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第四百三十章
第四百三十章
常三嫂也不說話,露出勉強的神情:
“她們、她們將來另有去處——”
說完,假裝轉身提桶打水,趁著這個時節,又悄悄抹了下眼睛。
這一幕看得孟婆十分同情。
趙福生小步上前:
“三嫂,我看你們也不富裕,這一雙鞋若家里人還能穿得上,不如給兩個女孩送去——”她說完這話,見常三嫂沒有吭聲,又再問:
“對了,我先前來莊子時,見莊中雖說辦喪事,掛了兩盞白燈籠,偏偏燈籠上又系了兩條紅繩,這是何故呢?”
‘嗚嗚。’一直強忍悲痛的常三嫂聽到此處,終于繃不住了。
她手里的水桶‘砰’聲落地,小聲的嗚咽出聲。
剛一哭,她就意識到了不對,雙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孟婆一見她站不穩腳,連忙上前將她攙扶住,陳多子拉了凳子,眾人合力扛抬著她坐到了凳子上。
屋內翻箱倒柜找干凈床褥的常四嫂出來,便見趙福生一群人圍著常三嫂,而常三嫂則是捂著嘴小聲的哭。
常四嫂一見此景,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唉。”她嘆了口氣:“我這三嫂也是苦命的。”
她剛一開口,哭泣的常三嫂立即警覺的抬起了頭來,急聲道:
“老四家的——”
“怕什么,外鄉人而已,大家都是女人,也都能理解的,說說也無妨。”常四嫂滿不在乎的道。
常三嫂卻急道:
“這種事,說了有什么用呢,讓娘聽到了不痛快。”
常四嫂冷笑:“有誰的心里是十分痛快的呢?娘沒了有出息的兒子是不高興,可也不是我們受苦的理。”
她說完,看向趙福生、孟婆等人:
“諸位給我們評評理——”
“老四家的——”常三嫂想要阻止,常四嫂一把將她的手推開:“我說我的,你要是害怕,坐一邊去,娘發作起來怪不到你。”
她性情潑辣,一喊完,常三嫂便哭:“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常四嫂一見此景,臉上有些內疚,最終那沖動在常三嫂的淚水面前消失,化為無奈,深深的嘆了口氣:“唉,這就是女人的命。”
她說完這話,似是額頭、眼角的皺紋又更深了些。
見妯娌這模樣,常三嫂也有些內疚,連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
“好妹妹,都是我——”
兩個女人目光交流,眼里都露出溫和之色。
一切口角紛爭煙消云散,兩人相互退讓,關系竟又變得親近。
趙福生目睹了這一幕,心中對于常家人的關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從目前所知的線索看來,常家應當失去了男主人,而常五嫂則是一家之主,主持大局。
她生了五兒六女,女兒出嫁,幾個兒子中,次子最有出息,在縣里跟人學醫,之后娶了師父的女兒,當了楊家的女婿。
其次是長子,在城中酒窖學釀酒,應該回莊的時間不多。
而另外三個兒子應該守在常五嫂身邊的。
三子應該就是先前趙福生見到的人,常三嫂是他媳婦。
常四嫂既然也出現了,證明常家老三、老四都已經娶妻生子。
從趙福生入莊以來的見聞可以看出,常五嫂的幾個兒子、兒媳都算孝順,老三、老四兩妯娌間關系也算親密。
正當趙福生心中想著事時,一個女人沉默,一個女人無聲的哭了半晌,常三嫂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
“給客人們說說也行,但請大家行行好,今日這事兒聽完就算了,別說給我婆婆聽。”
孟婆看了一眼趙福生,趙福生點頭:
“兩位嫂子放心就是,我們也有數的。”
“唉。”常三嫂嘆了口氣:
“真是讓諸位見笑了,這些事本不該往外頭傳的,可不說我心里也確實憋得很。”
她說到這里,又擦了擦眼睛:
“幾位客人先前進莊時也看到了,我家在辦喪事,死的人是我二叔——”說到這里,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二叔這個人什么都好,人聰明,又孝順,對家里人也好,我那二嫂也是個賢惠人——”
聽到這里,孟婆愣了一愣:
“你二嫂為人不錯?”
先前常五嫂提起自己的二兒子時,贊不絕口;但提及小兒媳時,就滿臉忿恚——仿佛楊家父女十惡不赦。
常三嫂欲言又止。
她只是性格沉悶,卻并不是傻子。
常五嫂之前提起楊家人的種種她也聽在耳中,此時明白孟婆問話的意思。
她不出聲了,常四嫂接嘴道:
“我這二嫂人不錯的,我們這親家是杏林苑大掌柜,我這嫂子也是嬌養長大的,可脾氣卻很好,也沒看不起我們鄉下人,逢年過節回莊時也很勤奮。”
常四嫂道:
“她常說不在身邊侍候婆母很是不安,對我們的孩子也很照顧呢,去年過年歸家時,說是她爹幫著在東家面前提了,隔兩年把我跟三嫂家的兩個兒子都帶到縣里去,拜個師傅學藝。”
此時許多行當都是父傳子,子傳媳,極少外招傳人。
楊開泰為了女婿,愿意提攜女婿家中的子侄,這確實是對常家很是待見了。
這一番說詞與常五嫂之前提及的情況截然相反,令得陳多子等人愣了一愣。
趙福生問道:
“既是這樣,兩家又怎么會反目成仇呢?”
“還不是怪娘——”
常四嫂冷冷的道:
“二嫂是個體面人,親家公也很明理。”
“噓。”常三嫂見她這樣一說,頓時急了,拉住她的手:
“小聲些。”
“怕什么——”常四嫂嘴硬的道:
“反正娘這會兒又不在這里。”
話雖是這樣說,她心中仍是畏懼,聲音逐漸便小了些下去。
常三嫂這才接話道:
“本來兩家都好端端的,問題就出在二叔之死。”
常二是常五嫂引以為豪的兒子,在常五嫂看來將來前途無量,偏偏他外出吃酒落水而死。
“二嫂早些年生了三個女兒,小的三歲了,這兩年肚皮一直沒有動靜,我娘心中有些急,今年端午他們送粽子回來,娘當著二嫂的面提了要為二哥納妾一事。”
常四嫂道:
“當時二嫂的臉色就很不好看,打人不打臉呢——”
陳多子就好奇道:
“那不是要吵起來了?”
她話音一落,頓時引來陳母瞪視,只是當著眾人的面,陳母不好提醒女兒謹言慎行。
常三嫂沒將這對母女的動作看在眼里,她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聞言搖了搖頭:“沒有,我這二嫂是個好性人,她當時只和娘解釋,說家里親家公發話了,如果這兩年她肚子仍沒動靜,到時由親家公作主,為二叔聘才貌雙全的妾室。”
常五嫂雖說咄咄逼人,但她二兒媳委屈求全,回應的話很快令一場本該爆發的家庭矛盾平息。
“聽你們一說,常二嫂脾氣不錯,那么常二死后為什么她沒有來奔喪,且雙方鬧成了這個樣子?”
“二叔一死,娘的天也塌了,哭得起不了身。”常三嫂垂淚:
“但人死了,生活仍要繼續。”
提及到常二身后事,楊開泰心中有愧。
他認為常二當年從五仙觀出來,一直跟在他身邊,兩人相伴多年,不是親生父子卻勝似親生,他待這個女婿好過了女兒。
如今常二一死,常五嫂白發人送黑發人,楊開泰傷心之余也覺得對不起常家,承諾要給常二風風光光辦一場喪事。
“娘傷心了一天,緩過勁來后就擔憂楊家的家產分配。”
常三嫂道:“就是這個事情,雙方才真正鬧翻了臉的。”
涉及到了家產官司,抱著盧盼兒的陳母也來了興致,豎了耳朵聽。
照理說這是常家私事,外人不好多打聽。
但常二厲鬼復蘇,且這樁鬼案可能涉及甚廣,情況又不一樣了。
趙福生直接問道:
“楊開泰人還沒死,他家的家產和你們常家有什么關系?”
常四嫂立即道: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涉及到利益分配,她馬上有些警惕:“二哥在世時跟著親家公做了二十幾年,學徒沒什么工錢,大部分的錢都積攢在親家公的手里”
楊家到底有多少錢,常家人也說不清楚,但據常五嫂預估,恐怕是個不小的數目。
楊開泰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
“他留了長女招婿——就是我二伯,其余女兒嫁了出去。”早前幾個女婿還算安份,知道楊家的家產輪不著自己。
可常二一死,情況就不一樣了。
楊家偌大家產后繼無人,不止是常五嫂盯著這塊肥肉,楊開泰另外兩個女婿也動了心。
“二伯死后,娘聽說那邊兩個女婿都表態愿意過繼一個兒子給我二嫂呢。”常家人自然也不依,便提出了一個法子。
“什么法子?”孟婆好奇的問。
先前侃侃而談的兩個常家兒媳提起這個話題時,卻都不約而同的緘默不語。
就連說著要向外人擴苦評理的常三嫂也露出尷尬的神情,目光左右游移,就是不好意思看向趙福生一行人。
沉默間,趙福生正欲說話時,常四嫂卻道:
“哎呀,三嫂不好意思說,我說就是。”她伸手抓了一把自己額前的碎發,小聲的道:“我婆婆的意思,是想肥水流外人田,自己人繼續配自己人。”
陳母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孟婆反應過來了:“就是讓你這二嫂再嫁常家的兄弟?”
“是。”常四嫂被孟婆點破話中之意,索性也點了點頭。
“可是你們兄弟不是已經成婚了嗎……”陳多子怔道。
“前頭四個成婚了,后頭還有個老五呢。”沉默了好一陣的常三嫂道:
“不過我這個小叔子不成器——”她露出頭疼的神情:“我娘是老來得子,對這個小兒子很是疼寵,將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
“三嫂說話太客氣了,哪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天到晚和狐朋狗友混,逗貓惹狗不干正經事。”常四嫂搖頭:
“長得不好看,人也不大聰明,好吃懶做,脾氣還很暴烈。”
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小叔子積怨頗深,一連吐槽了好幾句:“前幾年的時候我們這邊江口缺堤,出了一場洪災,卷走了好些人,這小子膽大包天,跟著后頭幾個村中不三不四的青痞流氓不知從哪里撿了幾具尸體,跑去縣中訛人錢財,最后錢沒拿到多少,遇到了一戶脾氣不好的人家,跟他打起來了官司,被抓進了牢里。”
“……”聽聞這話,就是再愛兒子的陳母也不由嘴角抽搐,不知該如何吐槽。
常四嫂滿臉晦氣:“當時事情鬧得不小,險些被判了斬手,我婆子怕兒子出事,多方奔走,最后是親家公出面,哀求杏林苑的東家幫忙從中周旋,又出了一筆銀子,最終才將人撈出來的。”
這么一個渾球,又有這樣一個前科,常老五自此在五仙觀附近聲名大振,因此二十好幾了還沒有媒人上門,一直單身至今。
“二哥死后,娘就想讓老五接他位置,可是老五這德性,楊家人怎么肯——”
雙方矛盾一觸即發。
常五嫂被拒絕后惱羞成怒,一恨自己好端端的兒子死在了楊家,二恨楊家的家產可能會落于旁人之手,三恨楊開泰看不起自己的小兒子,繼而想起楊氏成婚多年,未留下一個兒子,新仇加上舊恨,便揚言要跟楊家打官司。
而楊開泰則認為自己這些年對常二盡心盡力栽培,把其視如親生,對常家人也多有照顧。常二之死與他無關,他已經盡了本份,常家想要安排他女兒再嫁,簡直是欺人太甚。
雙方各不相讓,最終造成如今的局面。
“之后娘將二哥尸體帶了回來,一面大辦喪事,一面和村里商議說要打官司。”
打官司就是要錢。
中間差役處處要打點,常家的家境原本就不富裕,這一到了打官司的階段,便要賣田賣地。
“家里地也賤賣了,原本一畝十幾吊錢,如今八貫就賣。”脾氣比較好的常三嫂說到這話也十分不快:“將來也不知道靠什么為生。”
“賣了地還不夠打點上下的茶水費,娘又作主,將三妮、四妮賣進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