容柔和下來,輕哼一聲:“嘩眾取寵,還蔫兒壞!”
別人看不出那秀女的路數,他瞧的一清二楚,不過想做到也并非易事便是了。
他眼里倒是有些欣賞,嘴上卻還是說:“既是圣德皇后廢止的古禮,又拿出來作甚,朕看得治她個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