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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說到正事,眾人的神情便認真了起來。
“皇帝住的中宮底下竟然也鎮壓著大兇之物?”說話的人是范必死。
他自小寄人籬下,本來最會看人臉色行事。
一行人中,無論是謝景升還是封都,在范氏兄弟的眼中應該是頂天的大人物,此地本來沒有他們兄弟插話的契機。
可偏偏這一行馭鬼者中有趙福生在。
她以強悍的實力令得眾人心悅誠服,就算是原本高傲無比的謝景升,此時也對她另眼相看——朱光嶺崇敬無比的王將封都也與她侃侃而談。
趙福生在帝京兩位大人物面前半點兒不露怯,且掌握了極大的話語權。
范必死受她影響,也開始覺得腰桿挺直,這會兒搭話時神色自然,再沒有以前與人說話時的小心、謹慎與不安。
他聽聞封都的話,有些不敢置信道:
“如果中宮底下鎮壓著大兇之物,那中宮豈不是也算大兇之物的一種?天子竟然住在大兇之物的中間?”
這一意外發現顛覆了范必死的認知,他喃喃道:
“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封都打了個呵欠。
他的雙眼血絲更密了,這一個呵欠將眼淚都擠了出來。
“哪有什么千金之子。”他搖了搖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謝景升一掃先前吊二郎當的模樣,聽了這話,臉上露出陰霾:
“百姓愚蠢無知,生于混亂,死得也稀里糊涂,但對知情人來說,也非好事。”
馭鬼者大多身體支離破碎,一旦馭鬼,就已經面目全非。
無論是馭鬼者還是令使,都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過日子而已。
今朝死與明朝死的區別無非就是能茍延殘喘一些時日。
他說道:
“福生馭使了帝獄,你們知道這個秘密,難道還猜不出來,帝京也是一個困住皇帝的牢獄?”
趙福生愣了愣。
她馭使的封神榜打開的地獄可與謝景升提及的‘帝獄’不是一回事。
但她并沒有出言解釋,而是默認了謝景升的誤會。
范必死愣了一愣,接著扭頭看向趙福生,他顯然還沒明白兩者之間的關聯。
可憑借他與趙福生之間的默契,看到趙福生沉默不語的那一刻,他識趣的沒有多言,只是干笑了兩聲。
謝景升嘆了口氣,看了封都一眼:
“封都大人,這些事可以提及嗎?”
封都伸出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淚,說道:
“都是鎮魔司的人,趙大人實力非凡,若是天子早知這樣的人才,遲早也要調入帝京,坐鎮京師,這樣的消息早晚都會矢物,有什么不可提及的?”
他說完,又打了個呵欠,眼眶里的血絲更深了些。
劉義真見他這模樣,不由擔憂:
“你是不是很久沒睡了?”
謝景升道:
“封都大人可不敢入睡。”
趙福生聽聞這話,隱約猜到謝景升言外之意。
封都笑著不出聲,謝景升就說道:
“封都大人的情況特殊,他如果睡著,便會厲鬼復蘇,醒著的時候才能克制鬼物。”
他這樣一講,眾人便明白封都頻頻泛困的緣故。
難怪先前在隆陽縣與他相遇時,他時常打盹,又不時驚醒,想必也是擔憂厲鬼失控,隨時提高警覺。
可封都畢竟是參與了58年前無頭鬼案的非凡人物,這58年時間里,如果他一直維持著這樣斷斷續續的睡眠時間,那么他此時困倦異常倒是情理中的事。
睡不好尤其折磨人。
與鬼相伴本來就要提心吊膽,偏偏還不能吃好、睡好。
眾人想起封都脾氣尚算穩定,心中對他的毅力都格外敬佩。
“其實鎮魔司的情況復雜——許多事情說來復雜——”
謝景升嘆了口氣。
朱光嶺以水開路,在茫茫鬼霧之中開辟出一條特殊的鬼路。
鬼船從百鬼林間順著淺流前行,無聲的從鬼群之間穿過。
船上特殊點亮的‘天燈’照在眾人身上,使得厲鬼無法窺探這一群特殊的活人。
謝景升提起舊事,神色復雜,可是趙福生等人卻并沒有出言催促。
好在他自己僅只是沉默了兩三個呼吸,便抬起了頭來,環顧眾人:
“我們都從屬鎮魔司,既然要舊事重提,我便從鎮魔司開始說起。”
“鎮魔司的情況特殊——”他說道:
“馭鬼者也不少,我先從馭使魂命冊的賈宜說起吧。”
對帝京來說,萬安縣位處邊陲,在上陽郡鬼案爆發之前,帝京鎮魔司的人許多并不知道萬安縣鎮魔司的存在。
趙福生、孟婆等人在帝京之中籍籍無名。
除了范氏兄弟來自于帝都,孟婆曾走南闖北,算是稍有見識之外,剩余的其他人,劉義真困于一隅,對許多事物的認知、見識都來自于撫養他的劉化成。
蒯滿周及武少春出身鄉俚之間,對帝京鎮魔司的情況是一無所知。
可無論是誰,只要一入鎮魔司,便難免要涉及魂命冊——所以萬安縣眾人不知道帝京有王將封都,也未必知曉謝景升的存在,可對賈宜的名字卻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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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升見自己一句話引起了眾人的興趣,不由微微一笑,接著又道:
“鎮魔司內的將領有序列高低之分,但有些人,已經不在序列之內,賈宜就是其中之一,他與封都大人一樣,已經屬于王將級,他馭使的鬼,遠在劫級之上。”
說完,他不由看了一眼趙福生,表情變得有些怪異:
“至少不亞于吸納了鬼眼珠子后的臧雄山。”
野神級!
趙福生心中一動,接著又嘆道:
“如果不是臧雄山融合了鬼眼珠子力量,興許賈宜比臧雄山還要厲害些。”
謝景升點了點頭:
“魂命冊關系鎮魔司根本,大漢朝記錄在冊的,如今仍活命的令司、令使萬余名,其中馭鬼者不過兩三千人。”
這些人中,除了一部分力量雄橫,且遠離帝京,可以壓制魂命冊反噬之外,大部分馭鬼者都是受賈宜掌控的。
臧雄山40多年前在上陽郡厲鬼復蘇后,人皮鬼母吞噬馭鬼者迅速晉階,都變得格外兇悍。
大漢朝再建兩百余年的時間中,馭鬼者來來去去,不知有多少喂了賈宜的鬼倀。
兩百年下來,賈宜的厲鬼品階不知達到了什么樣恐怖的地步。
趙福生聽到此處,后頸發涼,身上雞皮疙瘩立起。
謝景升盯著她看,沒有錯過她臉上細微的變化,從她肌肉輕輕的抽搐中,仿佛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賈宜的鬼倀,其實不僅止是存在了兩百年時間。”
謝景升的話正令眾人摸不著頭腦之際,剛打了一個呵欠的封都接話:
“鎮魔司的一些鬼,幾乎都是有傳承的,賈宜是78年前承接的上任鬼倀的鬼。”
上一任馭使鬼倀的馭鬼者在厲鬼復蘇之后,鬼倀傳承到了賈宜的手中。
這樣的說法并不稀奇。
當年萬安縣趙端就是擁有先予后取的厲鬼,在他死后,他馭使的鬼被鎮魔司鎮壓,多年后交到了他兒子手中。
從某一方面來說,趙福生也算是繼承了趙氏父子的傳承,將先予后取的厲鬼接納。
只不過趙福生承接的是小鬼,賈宜繼承的是大鬼罷了。
“哈——呼——”封都又打了個呵欠,將眼淚擠出:
“我也是一樣的。”
可能是因為長久睡眠不足,他說話時反應慢了半拍,說完這話后,呆滯了少頃,才接著道:
“準確的說,鎮魔司內大部分人都是一樣的。”
話音一落,他又問謝景:
“小謝,我們說到哪了?”
“說到帝獄、鎮魔司一些厲鬼來路。”謝景升答道。
“哦哦哦。”封都恍然大悟:
“上了年紀,記憶大不如前了。”他抹了下因頻頻困倦擠出的淚珠,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長話短說好了,賈宜、靈珠——包括我,我們幾人輕易是不離開帝京的。”
他提及的‘賈宜’眾人都知道是誰,但‘靈珠’的名字卻有些耳生,不過眾人并沒有在此時打斷他的話,去詢問‘靈珠’是誰。
趙福生猜測:這應該也是一位馭使了特殊厲鬼的馭鬼者。
“我們不離開的原因,除了是留守帝京,保護都城、天子之外,同時也是變相的受帝京庇護。”
封都道:
“天子中宮底下,隱藏著了一座神墓。”
他的話越說越玄乎。
偏偏關鍵時刻,封都又開始困倦。
謝景升無奈道:
“我來說吧。”
他道:
“傳聞之中,這座神墓之內,安葬的是鎮魔司一位帝級的將領的鬼骸。”
“不是——哈呼——”封都又打了個呵欠,奄奄一息道:
“不是傳聞,是真的。”
謝景升尷尬的‘嘿嘿’笑了兩聲:
“習慣這樣講話了,大家別在意。”
劉義真一臉無語,不由自主的看向趙福生:在一些事情上,趙福生講話也喜歡這樣模棱兩可。
“帝將的鬼骸?”
趙福生不知為何,提起這話時,心中隱隱不安。
她的腦海里,有一道思緒飛快閃過。
可這絲靈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還沒摸到頭緒,便已經消失了,待她再一回想,死活便想不起來了。
不過她在上陽郡深受三眼厲鬼之苦,提及‘帝級’將領的存在,她腦海里竟然又浮現出了那顆邪異的眼珠。
想起這顆詭異的眼珠,雖說三眼厲鬼已經蟄伏,被封神榜所鎮壓,但那鬼眼珠子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此時一回想,竟有種毛骨悚然的后怕之感。
鬼眼珠標記人無形、無征兆,甚至被標記者事前全無防備,一旦被標記,意識像是瞬間被邪異力量入侵,繼而玷污。
如果不是封神榜幫助,她可能稀里糊涂便要送命了。
雖說僥幸逃生,可趙福生再細細一想,竟完全說不出來鬼眼珠子是如何殺人的——只知那鬼眼珠在三眼厲鬼身上時,看人人死,看鬼鬼懼。
眼珠迸放紅光,所到之處鬼都能被穿透。
她有些不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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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帝級將領,與臧雄山身上的那顆鬼眼珠子有關嗎?”
她一問出這話,劉義真等人先是一驚,但隨即一想,又覺得并不意外。
畢竟臧雄山那第三只眼的厲害真是厲害非凡,尋常鬼物在這鬼眼珠的力量下根本抵擋不住。
這還是被分解的一部分力量!
若是這樣的厲鬼鬼軀拼湊,可想而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封都一半呵欠堵在喉嚨口。
他抬起眼皮,眼睛下方的眼袋好像更重了,兩抹青紫的陰影將這眼袋占據得滿滿當當的,令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個垂死之人。
“我覺得有。”封都沒有否認,他甚至道:
“我懷疑兩者是一體的,只是不知怎么被分解了。”
他抓了抓頭:
“這位大人在入葬之前,早將自己力量分割。”
一半鬼軀在他‘在生’時,便已經有了安排。
封都看向趙福生,趙福生已經猜出他話中未了之意:
“鎮魔司的招牌匾額。”
“不錯。”封都硬擠出一絲笑容,“大漢朝鎮魔司的匾額,是這位大人分解自身力量所制成的。”
范必死等人已經知道趙福生在收集鎮魔司匾額,此時聽封都這話一說完,才知道各地鎮魔司司府匾額竟是厲鬼分解所制作。
但凡鬼物,能鎮壓、但也有可能會有厲鬼復蘇的危機。
封都說到此處,又道:
“所以那位大人在分解了一半自身后,將自己的另一半殘余鬼軀,葬在了中都。”
一半鬼軀壓制鎮魔司的匾額,同樣的匾額存在也壓制鬼軀。
只是匾額畢竟被分解,力量受到了削弱,而另一半鬼軀則相對較完整,所以一旦復蘇,造成的傷害也要大得多。
因此在這神墓之上,天子再建中宮,皇帝以自身氣運為鎮,成為特殊的大兇之物的守墓者。
“神墓的存在除了鎮壓匾額,也鎮壓靈珠、賈宜、謝家以及像我這樣的鬼物。”
馭鬼者無論怎么折騰,只要不死于厲鬼法則,不死于自身鬼物復蘇反噬,不受自身意識癲狂影響,有的是辦法活著。
“我們在帝京之內,便不會受影響,大漢朝的帝京便會一直穩固。”
按照當年那位分解自身的大人所期待,之后的大漢朝世代久安,不受鬼禍所苦。
只要平衡不被打破,大亂不起,小亂無法影響大局。
趙福生聽到這里,嘆了一聲:
“這世界上,可沒什么是永恒的。”
“是啊。”
封都也跟著嘆了口氣,眼里的神色一下死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