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早有準備,喊了一聲:
“謝先生!”
謝景升面對人皮鬼倀,強壓心中怵意應了一聲。
他伸手往袖口一摸,摸出一柱香來,那香只是普通凡香,可落到引葬人手中之后,迅速無火自燃。
青色的香火升空,人皮鬼倀似是找到了目的地,晃晃悠悠的往謝景升所在的方向行去。
人皮鬼倀一受制,劉義真隨即喝道:
“不要亂跑。”
他話音一落,其他馭鬼者畢竟非同一般,很快便鎮定下來,只是各自遠離鎮魔司入戶大門。
大廳前,唯有謝景升一人點香引鬼。
“擺個香案,迎接坐鎮的鬼神。”
趙福生說道。
她話音一落,賈宜隨即看向馭鬼者們,眾人雖說恐懼,但情況沒有失控,大家也知道厲鬼一旦失控的后果,因此尚算合作。
幾人飛跑進鎮魔司內,不多時扛出一方供桌,在趙福生眼神示意下擺在了中庭內。
謝景升點香引鬼入內,直至供桌前,將香插入香爐。
人皮厲鬼幽幽飛上供桌,開始享用香火。
趙福生的地獄展開,許婆婆的身影再度從陰影中走出。
‘哐哐哐’的八角鈴聲響里,許婆婆嘀咕:
“趙大人的事也太多了。”
話雖這么說著,她仍驅動鬼帝,鬼火從她身上噴涌而出。
火光席卷坐在供桌上的鬼物。
人皮在陰森的火光內翻滾、蠕動,不多時的功夫,便被煉制成一尊瓷像,坐落于供桌之上。
許婆婆做完這一切,退回地獄之中。
趙福生這才道:
“這是二郎真神的分身之一,已經被我以地獄之火煅燒過,一般情況不會輕易復蘇。”
此時場內外圍滿了人,可眾人俱都沉默不敢出聲,趙福生的聲音便顯得格外響亮了。
“但是二郎真神的鬼倀法則優先吞噬鬼物。”
趙福生先將法則說在前頭:
“從此之后,帝京東城鎮魔司,在有二郎真神坐鎮的領域內,不許召醒厲鬼、不許借鬼打架、斗毆。”
她的目光環顧四周,眾人在她視線下,不由自主的低垂下頭。
就連余靈珠也意識到帝京馭鬼者看趙福生的眼神變了。
鎮魔司將弱肉強食的法則發揚到極致。
趙福生馭使地獄,有許婆婆、許馭及孟婆等一干人手輔助,她自己本身有鬼車、二郎真神、無頭鬼等,實力已經超凡,有資格與帝京王將平起平坐。
所以王令等人再看她時,便沒有人敢不服。
就連賈宜的神色也變了。
余靈珠在留意到這一點時,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王之儀——卻見王之儀抬起了頭,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趙福生看,她身上那股混雜了胭脂水粉的尸臭味更濃了。
“我會在五城請出五尊鬼倀,五鬼鎮壓的地界之內,劫級之下的鬼物不會復蘇。”
這話聽得眾人神色各異。
對底下普通的馭鬼者們來說,最先在意的是帝京會厲鬼失控,令下頭的人疲于奔命。
至于自身馭使的鬼復蘇,則可以借上頭的大將打印,反倒恐懼感排在了鬼禍之后。
而賈宜等人則面無表情。
二郎真神本體的存在令賈宜感覺到了威脅,可是鬼倀暫時無法對他們產生震懾。
且如果王將級的人厲鬼失控,本身一般人也無計可施,因此趙福生的話倒并沒有讓他們失落。
“趙大人,這、這鬼火能封鬼倀多久?你昨日提及,此間事了你會返回徐州,若二郎真神鬼倀失控,到時該怎么辦呢?”
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問。
趙福生道:
“我不死,二郎真神的分身便不會失控。”她看向眾人:
“之后每一年我會抽時間進帝京一趟,檢查鬼倀的情況。若得閑時,盡量邀請五城百姓祭拜二郎真神,鬼神受祭拜后,會標記上供的人。”
后面的話,趙福生不用說眾人也清楚了。
被鬼神標記后的普通人便如同上了鬼神的殺人名錄——二郎真神先殺鬼物,百姓祭拜,它只是承接香火,標記活人。
鬼倀被封印時對活人無法造成威脅。
可如果被標記者要是死亡,厲鬼復蘇,鬼倀第一時間便能感知,會在醞釀成鬼禍前先將鬼案掐滅于萌芽中。
眾人一聽這話,眼睛不由一亮。
利用香火祭拜并非秘密,可大多數人不屑去做。
馭鬼者高高在上,可以通過殺人索命晉升厲鬼品階(如朱光嶺),又何必迂尊降貴,討好百姓以換取香火?
不過如果是利用鬼的力量扼止鬼禍,那情況又不一樣了。
趙福生的提議能實實在在的令眾人減少偵辦鬼案的機率,自然令一干馭鬼者將這些事宜記在心中。
之后的時間緊迫,趙福生沒有再與眾人多說,而是與賈宜、余靈珠等人眼神交匯,隨即便請蒯滿周以鬼路開道,同樣由謝景升引路,之后接著趕往其他四城,一一將鬼印補足。
待到打滿五城鬼印,眾人這才暫時松了口氣。
謝景升神色嚴肅道:
“五城匾額失蹤之事我要趕回去上報封都大人。”
這件事情十分嚴重。
匾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更重要的,是此物在何時失蹤,被何人得手,帝京的人竟然全然沒有察覺。
謝景升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團迷霧背后似是隱藏著危險。
他要將這些事報與封都,并且將許馭的乾坤筆提及的事也要一道上報。
趙福生點了點頭:
“你去忙你的事,我去一趟中都鎮魔司,查看隸州武清郡案子始末。”
謝景升看向她——原本被她請出的二郎真神已經被她壓制住,厲鬼躲進了她陰影之下。
上陽郡里,兇悍異常的臧雄山,此次被她召請出來時,竟變得溫順異常,仿佛受她全面壓制了。
趙福生身上的秘密很多。
她不知將這么多鬼神藏在了何處,且能全部完全馭使,至今沒有失控。
今日打印她一戰成名,帝京內原本對封都提議敕封她為王將感到不解的聲音經歷今日打印的情景,估計會全部消失。
馭鬼者始終是靠實力說話的。
謝景升表情有些復雜。
他回想起自己在上陽郡城外與這一群人碰面,那時他自恃帝京金將,對萬安縣這一行人最初是帶著由上至下的俯視心態,認為這些人不過是邊陲縣鎮的普通人,就連昌平郡的丁大同也沒被他看在眼里,卻沒料到短短幾天功夫,謝景升的心態卻已經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轉折。
“好。”
謝景升壓下心里復雜的念頭,應了一聲:
“中都城我已經交待過,隸州的案子已經全部整理出來了。”
他有意要賣趙福生人情,說道:
“我知道你辦案喜歡研究始末,因此我以武清郡案記錄那一年的時間為準,將隸州前后五年的案子一并找出來了,你若感興趣,都可以抄錄走。”
武少春笑道:
“謝先生這事兒想得周到,這樣一來大人去隸州之行便更穩妥。”
說笑了幾句后,眾人各自分頭行動。
車輛停在中都之城鎮魔司大門前時,已經早有人接到謝景升提前的安排在等候。
得知趙福生來了,那令使將一行人領入裝置卷宗檔案的議室之中。
“謝大人提前告知過,說是今日除了趙大人,其他人不許進入此處。”
那領路的是名令使,身上有馭鬼留下的煞氣。
他臉色青白,強擠出笑容,將一干人迎入卷宗室內。
鎮魔司總署的卷宗室極大,穹頂呈圓弧狀,屋梁離地至少兩丈余高,顯得十分莊嚴肅穆。
無數定制的柜架將這間屋室分割成極有規則的格局,每張柜架被分置成無數小格,格上裝滿了卷宗。
格架的最上方雕刻著大漢各州郡的名字,下置則細分州治郡名,依年輪記錄。
趙福生等人進入此地后,望著這浩瀚卷宗之海,一眼望去,這些縱橫交錯的書架竟似是看不到盡頭。
眾人如同誤闖入了一個神秘而莊嚴的國度。
開門聲回音裊裊。
清晨的陽光從眾人身后照入,將一行人的身影拉得極長,但這些影子卻在這間巨室面前如同滄海一粟。
光線下,大家肉眼可見有塵埃在空氣中沉浮,滿屋筆墨、紙張夾雜著硝制皮卷、竹木清香特有的味道撲鼻而來。
趙福生進入此地時,初時也被帝京的檔案室震懾。
大漢朝國窮、民也窮。
就是作為大漢朝門臉的帝京,也洋溢著窮困的味道。
除了中都之城及權貴、鎮魔司馭鬼者居住的地區,房舍低矮,道路破舊。
路旁時常能見雞犬——這些已經是算很具有生機,且意味著富有的象征了。
可是爛路四周能聞到排泄物的味道,有些民眾能穿著一件蔽體的衣裳都算體面。
但這檔案室不同。
趙福生甚至都想不到在這樣的時代,鎮魔司如何弄出了這樣一間干凈、整潔的大屋。
正怔愣間,那令使笑道:
“大人們請上座,所需要的東西已經放在了那處。”
他伸手一指。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空置處擺放了一張長達丈余的長桌,桌面放滿卷宗。
“文房四寶備妥了,大人如果不耐煩讀字,也準備了讀書的文吏,只要大人吩咐,便能過來為大人讀書。”
令使道:
“各式茶水、點心等物也準備妥當了,稍后便送入。”
趙福生初時的驚訝散去,她點了點頭:
“文吏暫時不用,茶水送些過來就是了。”
她急于查看隸州武清郡鬼案,三言兩語間便將此人打發了。
因謝景升考慮到趙福生帶了兩個小孩,卷宗室內甚至令人另外整治出小孩玩耍之所。
趙福生坐到桌子前,資料已經被整理齊全了。
她頓了半晌,將最醒目處的一卷卷宗握進了手中。
卷宗被收納進竹筒內,上面以蠟封口,顯示出當年卷宗寫完至今,再無人打開過。
她將蠟封去除,內里裝了一卷羊皮,趙福生將那卷羊皮倒了出來,解開絲帶,羊皮緩緩展開。
上面記錄著:大漢朝207年八月初九。
‘我覺得武清郡出事了。’
這一行字是以朱砂寫下的。
趙福生估算了一下時間,從這卷宗記錄的時間至今,已約近四十年的功夫。
在時間的洪流里,朱砂筆錄已經褪去了一些當年的顏色,顯得有些發暗,同時有種不詳的陰影纏繞在這筆尖上頭。
‘照鎮魔司法則,武清郡每年應當有份呈報總結,送入州府,今年武清郡無人送呈。’
趙福生將這話念出。
丁大同聽聞這話,連忙解釋:
“大人,鎮魔司有規則,州治郡、郡治縣。”
鎮魔司人手緊湊,縣治是鎮魔司置衙之中最末等的位置了。
照規則,鎮魔司縣府令司主事每年需辦理三樁鬼案,若案子不足或是無案發生,需要另寫陳詞,訴明緣由。
哪怕每年照規則辦完了案子,每年都需要寫份案件總結,以意味著當地鎮魔司是正常運轉的——這是前人總結出的經驗,以防止當地鬼禍蔓延,上頭無人得知,醞釀成最終無法收拾的彌天大禍。
“縣中一年一交,這是不可斷的事,一斷則會引發大問題,而郡府每半年則要提交一封文檔,我們稱為‘平安書’。”
丁大同道:
“據說早前最嚴格,后來稍稍寬松,畢竟有時天高路遠,中途可能信件會因各種緣由丟失,也有可能馭鬼者脾氣古怪難控,因此也將這報‘平安書’的時間拉長,及至后來,一年一送也是正常的。”
不過再如何踏破底限,一年便是最長期限了。
“若是一年之中,‘平安書’沒有送達州府,那么州府大將便會認為此地出問題,會派人入郡查看。”
這個時候就麻煩了。
上頭派人下來,大概率的情況是會隨行帶一名強大馭鬼者。
此舉用意有二:其一是為了預料當地發生鬼禍,強大的馭鬼者隨行是做了解決鬼禍準備的。
其二就是為了清除不穩定因素。
這不穩定的因素也包括了當地鎮魔司的馭鬼者。
這些人有可能處于厲鬼復蘇邊沿,亦或是已經厲鬼復蘇。
新來的馭鬼者是要將其取而代之的。
所以一年未報‘平安書’是較為嚴重的事故,極有可能引起嚴重的后果。
不好意思晚更了。
最近很忙,昨天回家的時間較晚,今早檢查、修改耽誤了一會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