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梁二人對視一眼,而后梁郴攤開手掌給裴瞻看了看。
裴瞻目光微閃,如同春風拂過的湖面。
他向梁郴微微點頭,梁郴隨后便又在皇帝耳畔輕聲說了幾句。
如此突然變故下,帝后既驚且怒,畢竟誰也沒料到自己一手栽培的親兒子竟然在殺死自己的親哥哥之后,還會提前有如此險惡的后招!
人間至親不過如此,翻起臉來所有的情義全成了刀!
只是他們這輩子什么狀況不曾見過?便是再也沒想到過往史書里才出現過的皇權之爭此時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們也以極快的速度恢復了鎮定。
望著進來的李耀李譽,皇帝面向太子:“這就是你當初寵幸李側妃的原因?你早早就安排了這么一出?你殺了你的親兄長,現在是又想要弒父殺母?!”
“兒臣冤枉!”太子在門檻下跪下來:“這些都是裴瞻梁郴串通榮王父子誣告于我!父皇母后為奸臣所惑,已然聽不進去兒臣的規勸,兒臣為了大周天下著想,為了飽受甘難的黎民百姓不再遭受動亂,不得不出此下策!
“還請父皇母后下旨斬殺裴梁二人,兒臣立馬吩咐人撤兵!只要威脅解除,兒臣聽候父皇母后發落!”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仿佛全天下的正義都落在了肩上,哪里還可見方才的驚惶失態?
皇帝看了一圈窗戶上的弓弩手,一共八個。殿里除了皇帝以及裴瞻梁郴,其余全是文官。
侍衛們是沒有武器的。
以皇帝如今的狀況,自保都不容易,更不必提當年的戰斗力。
而他們假借護駕除奸之名而來,外圍就算還有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八個手持武器的人拿住屋里這幾個,的確有很大勝算。
皇帝緩聲道:“這么說來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太子從地上站起來,拂了拂袍子:“全賴父皇栽培的好!身為大周儲君,我總不能讓父皇失望。您看我這一手反應得如何?”
“不錯。但朕很好奇,回頭你怎么出去?”皇帝看了一眼門外,“李家傾盡全力最多能率上一百人。也就是圍困這乾清宮的力量。
“如果你不能在半個時辰之內拿下朕與你母后,半個時辰后,送茶膳進來的宮人見狀不對必定會有措施通知宮外人!
“那時朕的各大將軍一定會率領京城防衛將你變成一個篩子。你的這一百人,能頂何用?”
“半個時辰足夠了!”徐胤朝太子拱手,“敢問殿下,東宮是否還有準備?臣愿意前往調度!”
太子對著皇帝凝視片刻,回應道:“去找金寶!”說完他一揮手,李家兄弟便安排了兩個人站到了徐胤身側。
徐胤說中了太子的痛點,這節骨眼上他們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哪怕姓徐的是大月人,眼下他們的目的也是一致的,就是跨過這個坎,保住這條命!他出來前有交代,外人不得入東宮,徐胤沒有他安排的人是見不到金寶的,況且派兩個人跟著徐胤,也不怕他耍花招!
徐胤深深看了眼屋里,而后在弓弩手的庇護之下走出了殿門。
殿外艷陽高照,已經接近午時了。
皇帝不愧是皇帝,李家兄弟率來的人已經圍住了乾清宮所有進出門戶,人數確實也就如他預估,不過百人上下。
太子即便有些權力,也大不過皇權,他能夠運作的也就這樣。
他沒有任何一件可以贏得過皇帝的,可他勝在提前有準備。如今太子各種罪行還未曾公布出去,乾清宮以外的地方,沒有任何人知道皇帝要廢太子,更不會有人想到皇帝要殺他。在所有人意識里,他還是大周的儲君,而且位子極為穩當。
太子賺到了這個時間差,把百人禁衛調進宮來,就像皇帝所說,只要他能夠在半個時辰內控制住局勢,他就能活命了。運氣格外好的話,說不定還能順勢登基……以皇帝近來的身體狀況,他就是突然在這個時候駕崩了,誰又會感到意外呢?
滿朝文武,縱然會心懷疑慮,也必須先穩住朝綱,先配合太子行事。
太子控制住了局面,那裴瞻和梁郴以及在場的所有人事后當然也都會活不成,太子以護駕之名調動兵馬,對外來說名正言順,而哪怕在過程之中皇帝駕崩了,那也肯定是被謀反的裴梁二人所殺。
罪名都扣在裴瞻他們頭上,將來也不會有人知道里面發生過什么。
搶占時間把小小的乾清宮內所有人殺一個措手不及,占據話事權,對一個儲君來說,提前安排下來并不難,畢竟除了他自己之外,在今日之前誰都不知道他會被廢,還會被殺。
對太子來說這是值得冒險的,反正當年決定殺皇長子之前,他對這一切應該也已經想得很透徹。
你看,他只要有百來人馬,外加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夠困住皇帝了。至于將來會不會有一天真相大白,會不會有人因此質疑太子行事的合理,不是生死關頭該考慮的事情。
逼宮有風險,可換成他徐胤,此時也會這么做的。
而且必須這么做!
只不過他若是太子,就決不會像他一樣放心一個外人!
就像現在的他——
徐胤嘴角不著痕跡地抿了抿,然后加快腳步跨過重重長廊,穿過尚且平靜的重重殿宇,來到了東宮門外。
他在宮門外頭朗聲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見金寶和李側妃!”
門下的宮人看到了他身后李家兄弟的人,不說二話進入了宮中。
李側妃正在大殿之中坐立不安,無論她派出多少人前去打探,乾清宮那邊的消息都沒有傳出一絲一毫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早上接手換班的李家兄弟,已經帶著人把乾清宮給圍住了!
現在的風聲是裴瞻梁郴與榮王府合謀串通挾持皇帝加害太子!——這當然是符合他們的期望的。只要坐實了皇帝身邊最有力的裴瞻梁郴的罪名,太子行使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沒到最后關頭,誰又能放得下心來呢?
宮人來說太子派徐胤過來了的時候,金寶和李側妃忽視了一眼,然后快步邁出了門檻。
徐胤為什么會過來他們不知道,他們甚至不知道這當中還有徐胤參與。這一日之間事情發生得太快,變化也太多了,他們根本來不及探究!
但是徐胤身后竟然有李家兄弟的人,那必定得見一見。
二人一眼看見了廡廊之下焦急地來回徘徊的徐胤。
徐胤比他們速度更快的迎到了門檻下。
“乾清宮中千鈞一發,皇上已經發話了,太子殿下最多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一刻鐘,太子殿下剩余的安排,可以即刻啟動了,否則就拿不住裴梁兩個逆賊了!”
金寶與李側妃面面相覷,隨即看向他身后的那二人。
二人重重點頭:“徐侍郎所說無假!皇上娘娘的安危,確實在裴瞻梁郴的掌控之中!”
他們都是李家兄弟以護駕為名調去乾清宮的,去到那邊之后聽到的是太子在控訴裴梁二人,見到的也的確是裴瞻梁郴正立于帝后身側。太子的地位眾所周知,那么這一切難道還會有假么?
李側妃抿唇。
金寶當即說道:“傳命下去,皇上已被裴瞻梁郴所挾持,所有近衛軍皆不可輕舉妄動!嚴守各處宮門,靜待殿下旨意行事!”
徐胤道:“如此還不夠!”說完他立刻轉身朝著二人道:“皇上一旦發生意外,殿下便需要即刻接手后事!
“方才榮王府出事之時,已經引來了滿朝文武旁觀,隨時都會有朝中重臣進宮探聽內情!
“眼下你二人速去將詹事府眾官召集起來商議應對之策!”
太子身邊能夠出謀劃策的也就只有詹事府了!
而如果太子出事,詹事府的人必定一并問罪,眼下把利益相關的人全都聚集起來當然有必要!
李側妃道:“你們快去!”
二人想到太子指派他們跟著徐胤的目的,沒有立刻行動。
金寶催促:“還磨蹭什么,還不趕緊去?皇上安危要緊,你們有幾個腦袋敢拖延!”
二人便立刻轉身離去。
徐胤收回目光,朝李側妃道:“宮中即刻就有動亂,您對殿下而言意義非常。
“倘若一個不慎,落在裴賊手上您變成了現成的活靶子,還會使得太子殿下施展不開,為此,側妃還得思謀萬全之策才好!”
李側妃只是個年輕的內宮婦人,平生經歷過最厲害的斗爭就是和東宮嬪妃們的宮斗,聽到這里她臉上便閃過了一絲惶惑。她看向金寶:“這邊你掌事,我先帶著皇長孫回李家為妥!”
金寶為難:“可如此緊要關頭,奴才分不出人手來護送側妃!”
徐胤道:“如今裴瞻二人謀逆之舉宮外尚無一人知曉,須得即刻放出這風聲出去,方才能夠撥亂反正!
“不能再拖延了,我即刻就得出宮!側妃可隨我一道出去,我可護送一路到達李家!只不過皇長孫就不必帶了,他太年幼,路上不便照拂!”
皇長孫乃是余側妃所生,李側妃對待皇長孫哪有多少真情實意?
此刻她是恨不得能快些遠離此處!
聽到這話她即順水推舟:“徐侍郎思慮周全!快取太子殿下的玉牌來,我們這便就近從東華門出去!……”
傅真站在大周門外,瞇眼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手指一下下地捋著身旁的馬鬃。
在榮王府里等到梁郴到來,彼此交換了信息之后,梁郴帶著榮王父子以及永平母子、鐵英等進宮,她再打點了一番,便尋到裴昱,然后趕到了宮墻之下。
按照梁郴所說的乾清宮內的情況,不難猜出太子有恃無恐。而徐胤則已經與太子勾結上了,這二人正妄圖聯手抵抗。
可是就算榮王父子還有鐵英能將太子和徐胤的罪名全都扣死,太子能沉穩應對,徐胤還敢當真進入宮中,他們還有應對之策這是明擺著的。
都到了這會兒了,斬草當然要除根。
所有參與的人,一個也不能漏掉。
那最省力的辦法,當然是讓他們有機會把底牌全都亮出來。
有裴瞻和梁郴在身邊,帝后安危應該不會成問題。
而接下來宮外如何配合,就由裴昱以及杜明謙的父親杜詢、程持禮的父親程少馳拿主意了。
傅真提出想來看個熱鬧,裴昱起初不答應,后來在看過她打完一整套拳腳后,沒意見了。
如今距離梁郴進宮已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可是宮門之內依然靜悄悄。
如果不是被派遣去乾清宮打探動靜的宮門下禁衛統領回報說,早上換班了的禁衛統領李耀李譽率著兩隊人馬去了乾清宮“護駕”,哪里會有人知道此時這跟往常一般無二平靜的夏日里,正上演著一場嚴峻的皇權之爭?
“護駕”?真虧他們有這么大的膽子!
只是還沒有得到裴瞻他們的信號,裴昱他們哪怕恨的牙癢癢,暫且也只能在這里干著急。
“太子這窩囊廢,找死都不能痛快點,這大太陽底下忙活了這一圈,害老裴我都快中暑了都!”
裴昱身著金甲腰挎大刀,這時罵罵咧咧地帶領著梁郅和杜明謙走過來。
傅真站直身,連忙吩咐身后的郭頌:“打發幾個人去抬幾桶冰飲來!再弄幾張小馬扎,幾張小桌子!給大將軍他們歇歇!”
說完她把頭轉回來:“城門下都已經安排好了嗎?確定不會走露消息進宮,讓太子和徐胤他們知道我們有布署吧?”
大家面上看著輕松,可哪里真放得下心?
皇帝一旦出意外,大周就又要經歷一番動蕩了。
朝野上下企求的盛世,又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實現。
況且皇嗣里出了太子這么個歪種,總歸有損天家威嚴,四方百姓又得花得精力安撫。
此時此刻,真是容不得半點差錯。
“你就放心吧!我裴叔辦事兒還不牢靠?”梁郅叉著腰道,“保證只要咱們不答應,這宮里頭就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也飛不出來!”
傅真認同此言。
她想了下又道:“防衛司那邊查過了么,李家兄弟是怎么恰巧在差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