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金幼孜如往常那般,隨侍皇帝左右。
朱棣不僅很欣賞金幼孜的文采,而且對金幼孜本人也極為愛重,兩人話很投機,所以時常深談到夜半二、三更。
作為每次皇帝北伐的扈從重臣,金幼孜在北伐軍中的地位一向頗高。
此刻他正同朱棣閑談著北平的地理優勢,為將來皇帝遷都北平打下理論基礎。
朱棣對金幼孜的識趣上道很是受用,欣喜之余甚至命人拿來了美酒,君臣二人相談甚歡,一壺美酒很快見底。
皇帝陛下似乎酒量頗差,剛放下酒杯,便倚靠在軟榻上假寐了起來。
金幼孜見狀有些哭笑不得,正準備識趣地起身離去。
然而正當這個時候,趙王朱高燧卻突然走了進來,正準備開口,被金幼孜及時攔住。
“趙王爺,皇上方才興起飲酒,現在尚在假寐,切莫高聲喧嘩。”
聽到金幼孜這話,朱高燧臉色微變,瞄了一眼正在假寐的皇帝陛下,只能跟著金幼孜走出了寢宮。
“我說小金頭,你這越來越不像話了啊,大中午的跟老頭子飲什么酒?”
兵部尚書金忠是老金頭,那地位資歷威望都比不過他的金幼孜,只能屈居小金頭了。
金幼孜聽到趙王這話,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那里想到,今日皇上突然來了興致,非要拉著他喝酒。
你說喝酒就喝酒吧,一大壺酒被你自己喝了大半……
咋滴,我金某人不配喝那一百八一杯的宮廷玉液酒?
最讓金幼孜感到無語的是,皇帝陛下喝完就迷了,直接倚靠在軟榻上假寐。
想著,金幼孜只好嘆道:“趙王教訓的是,臣日后一定注意。”
“日后注意有什么用?”朱高燧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這是應天府急報,等著老頭子過目呢!本王還得去安排人手刺探瓦剌軍情,現在可怎么辦才好?”
應天府急報!
這幾個字,頓時讓金幼孜心中一動!
他幾乎沒有過多思考,當即表態道:“既然如此,趙王不如將急報交于老臣,老臣等待陛下蘇醒,再上呈給陛下。”
聽到這話,朱高燧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點了點頭。
“行吧,瓦剌軍情涉及北伐大業,半點不容延誤,本王可將這應天府急報交給你了,出了什么差錯你自己擔著。”
話音一落,趙王爺直接將密信塞給了金幼孜,而后徑直轉身離去。
金幼孜看著懷里的應天府急報,整個人都有些發蒙。
太子爺交代的任務,這么輕易就完成了?
懷揣著滿腹狐疑,金幼孜來到一處隱蔽角落,猶豫掙扎了良久,最終還是大逆不道地打開了這封密信。
這封信雖然沒有署名,但金幼孜清楚,應該是出自天子鷹犬紀綱之手。
當他看到密信中某個字眼時,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嚇得面容慘白。
良久之后,金幼孜這才平復了心緒,將密信重新裝好,回到天子寢宮內,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只是他不知道,暗處一直有一雙眼睛,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知過了多久,朱棣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見金幼孜正坐在原位。
“唔,年紀大了,讓愛卿見笑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何來此言?倒是老臣方才也打了會瞌睡,不服老不行啊!”
君臣二人又閑聊了幾句,金幼孜這才提及密信一事,朱棣聞言點了點頭,有些乏累地擺了擺手,金幼孜當即識趣退走。
然而他走后不久,趙王朱高燧便一臉鐵青地走了進來。
“爹,這小金頭真看了密信,兒臣建議將他打入詔獄……”
朱棣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趙王爺立馬就老實了,不敢在此刻上眼藥。
“今兒個本來就是給他設的局,他不看才是怪事。”
“你小子那點心思,爹心里清楚,不要做傻事。”
老三能有什么心思?
還不是抓住這個機會,把金幼孜打入詔獄,然后將這把火燒到太子頭上!
朱棣這話說得不要太明白,朱高燧只能訕笑了兩聲,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老三啊,爹教你學個乖,你覺得老大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朱高燧聞言一怔,猶豫片刻后,笑道:“許是有些著急了吧?”
其實從太子爺聯系金幼孜那一刻起,錦衣衛便一直看在眼里,皇帝自然也看在眼里。
但奇怪的是,皇帝并未發怒,甚至主動命趙王爺安排了這出好戲,故意助金幼孜獲取情報,然后告知遠在應天的太子。
朱高燧有些想不明白,老頭子費這么大心力,究竟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故意泄露老二的情報給老大,讓他們兄弟二人在應天府來個龍爭虎斗,兄弟相殘?
真要是這樣,自家這個老頭子,未免太過殘忍了些。
朱棣掃了趙王一眼,淡淡道:“你是不是在想,爹為什么要這樣做?”
“爹就不怕……老大跟老二……在應天鬧個天翻地覆?”
聽到這話,朱棣露出了一絲詭異笑容,起身插著腰來回踱步。
“鬧個天翻地覆?那樣才最好!”
“老二現在在謀劃什么,你心中也清楚,一旦他做成了,新學問世,那對現在朝堂之上的文官而言,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一旦他做成了,程朱遭受沖擊,老大會怎么做?站在太子身后的,可是整個文官集團!”
話聽到這兒,朱高燧神情頓時一肅。
他明白自家親爹的意思,從老二著手弘揚新學開始,他與老大之間,就再也沒了緩和的余地。
要么他做成了,新學大行其道,直接刨了程朱文人的根基,順理成章地入主東宮!
要么他失敗了,程朱奮起反擊,老大率整個文官集團,將他的新學扼殺在搖籃里面,捍衛自己的太子大位!
無非,就是這么兩種結局。
但是現在,自家親爹把老二的情報,故意泄露給老大,這不是在……
“你爹我就只有你們這三個混賬兒子,一個憨,一個精,一個蠢。”
朱高燧:“???”
老大,憨?
老二,精?
那我老三蠢?
你大……可不必實話實話。
“你們都說,朕偏愛老二,不喜老大。”
“這一次,朕默許老二弘揚新學,那也不能讓老大蒙在鼓里!”
“都是朕的親生兒子,朕哪有什么偏心的道理,奈何……唉!”
奈何大明皇帝只能有一位,那張九五之尊的龍椅,也只有一張!
朱棣走出寢宮,眺望著應天方向。
既然你們要爭!
既然你們要斗!
那朕就給你們這個機會,親自給你們搭好臺子,去爭,去斗!
無論是太平天子,還是開疆雄主,大明都只能留下一位!
也只能,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