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第600章
601.第600章
第600章
第六百章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無須多言。
趙福生聽出了謝景升言外之意,謝景升自然也聽出了她這話語之下的有意成全與縱容。
他那雙陰冷的眼珠里寒意開始消融,最終竟多了幾分人性的感觸,半晌后,他突然笑了一聲:
“朱光嶺確實有眼光,他所托對人了。”
說完這話,他看向大殿內的血影,對年少時期的封都道:
“封都大人,這是謝添遺骸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低沉,話音里帶著幾分強忍的情緒。
封都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死于鬼禍,沒有厲鬼復蘇。”
說完,又看了謝景升一眼,覺得他與謝添面容相似,心中暗自猜測:這年輕人提起謝添神情哀慽,莫非是謝家親屬?
“照鎮魔司法則,謝添在此次鬼禍中立下大功,之后鎮魔司會有撫恤,會照顧他的家屬,保障他兒子成年,”說完,又看向范必死,他維持著牽系的動作。
一個厲鬼被范必死的血臍帶捆縛,這是謝添馭使的鬼物。
“待他兒子成年后,如果他有天份,會優先考慮讓他的兒子繼承他留下的鬼物。”
封都保證道:
“之后我也會多加關注,保證謝家會受優待的。”
謝景升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封都所說的話與他記憶中成長的情況相吻合。
當年謝添死于無頭鬼禍,留下孤兒寡母及父母,可是謝家人最終受到了鎮魔司很好的照顧。
他自幼有老師教導,成年之前讀書練過拳腳、熬打過身體。
待他成年,順理成章馭鬼,最終一路也有鎮魔司保駕護航,步步辦案立功,最終位列金將。
曾經的謝景升以為自己天姿卓著,此時經歷58年前的輪回鬼禍之后,他已經隱約明白了其中緣故。
封都令人將謝添遺骸鏟下,在謝景升陪同下,將謝添‘送回’謝氏。
待謝景升離開后,趙福生看向其他人,示意眾人可以自由行動。
距離回程的時間還有一天,輪回法則穿越時空的事情太過罕有,范氏兄弟及武少春、劉義真等想要在帝京閑逛,看看58年前的帝都。
孟婆猶豫半晌,也向趙福生短暫告假,打算單獨走走。
封都年邁,他又在帝京困守了數十年,從年輕困到老年,對此地半點兒興趣都沒有,他決定留守宮中。
一行人很快便剩了陳多子與趙福生共帶兩個小孩,留在了中都大殿中。
趙福生拒絕了鎮魔司、太子等人熱情挽留,與陳多子也出了中都。
鎮魔司為她備了馬車、侍候的人手,一行人出了中都之城后,趕車的馬夫問了一句:
“大人打算去哪兒呢?”
鬼域才剛解除不久,帝京尸橫遍野,許多地方尸首還沒來得及收。
這樣的亂局導致了如今的帝京許多商家緊閉門戶,許多地方都無法前往。
陳多子聽聞馬夫問話,心中一動——她慣會察言觀色,此時已經猜到了趙福生打算去的方向。
“我想去城中臧氏舊祠。”趙福生說了一句。
雖說此次鬼禍令帝京不少權貴富人逃離,臧雄武極有可能夾在這一波逃難的人潮里逃出帝京,但趙福生仍打算去看看,能不能抓住此人馬腳。
馬夫應了一聲,驅車前往。
沿路四處可見厲鬼肆虐后的跡象,許多破屋、爛墻上涂滿血污,一些受劫難嚴重的街道馬車經過時,只聽到輪子輾軋路逕的聲響,而聽不到人聲。
封神榜提及這樁慘案里百姓死亡時,以扣除50000功德值為代價,可當趙福生實際從街道行過,看到滿目瘡痍的情景時,依舊久久無語。
進入臧氏舊祠的胡同太過狹窄,鎮魔司的馬車無法前往,趙福生等人下車行走。
待走入這條道路時,她明顯感覺到此地有了變化。
她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
眾人跟著臧雄山第一走進入這胡同時,胡同雖說破舊,但路徑被人修葺過。
可此時再進入時,那修好的小道被人破壞了。
地面擺的石磚被砸得粉碎,四周的高墻被銳器砍刺過,留下了帶血的印痕。
陳多子見到這一幕時,目光一動,看向趙福生:
“大人,是鬼做的嗎?”
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是。”
鬼是世間惡意之大成,攜帶生前法則,它只對生靈有惡意與破壞的殺戮法則。
胡同內的小道、破墻不是活口,鬼的身形在虛與實之間切換,穿墻之時,它化為虛無,不會破壞這些物件——唯有人,受情緒困擾,反倒會借物泄憤。
陳多子聽聞這話,靠近墻邊,伸手細細摸了一下那墻上留下的砍伐印痕。
那刀鋒處殘留有血跡,這血光似是會傷人,她剛一碰到,煞氣竟割破了她的手指頭。
“大人,我看這些刀印帶了厲鬼煞氣,像是大兇之物。”
陳多子一說完這話,靈機一動,與趙福生異口同聲道:
“紙人張?!”
趙福生道:
“這是臧氏舊祠,是臧雄武要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手里有羅剎的大刀,那也是一樁大兇之物。
從中都之城逃離后的臧雄武已經變成了可怕的人物,但據張傳世的回憶中,他原本有良知、講義氣——一時受家人亡故刺激,冒險進入中都鬼域,馭鬼回來之后雖說對他心性有影響,可也不該如此失控。
趙福生皺眉道:
“莫非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什么變故,刺激了他?”
她想到這里,突然想起一個事了。
還沒說話,陳多子道:
“胡嬸子。”
陳多子也是心細如發,她這樣一說,與趙福生倒是想到了一處。
二人立即令兩個小孩原地等待,自己則前往胡同內胡家的屋子,果然胡家出事了。
屋內殘留了數具尸骸,這些尸骸被剝去了人皮,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在生時的模樣,格外可怖。
趙福生長嘆了口氣:
“被人剝了人皮——”她想了想,又道:
“可能做人皮燈籠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陳多子看著那些失去了人皮的尸首,滿身雞皮疙瘩亂躥。
雖說她也經歷了一些鬼案,可看著眼前因人禍而起的傷亡時,她仍覺得十分不舒服。
趙福生定了定神:
“走吧。”
陳多子問道:
“大人,還去張大爺家中看看嗎?”
“看看吧。”
趙福生點了點頭。
二人從胡家退出,帶了兩個小孩進入臧氏舊祠,臧家的小院經歷鬼禍摧殘,早已經面目全非。
地面殘留著血跡,院里已經人去屋空。
短短數天的時間,這院落已經有了霉腐味兒,多了幾分衰敗之感。
物是人非。
趙福生嘆了口氣,與陳多子帶著兩個小孩退出了臧氏舊祠。
帝京百廢待興,趙福生經歷臧氏舊祠的剝皮案后失去了游樂的心情,蒯滿周馭鬼后情緒淡薄,對此時的帝京并不好奇。
反倒是許馭這些年隨許婆婆留在鬼城之中一百多年,一旦回歸現實,縱使看到的是經歷鬼禍之后,人煙稀少的帝京,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陳多子前半生很少出昌平郡,此時來到58年前的帝京也倍感好奇。
趙福生見二人這模樣,索性交待陳多子帶許馭在帝京內游歷。
二人都是馭鬼者,在帝京之內也不怕出事。
與陳多子二人分別后,趙福生索性拉著蒯滿周在中都之城內閑逛。
這里畢竟是天子腳下,大漢朝廷還是有幾分魄力。
無頭鬼案一破,中都之城中的尸首在趙福生出行的這一段時間已經清理干凈。
地面用水沖洗過,已經看不出血跡,只是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趙福生與蒯滿周二人拉著手繞著宮內的廣場走,享受著鬼禍之后難得的平靜。
兩人沒有目的,也不受旁人干擾,沒有鬼禍的陰影,都難得放松。
散步的途中,小丫頭不時以仰頭偷偷以眼角余光不著痕跡的打量趙福生的神情。
初時趙福生沒有說話,過了半晌,見她欲言又止,便不由問:
“有話想跟我說?”
“福生——”
小孩喊了她一聲。
趙福生輕輕應了一句:
“嗯?”
蒯滿周將她的手一下握緊了,半晌后,她突然輕輕的問:
“福生,你怕嗎?”
“怕?”蒯滿周的話沒頭沒腦,趙福生心念一轉:
“怕鬼嗎?”
小丫頭臉上露出遲疑之色,趙福生低頭看她:
“你——”
她這模樣似是怕鬼,可又不像是純粹的怕鬼。
蒯滿周是馭鬼者,本身與鬼打交道,從辦鬼案以來,除了上陽郡之行兇險萬分,一般厲鬼沒有莊四娘子、蒯滿村的鬼花兇狠。
上陽郡鬼案中,她與臧雄山搏斗時也未見退縮,不像是怕鬼的樣子。
如果不怕鬼,但她又怕‘鬼’,那么這個令她害怕的‘鬼’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你怕你娘?”趙福生猜測。
蒯滿周沒有說話。
她別開了臉,目光定定看向遠方,半晌后,她才低下頭,嘟了下嘴巴:
“福生,你娘也變鬼了,它一出現就想要殺你,你怕它嗎?”
“不是很怕。”趙福生淡淡的道。
她有封神榜傍身,只要有功德值在,便能鎮壓門神,門神的殺機對她威脅性不大。
小孩不明就里,聽聞這話,嘆了一聲:
“大人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樣。”
趙福生聽到這里,一下將蒯滿周的手握緊了。
蒯良村出事的時間其實并不長,蒯滿周還是個孩子,經歷這些事情后,她變得沉默而內向,許多話藏在了心里,很少跟人講。
“如果害怕你娘,回頭我將莊四娘子、鬼花敕封為鬼神,將來萬安縣太平了,你就做個普通人,開開心心的長大。”她溫聲問:
“好不好?”
蒯滿周笑了笑:
“其實我不是怕她——”
帶著腥氣的風吹到小孩臉上,她有幾縷枯黃的凌亂頭發被風吹得披蓋在她蒼白的臉上。
小丫頭伸手將頭發別到耳朵后,想了想說道:
“福生,我突然覺得,我可能并沒有那么喜歡她。”
這些話隱藏在她心里,此時不知為什么,突然就說出口了。
“上陽郡打三眼鬼的時候,我就想逃離她——”
莊四娘子厲鬼復蘇后,如影隨形日夜都跟隨著她。
這意味著蒯滿周無法遺忘。
蒯良村發生的一切,隨著厲鬼伴隨在她身邊,仿佛日夜都在提醒著她。
“福生,你說當天要是我沒去摘那朵白蘇,我娘要是坐船走了,她再也沒有回來,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啊?”
這些話悶在她心里許久了,卻在異時空的帝京內終于說出來了。
小丫頭說完之后,害怕趙福生露出吃驚、鄙夷的神色,幾乎不敢看她。
過了好一陣,蒯滿周忍不住仰頭,正好對上趙福生的眼神。
她的眼神平靜而柔和,仿佛能包容蒯滿周所有的情緒,仿佛自己內心的忐忑、擔憂都是多慮,自己的憎惡、不安她都能理解似的。
“我有點恨她。”在這樣的目光下,蒯滿周吐露心聲:
“福生,如果我娘跟你一樣就好了。”
趙福生溫柔而強大,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能令她害怕的事。
她沒有像莊四娘子一樣,時常愁容滿面,強作笑顏。
無論哪樁鬼禍,無論身處何地,她永遠都并不氣餒、絕望與認命,而是會盡力想辦法去解決它。
“當初,要是我娘她能——”
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但她眼中逐漸彌漫血色。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小孩眼里的戾氣便漸漸的消彌了。
“福生,你會看不起我娘嗎?”小丫頭問。
趙福生搖頭:
“不會。”
她回答得十分堅定,蒯滿周那顆本來冰涼的心臟不爭氣的跳了兩下。
小丫頭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有些迫不待的問:
“為什么?”
趙福生笑了笑:
“因為莊家村的環境不好,你娘沒有看到過更好的生活。”她沒有更好的眼光,心中喪失了勇氣與希望,所以當她踏出試圖改變的那一步時,骨子里的怯懦阻止了她。
這種怯懦甚至壓過了莊四娘子對死亡的恐懼。
“滿周,這不怪她。”
趙福生溫柔的道:
“你娘當初做的選擇不好,但她死后厲鬼復蘇,讓你擁有了力量。”
她看著小丫頭:
“你可以被她抱在懷里,擁有厲鬼力量,站到更高的地方,做你娘曾經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這些就夠了。”
她的話令得蒯滿周的眼眶一下濕潤了。
“你怕它很正常,”趙福生頓了頓:“畢竟是鬼,誰又不怕?”
可莊四娘子曾經給蒯滿周的愛是真的,母親曾在小孩心里留下的記憶也是真的,哪怕這些記憶并不那么美好。
“你可以怕它,可以愛她,也可以保留怨恨,人性本來就是這樣。”
她沒有喝斥,沒有蒯滿周原本擔憂的鄙夷,只有溫柔而親切的安撫——這樣的趙福生與她辦鬼案時一點都不一樣。
她不再是強勢的、充滿力量的趙福生,而像是她的親人一樣。
“福生,你真好。”
小丫頭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我最喜歡你了。”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沒有再說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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