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剌河以北。
一處隱蔽山谷。
脫歡正滿臉鐵青地聽著斥候游騎的匯報。
“少主,都死了,整個部落被屠光了!”
“這支該死的明軍,他們連孩子都沒有放過,簡直就是魔鬼!”
斥候游騎憤怒地控訴著,更多的卻是不解與質疑。
身為瓦剌部落的戰士勇士,他們卻躲在這山谷里面,眼睜睜地看著瓦剌部落被殺光屠盡,始終沒有出手幫助!
這算是什么道理?
脫歡靜靜地聽完,面對眾人的質疑目光,長嘆了口氣。
“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明廷這回不是跟以往那樣,敲打一下不聽話的部落。”
“他們分兵掃蕩,掠奪人口牲畜,而且還在不斷地深入草原腹地,明廷這分明就要攻打嶺北啊!”
聽到這話,哈爾古與四名千夫長盡皆變了臉色。
敲打不聽話的部落,如明廷北伐韃靼那樣,戰事結束,雙方還可以恢復以往那樣,該朝貢的朝貢,該賞賜的賞賜,雙方重歸于好,握手言和。
但是,明廷突然想攻打嶺北,吞并整個漠北草原,那他們這些游牧部落,連生存的地方都沒了。
如此遼闊的漠北草原上,不知駐牧著多少部落,等待他們的下場會是什么?
哈爾古沉默良久,隨即憂心忡忡地開口道:“少主,我們繼續撤吧!”
“回到瓦剌祖地繁衍生息,等到部落實力壯大后,再來與明廷算賬!”
他倒不是怕了,而是如今明軍兵鋒太盛!
明廷五十萬大軍,由十多位明軍大將各自統帥,呈扇形由東向西逐一掃蕩,直奔昔年大蒙古帝國的都城嶺北而去!
這樣的戰力,隨便哪一支明軍,都不是他們現在可以抵抗的。
脫歡沉默半晌,而后搖了搖頭。
“不,不能就這么撤了。”
“還有很多部落沒有得到消息,不知道明廷的狼子野心!”
“你們四大千戶,立刻帶斥候游騎,趕去通知那些部落,讓他們到嶺北聚集,舉行忽里勒臺大會!”
“什么?”哈爾古一驚,有些不太明白這位少主的命令。
忽里勒臺大會,是蒙古正統規格最高的諸王大會、大朝會,用來推舉大汗、決定是否出兵征戰等大事。
脫歡不過是瓦剌大領主馬哈木的兒子,又不是什么黃金家族后裔,他哪有資格舉辦忽里勒臺大會?
“別忘了,答里巴在我們手中,他可是正統的黃金家族!”
脫歡掃了一眼,躲在老弱婦孺中的傀儡大汗答里巴,目光深邃如淵。
他現在才明白,為何出逃當夜,父親馬哈木要自己帶上答里巴這個傀儡廢物。
孛兒只斤·答里巴是本雅失里的兒子,阿里不哥的后裔,黃金家族后裔的身份不用質疑。
憑借他這黃金家族的身份,就擁有某些自己不具備的特權與優勢!
“明廷想要攻打嶺北,最后肯定會合兵一處,進攻大蒙古國的帝都和林!”
“哈爾古,你率一千戶帶著族人繼續后撤,你們四人親自帶著答里巴與游騎,去提醒那些部落遷徙聚集!”
“撤退到和林附近后,讓答里巴以黃金家族的身份,在和林舉辦忽里勒臺大會,整合漠北所有部落的力量,抵抗明廷大軍的掃蕩進攻!”
“如果那些蠢貨不愿意,告訴他們,明軍已經殺過來了,除非他們愿意眼睜睜地看著部落被屠,族人被殺!”
哈爾古與四大千夫長聽到這話,鄭重地點了點頭。
如果不及時去提醒一下,各大小部落各自為戰,面對強勢來襲的明廷大軍,最終只會被逐個擊破,白白便宜了那些該死的明人。
但要是真能將這些部落整合在一起,不是沒有同明軍一戰的可能!
“那少主你呢?不跟我們一起撤離?”
“給我留下兩千鐵騎,不抓幾個明軍回去,那些蠢貨是不會相信的。”
脫歡眼里滿是仇恨光芒,他已經探知到,瓦剌三位領主全被砍了腦袋,自己父親馬哈木就身在其中。
一想到這兒,脫歡就心如刀絞,痛苦到了極點。
后面這支明軍,明顯就是來追殺他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給這些屠夫劊子手留下點禮物,算是先收取點利息!
幼軍大營。
長達一個多月的奔襲廝殺,幼軍將士早已疲憊不堪。
身體上的疲憊倒還好,主要是精神上的疲累。
一路走來,一路殺來,死在他們手中的蠻夷不計其數。
但是,除了項昆侖統率的那三千禁軍甲士外,其余七千將士都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長時間的殺戮讓他們感到了疲倦,甚至是厭惡。
畢竟很多時候,三千禁軍都不會出手,真正執行屠殺命令的,只是他們這些七千幼軍。
那些部落里,老弱婦孺,甚至連襁褓中的孩子,都死在了他們手里。
這對于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而言,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朱瞻基與朱瞻壑二人坐在大帳里面,商討著下一步該向什么地方進軍。
脫歡蹤跡始終追查不到,他們若是再孤軍深入,可能會遭遇極大的困難。
糧草倒還好說,目前還算充足,主要是水源,這是中原大軍深入草原作戰,都會面對的一個難題。
項昆侖與曹龍象則安排幼軍將士,依次去土剌河清洗,然后安營扎寨,暫時修整一下。
“老大,還繼續追下去嗎?”
“老二,你說脫歡這畜生,到底跑哪兒去了?明明還帶著一些老弱婦孺,怎就半點蹤跡都追查不到?”
“不知道啊,怪不得皇上要追殺這小畜生,光憑他這狡詐本性,也算是個人物了啊!”
兄弟二人一陣長吁短嘆,第一次接任務獨立領兵作戰,就遇到了這么棘手的人物,確實讓他們感到無奈。
閑聊了一陣,二人各自回到大帳,沉沉睡了過去。
長時間的奔襲征戰,二人同樣也疲累得很,只是在將士面前,他們是主心骨,不能隨意表露出來,只有自己硬撐著。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差不多到極限了。
項昆侖沒有休息,而是巡視起了大營。
畢竟太孫幼軍連同那兩位好圣孫在內,都只是一群稚嫩的孩子,沒有作戰經驗。
這個時候,要是有敵軍突襲,他們沒有做任何防備,那麻煩可就大了。
項昆侖是個天性謹慎的人,不然皇帝陛下也不會特意指定他隨同太孫殿下征戰,目的自然是保護這兩位好圣孫的安危。
現在這個時候,正是幼軍將士身體到極限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危險的時候。
誰都可以掉以輕心安然入睡,但項昆侖卻是不能,他身上還有個沉重的擔子。
然而正當此時,大地突然開始劇烈顫動,令項昆侖當即臉色大變。
“敵襲!敵襲!”
“禁軍何在?御敵!”
項昆侖當即翻身上馬,指揮著三千禁軍沖殺了出去。
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幼軍將士,但還有少部分實在太累,沒有及時蘇醒過來。
朱瞻基與朱瞻壑先后沖出了大帳,對視一眼后直接翻身上馬,率已經備戰的將士追殺了上去。
“一定是脫歡!”
朱瞻壑一邊策馬,一邊點出了敵軍身份。
這方圓百里之內,除了脫歡還有膽子主動進攻,便沒有其他人了!
朱瞻基聞言點了點頭,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現在還有些后怕。
這他娘的要不是老爺子給了自己二人三千禁軍,此刻只怕已經在脫歡突襲之下丟掉性命了!
七千幼軍將士都在安睡,連同自己二人在內,正當此時脫歡率四千鐵騎馬踏連營,那結果會是如何?
要不是項昆侖率禁軍甲士堅守值夜,這支幼軍可真就完了!
此刻三千禁軍已與來敵廝殺在了一起,但比較古怪的是,這支來勢洶洶的敵軍,似乎人數并不算多。
兩軍甫一交戰,敵軍便有些抵擋不住大明禁軍的攻勢。
越是戰斗到后面,項昆侖越感到不對!
不對!
情況不對!
這支敵軍人數不對!
而且敵軍已成潰敗之勢,他們卻依舊在拼死作戰!
這是……敢死隊?
不好,中計了!
調虎離山!
項昆侖面色大變,當即喝令道:“左千戶留下,速速絞殺他們!”
“右千戶與中千戶隨我回營,快!”
此刻兩個好圣孫剛剛抵達戰場,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聽見了項昆侖的暴喝。
“速速回營,這是調虎離山,他們的目標在大營!”
朱瞻基與朱瞻壑聞言面色狂變,立刻調轉馬頭直奔大營。
正所謂關心則亂,項昆侖太過在意兩位好圣孫的安危了。
當他察覺到有鐵騎沖鋒時,下意識地反應是殺出營去殲滅他們,防止敵軍沖營危及兩位好圣孫的人身安全。
然而他同樣沒有想到,那敵軍首領如此狡詐奸滑狠辣,仿佛正是猜中了他這心思,派出一支敢死隊將戰力最高的三千禁軍誘出了大營。
如此一來,此刻明軍大營中,只有那些還在熟睡的幼軍將士!
他們下場如何,傻子都猜得到!
與此同時,仿佛是為了驗證項昆侖的猜測。
明軍大營陡然間火光沖天,慘叫聲與哀嚎聲響徹整個夜空!
“該死的雜碎!”
曹龍象手持宣花板斧,一斧砸飛了一個瓦剌蠻子,連人帶馬硬生生地砸飛了出去。
“不要慌!保護糧草!”
“整軍反擊!快!”
曹龍象第一時間帶人守住了大部分糧草,致使脫歡計策未能圓滿成功。
但即便如此,因為禁軍出營御敵,幼軍將士倉皇之間遭到突襲,瞬間死傷慘重。
等到朱瞻基等人趕回大營時,脫歡率領的瓦剌鐵騎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死傷相藉一片哀嚎的明軍大營。
因為臨陣經驗的缺乏,朱瞻基與脫歡的第一次交鋒,以完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