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東跟陸淼聊了一下預算問題,之后就立即去辦。
等事情有了眉目,暑假已經接近尾聲。
住家的那兩名女大學生提前搬回學校宿舍。
家里的幾個孩子也不往外跑了。
大的收心為新學期做準備。
兩個略小點的在相互較勁,比拼暑假賣畫和賣花誰攢下來的愛心款更多。
至于最小的那個?
沒心沒肺的還在院兒里“小狗嘬嘬嘬”呢。
洗滌劑廠盤下來后,很快進入修整階段。
廠內除了墻壁地面重新粉飾,一些生產機床和傳送帶之類的設施,存在問題的也是該修的修,該換的換。
陳向東對機械不敏感,就邀的傅璟佑一起過去檢查看看。
而孩子們重返校園,陸淼日常更加空泛下來。
平時除了看看書,看看報,有點空閑時間就翻著筆記本寫寫畫畫。
提前做出壓嘴瓶的輪廓設計,應對后續洗滌劑廠重新啟動時用。
而接盤工人,保留原有配方只是初期的短期投產計劃。
想要長久發展下去,還是需要在技術方面作出突破和創新。
因此,陸淼也在私底下囑咐陳向東,要留意這方面的人才。
必要時候多投點錢,提前去高校贊助物色人手也行。
而隨著洗滌劑廠被盤下來的同時,一起談下來的,還有各種原材料供應商。
陳向東接觸到了山東平陰和XJ伊犁兩個草本繁育基地,此后“玫瑰一朵”的主創洗護用品,精油方面也不再完全依賴進口。
差不多的時間里,傅璟佑廠里購入了兩臺新的機械,傳動拉索的生產工作也在提上日程。
只是在練廢幾批料子后,最終交出通過拉力試驗機的合格鋼絲拉索時,時間已經步入深秋十一月份。
也是這個時候,老家先后來了兩封信件。
第一封信,是李大錘委托甜棗寄過來的。
大意是李大錘有個十六歲初中畢業的女兒,叫李向陽,現在待業在家,人很乖巧懂事,也能吃苦。
李大錘在信里恭維,說陸淼和傅璟佑見過大世面。
他寫來這封信,是想請陸淼幫他女兒指條明路云云。
什么意思其實很好懂。
這個李大錘,就是來給他女兒謀出路來的。
之前承了李大錘的一份情,這事兒陸淼不太好拒,但陸淼也沒答應得那么武斷。
她往南邊縣里打了電話,托胡志遠去找甜棗打聽這個李向陽的情況。
聽說確實是個踏實本分的姑娘后,陸淼才慢慢松的口。
寫回信說今年馬上就年底了,要是李向陽愿意來京北,就讓李大錘等年后開春再送她過來。
李大錘其實也是厚著臉皮博的一把,陸淼答應給李向陽安排,李大錘高興得跟什么似的。
李家人聽說李向陽能去大城市上見世面后,一個個的也都是雙手合十念叨是祖墳冒了青煙。
再說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賀家寄的。
一起寄到的還有一雙花布鞋。
看見東西的時候,陸淼心里就有一種預感。
后面拆開信封,果然是。
趙蘭香死了。
而在死之前,趙蘭香趁日常清醒的時候做了兩雙布鞋。
一雙給敏銳,一雙給敏敏。
敏銳就在村里,鞋做出來后,陳桂芬直接就給敏銳穿上了。
但敏敏在京北,他們不知道敏敏的單位地址。
所以就把鞋寄到了陸淼這里來。
人死賬消,陸淼不喜不怨不恨,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但是考慮到敏敏,她上樓套了件長款風衣,之后下樓讓劉小柱開車。
回京北的這半年來,第一次踏出家門去了文化館。
敏敏聽說她來,十分欣喜,只是事后上車聽說經過后,敏敏又安靜下來。
畢竟是親生母親離世,陸淼其實很擔心敏敏會難過。
但敏敏不喜不悲,表現得十分平靜。
甚至在接過那雙針腳不算細密的布鞋看了半晌后,敏敏只說了一句話:
“我的腳,早就長大了。”
敏敏好幾年沒回家,期間回去一次也沒跟趙蘭香近距離打過交道。
趙蘭香不知道她穿多大的鞋,又或者是趙蘭香的記憶混沌,還停留在從前。
這雙花布鞋,趙蘭香是按照記憶里敏敏十二三歲時的鞋子大小做的。
陸淼拍拍敏敏,無聲陪伴沒有說話。
敏敏卻又說:
“嬸嬸,我一點也不后悔沒有回去。”
陸淼依舊沒有說話。
敏敏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就拿著東西下車去了。
陸淼透過車窗望著她,看見她在進文化館之前,連帶著包裹一起把那雙鞋塞進了垃圾桶。
車里劉小柱也看見敏敏把東西丟了,轉過頭來問:
“嫂子,要去撿回來嗎?”
陸淼輕輕搖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深秋的天氣多變,信是郵差小同志下午送過來的。
他們到這邊時,天色就已經暗沉下來,這會兒外面更是下起了毛毛雨。
劉小柱升起車窗,剛想問陸淼要不要回去。
話還沒說出口呢,文化館里跑出一道身影。
敏敏在路上滑了一跤,但最終還是把不久前塞進垃圾桶的東西又撿了出來。
說不后悔不代表真的不后悔。
如果真的不后悔,也不會如證明一般輕易說出口。
少時的創傷無法抹平。
可血濃于水,在重孝道的時代觀念下,那個人,是她永遠也不可能完全斬清關系的母親……
看著敏敏擦去眼淚重新走進文化館,陸淼收回目光說:
“回吧。”
“哎!”
八月份才回的京北,今年春節陸淼和傅璟佑就沒再回老家。
而在京北度過一個齊整熱鬧的年關后,陸淼身體也恢復到了一個比較平穩的狀態。
但年后復工回國英社之前,她其實更早回的京北大學。
之前他們剛從老家回來時,陳鉚釘就曾過來探望過。
當時根據陸淼的學術、教學能力以及配合國家官方從事的閱歷經歷,陳鉚釘讓陸淼寫了申報表格。
那份申報表格年后開學期間正好審批下來,陸淼由一開始的大課老師晉升為專業副教授。
她回學校就是在做協調課程方面的工作。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之前老家那邊曾聯系過的李大錘,也安排女兒李向陽來了京北。
陸淼旗下有好幾家廠子,給安排一份工作不過一句話。
但她心思縝密,考慮到各種情況,并未跟人透露廠子是她的,只說是相熟的朋友的。
陸淼工作不算忙,但是階級地位慢慢達到一定位置,也不可能村里隨便來個人,她就要親自領著人出去玩。
因此李向陽過來時,陸淼把人接到家里,只安排王秀、劉小柱他們不忙的時候領著人在家門口轉轉。
如此讓李向陽在家住了幾天熟悉城市環境,陸淼才打電話讓梅子過來,把人交到了梅子手里。
關系都有遠近,這只是還一份小小的人情。
陸淼不可能踩紅線給人往體制內塞。
但其他的,像去洗滌劑廠進車間工作,或者想學縫紉手藝之類的,陸淼讓梅子帶李向陽去自家廠子和王月華負責的服裝廠里看。
不管李向陽最終有哪方面的意向,都是好說的事。
再說國英社。
陸淼是四月回的單位。
彼時就像詹部長說的那樣,王部長退居二線后,位置就空了出來。
原本位置是安排給陸淼的,但為了照拂陸淼還未徹底康復的身體,社里臨時從津門分社調任來了一名同志。
而陸淼則保持在原來的職位上。
這個安排,詹部長雖然和陸淼通過氣,但社里其他同事并不知情。
去年國英社搬進了新的辦公大樓,前后期間又吸納了不少新人。
這部分的新人對陸淼這位復工歸來的副部長,幾乎沒有了解。
因此很容易就會被帶偏。
而陸淼因為感染過肺結核的經歷,京北柳絮滿天飛的三四月里,她出行需要戴口罩。
平時辦公室也不能開窗,通風只能依靠窗式空調來進行。
才三四月份就開空調,或直接或間接的,這獨一份的特權操作無疑讓她成了眾矢之的。
社里私底下議論得更兇。
眾人從一開始職位晉升的猜測到工作能力的探討,漸漸延伸到對她女性身份的歧視。
而好巧不巧,眾人議論這些話題時,正好被陸淼懟臉裝上。
當著眾人的面,陸淼沒露出任何怒色。
只讓相關涉事人員,回去讓各自的上級去她辦公室一趟。
眾人面色僵硬,心涼了半截。
但仍抱有一絲僥幸,認為她應該不會太大動肝火。
但他們注定要失望。
老實說,這兩年關門閉戶的休養,陸淼脾氣已經平和下許多。
她平時也沒太多精力關注這些。
但不巧的是,不單單是職場性別對立,但凡涉及到了歧視女性的范疇,她從本質上就容忍不了。
這些人還直接犯到了她頭上,那必然少不了要殺雞儆猴。
幾個部門主任進了陸淼辦公室,陸淼開門見山,一句“你們要是解決不了底下的職場性別歧視,那就等著別人來解決你們”,直接把幾個部門主任訓得大氣不敢喘一口。
事后幾個涉事部門都開了大會。
被處分做了思想教育工作的人,有的認識到錯誤后閉嘴,有的則始終不服氣。
認為陸淼就是心虛,所以才會把底下人的玩笑話當真。
不過他們怎么想得不重要。
因為很快就有一件堵住眾人嘴的打臉事件來了。
明面上陸淼的工作職位沒有晉升。
但以秦社長和詹部長兩位高層前輩為首,陸淼收到了聯名推薦,榮幸成為候選人,將參加下一屆人大代表的選舉。
同一時期,傅璟佑的事業也在穩步向前。
傅璟佑性子妥帖務實,在工作方面更是有一顆實干的心。
過去市場上國營工廠不愿意對接的工作,他總能認真對待。
從那時起,他手里的廠子就已經慢慢累積下了不錯的口碑。
而津門防潮閘確實是他的機遇。
在八八年六月津門防潮閘竣工時,經他重新計算研發的鋼絲拉索以超高的標準打響招牌。
他考察市場,在發現該規格的鋼絲拉索目前只有他們廠里能產,便抓住機會,與當年的十一月份火速申請專利。
華盛器械廠漸漸嶄露出頭角。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不單單是各地防潮閘,還有海口、跨江等基建高架橋。
但凡涉及鋼絲拉索的項目,各地在選擇時,都會將他們列為優先選項。
九零年,傅璟佑以七十六萬元的價格盤下于八九年宣告破產的京北器械廠,并更名為京北華盛器械廠。
同年,曾經參與馬蘭計劃的周玉榮周老前輩再次和傅璟佑取得書信來往。
九四年,傅璟佑簽訂保密協議,京北華盛器械廠正式收編為國家軍工廠。
后來,屬于他們的故事或許接近于尾聲。
但是不要緊。
因為延續了他們血脈的種子,也正在前往各個領域的道路上發光發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