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戴任降于桑(二合一)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戴任降于桑(二合一)
夫諸生近日于經書章句,已略通其義,此誠進學之基也。然學問之道,非止于記誦,貴在明理而踐行....·
爾等既讀圣賢之書,當時時反躬自問:何以修身?何以立品。何以推己及人?
今講‘忠恕」一篇,非惟解字析句,更當體察其心——”
下午的陽光從雕花窗外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舞動。墨水滴落筆尖,暈染白紙,老先生繞行誦讀的聲音令人昏昏欲睡。
溫石韻無聊地甩動狼毫筆。
什么江南大儒,九卿致仕,身份再高,講課都一個鳥樣。
掃一眼院中日唇,下課遙遙無期。
他的眼神飄往窗外,忽地一頓,落到窗旁女孩身上。一個很高挑的女孩子,認認真真伏案抄錄,一身棉白的練功服,腰身被束住,坐在春天的陽光里,臉上絨毛泛著一層金光,馬尾高挑,頭發烏黑,胸脯微微隆起,小山尖一樣。
何含玉,許是身為女子的緣故,明明大了他們好幾歲,卻是上的同一批宗族學堂,仗著有自己母親的許可和矚托,成天教訓自己,天天帶著自己上學放學,逃課都沒法逃,活脫脫一個通風報信的小人,比教書先生更可惡。
溫石韻無數次幻想自己今后練功有成,三拳打她個鼻青臉腫,開出一個紅黑紫都有的醬油鋪子,可不知怎么,今天居然意外地覺得何含玉有點好看,沒那么討厭了。
啪嗒。
小紙條團巴團巴,擦過桌面,險些滑到地上。
溫石韻眼疾手快抓住紙團,攤平。
字跡歪歪扭扭。
「你是不是在偷看何含玉?」
心臟猛地一跳,溫石韻望向右邊擠眉弄眼的同宗子弟溫俊軒,內心沒由來地涌出一陣羞惱,不知是因為被戳破還是被污蔑。
狼毫筆洋洋灑灑。
「看狗也不看她——
「溫石韻!」
「到!先生。」
凳子摩擦青石磚,溫石韻握住紙條,豁然起身。
「你來解釋解釋,我剛才念誦的這句圣人言,是什么意思?」
戒尺一搭一搭地敲桌角。
「額——.是,是.—”
溫石韻手心汗水浸透紙條,糊掉墨水,他斜眼看溫俊軒,溫俊軒低頭裝死。
忽然,窗邊的何含玉豎起課本,食指指向其中一段。
溫石韻眼神大亮,快速掃一遍課本,尋到話語,驚覺一半生僻字,咬住嘴唇。
「先生!」
門口女聲打斷授課。
「世子妃?」先生反手豎起戒尺,貼住手背,「現在是上課時間,如無要事,還請不要打攪老夫授課。」
世子妃躬身致:「是要事,南疆邊關大捷,欽州收回,盤大隕落,興義侯叩開天關,成就我大順國柱。」
「嘩。」
課堂嘩然。
溫石韻猛抬頭。
老先生驚訝:「居然發生此等大事?」
世子妃微微一笑:「所以,溫石韻為興義侯弟子,于情于理,都該去看望一番,是故今日特來替他告假五日,先生放心,不會耽誤功課的。」
驚嘩更大。
學生齊刷刷轉頭,用羨慕的目光看溫石韻,竊竊私語不斷,尤其放假五日,無比嫉妒。
怎么自己的師父不能做點利國利民的大事,讓自己放個假?
何含玉同樣目露艷羨,更年長成熟的她不是羨慕放假,而是聽到了興義侯成就武圣、退兵南蠻的消息,人生有不死,所貴在立功,何等英雄氣。
粗重呼吸,瞳孔放大,溫石韻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沖昏頭腦,心臟狂跳,腦袋暈暈乎乎,
幾乎要蹦跳起來。
五天假!過大年了!
師父!無敵!
再看何含玉的目光,溫石韻興奮之余,更有一股無窮大的滿足。
「啪啪。」
戒尺敲桌,私語驟停。
安安靜靜。
「‘凡祥瑞見、郊祀禮成,皆賜醐三日」,南疆大捷,我大順再添柱石,實乃國之喜事,合當慶賀。」老先生捻動胡須,合上書卷,「既然如此,今日便提早放學,一并允假兩日,明日旬休,
大后天再來上課吧,今日所講,回去好生熟背,來日考校。」
「吼!」
課堂山呼海嘯,響徹歡鬧。
興義侯。
無敵!
溫石韻拎上書袋,興沖沖跑出去。
騎烏龍,吃烤魚,游阿肥去!
天地繞行,河流豌蜓,山岳聳出天地。
寧江府越王、平陽府金剛明王、河源府龍象王、出海肅王、帝都宗親王、關西、南直隸、黃州、大雪山、北庭···
天下皆知,剎那而已。
轟!轟!轟!
大矛炸開,掀起大浪,意圖逃出的鬼母教徒被大浪反撲回去,船只解體,滿江碎木。
「快快快!登島登島!莫要走脫一人!」
「賊寇,哪里跑!」
河泊所大船浩浩蕩蕩,包圍島嶼,真罡浮動,一根根爆裂矛投射出去,箭矢齊發,濃煙滾滾,
哀豪遍地。
山洞內鬼母教徒慌成一團。
「大順怎么找到我們的?網大人呢?河泊所船只到來,怎么沒有報信?怎么沒有報信?」
「網大人的節肢枯菱了!網大人的節肢枯菱了!」
蘇龜山迎風獵獵,指揮軍艦,身后河泊所高官排成一排,羽翼散開,徐岳龍、衛麟以及多位受到征召,適才從南疆前線撤下,沒有返回家中的宗師緊急參與戰線,圍堵住大乾余孽主干三脈。
龍人水,兩翼支援。
「鬼母教的自斬武圣怎么辦?萬一碰上,豈不是團滅?」
「興義侯說他會出手!」
「兩位自斬武圣,都摸到蹤跡了?不在一處,丟失一個我們就倒霉了。」
「興義侯這么說了,那就沒事,而且我們船上帶了儀軌。」
江淮大澤改朝換代。
一場浩浩蕩蕩的清洗,讓無數人、無數水獸心神喘懦。
江豚、龍鱘繞島環游,將劃船逃竄的鬼母教徒掀翻大澤之中。
氣泡幽幽。
老母十條手臂扭曲鋪開,面容祥和,各自抓握、托舉法螺、寶傘、雙頭魚,以及—頂上一口金絲楠木棺材。
伴著喊殺聲,伊辰衣衫帶血,沖入洞穴:「王爺,網大人節肢枯菱,必定是大順手筆,發現了網大人,現在江面上到處都是大順的人,但武圣未至,您搬上老母,帶我們突圍出去吧!江淮已經不能待了,咱們去海上。」
「來不及了。」
楚王讓步,伊辰視野無阻,清楚看到了楚王身前的星辰命盤,看到了星辰命盤上,大大小小的光點遍布。而一個本該在龍宮中央的光點,儼然懸浮在他們頭頂上方!
伊辰瞳孔放大,面色迅速灰敗,抬頭怒罵:「猿王!人族不插手水族,你水族便能插手我人族嗎?!」
「,誰說插手的是猿王?我既是光,也是人類。」
一個無人料到的聲音回蕩洞穴,帶著幾分年輕人獨有的趣味。
腳步漸響,洞穴內的火把側照入連同洞穴的甬道,明暗交錯,高挺的鼻梁投下陰影,梁渠負手,徐徐走出黑暗。
「是你!」伊辰驚恐,連連后退,「白猿在哪?不,不對,你不在南疆?」
楚王眉頭一皺,問伊辰:「他是誰?」
「王爺,此人就是興義侯梁渠!大順的新武圣!」伊辰悲從中來。
「興義侯?」楚王皺眉,指向命盤下方光點,「這人不是在南疆前線?」
伊辰愣在原地,也反應過來,看看光點,又看看梁渠,腦子亂成一團:「南疆的沒動,動的是白猿你與白猿交換了位置?龍宮里的是你?這,這怎么可能?」
白猿在江淮,梁渠在南疆晉升,兩地相距數十萬里,什么神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互相換位?
他親眼目睹梁渠叩開天關,在南疆亮起的光點,
梁渠沒有理會,指向金絲楠棺材。
「那個棺材里面的是妖后,大乾第二個自斬武圣?都在這了吧?」
「是我大乾皇后!當今太后!誰沒有個落魄時候?」楚王冷聲。
「啊對對對,大乾皇后,大乾皇后。」梁渠點頭,同楚王錯身,觀摩鬼母雕塑,幽幽道,「我們見過的。」
楚王眉頭不展:「我沉眠數十年,蘇醒不過寥寥數次,近來三十年,更是只一次,何時與你見過?」
梁渠沒有回答。
老祖伊辰突然大叫:「南疆那個是假的!你就是白猿!」
楚王瞳孔放大,一條思路電閃,快速貫通所有,仰天大笑。
「怎么做到的?」
沒有回答。
楚王也不追問。
梁渠環繞洞穴,光明正大地打量老巢。
「本來當天就想把你們一網打盡的,結果發現處理起來,還真挺棘手。
兩個自斬武圣,尋不到方位,或者萬一走脫,等于兩個‘我」跑了出去,還抓不住,故而費了好些功夫才確定你們在同一塊地方,怎么不分成兩個?」
「沒想到網大人會出事。」
「也對。」梁渠點頭。
自斬武圣,武圣之下無人能敵,武圣之上,鬼母教又有星辰命盤定位,效果等同沒突破天龍且能感知到河中石的梁渠,若不能同時斬首,有一個龍游入海,那就徹底完蛋。
這不單單是實力問題,而是「機制」。
梁渠現在能體會到南疆面對自己的惡心心情。
派小星進化到狼煙巔峰依舊能力有限,還是借助網大人的信息網,才準確定位到鬼母教大本營。而網大人被多次撕扯節肢,自然知曉自身存在暴露,可惜已經來不及告知鬼母教。
所以,有網大人,真沒辦法處理鬼母教,僅能壓制,但同樣是網大人,讓鬼母教放松了警惕,
以為萬無一失。
誰知蛟龍會毫無預兆的倒臺。
「就算你不是白猿,在外人看來,也是你干的!」伊辰忽然道,
「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啊。」梁渠納悶,「盤死在鹿滄江,鬼母教死在江淮大澤,有什么問題?蛟龍收留你們太久,住了幾十年,真把江淮大澤當自己家了?」
伊辰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說這些沒有意義。」楚王眉眼低落,神情上顯露出深深的疲憊,「你想怎么樣?」
「這話該我問你。」梁渠平視楚王,「你要打嗎?」
「我是你的對手?」
「自裁吧。」
「我可以自裁,你得給太后留體面。」
「價值不匹配,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說。」
梁渠手指鬼母雕像:「你們這個能死而復生的儀軌,是怎么弄出來的?」
「用了秋津的武圣遺體,請大雪山宗脈的貝瑪上師炮制而成,血祭即可生死輪回,十生十死,
其中,同族相性最好,也就是人,借山鬼結胎珠丹,效果遠勝異族,且不容易出岔子。」
「是秋津死而復生的武圣?」
「對,你知道的不少。」
「貝瑪是誰?」
「蓮花宗第八代蓮花法師,貝瑪就是蓮花之意,我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不過,制作儀軌時,貝瑪法師六百余歲,一百年后是七百余,遠不到八百大限,大雪山光點亦未少,應該沒有傳到第九代。」
「鬼母教有別的藏寶地嗎?」
「都在這里。」
「你和大乾皇后什么關系?」
目光驟冷。
梁渠換個話題:「為什么寧愿自斬逃到大澤,也不投降大順?」
「呵,投降大順?我為什么要投降大順?你今年二十七?二十八?
武圣壽八百,你以為,這前四百年和后四百年會一樣嗎?
我從鄉野出來,老一輩都說三歲看老,實則一個人是奸詐、是忠義、是愚笨,都是人生前十年,二十年經歷造就,往后一百年、兩百年,再多都不會變!
你當了十五年的漁夫,到你八百歲的時候,一樣洗不掉,一樣用漁夫的視角看事情,這是根!
大乾就是我的根!」
「王爺!」伊辰泣不成聲。
楚王深深吐一口氣:「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
「后悔嗎?」
楚王笑:「我要是后悔,現在投降也來得及。」
梁渠頜首,退開半步:「可以了。」
「多謝。」
楚王盤膝入定。
良久。
氣息全無。
伊辰呆呆地立著,淌出淚來,豪陶大哭。
金目熊熊。
梁渠清楚看到楚王身上飄出魂靈,沒有遲疑,擾動氣機,他從進來前,就一早鋪張開澤國,隔絕內外,直接利用天關地軸,將楚王「靈魂」困鎖。
與此同時。
天地氣機盡數流動,扭曲的鬼母雕像「褪去」直觀外形,徒留暗紅氣機,僅從氣機流動上,變成一棵暗紅大樹。
鬼母是樹干,十只手是枝丫,且每條枝丫各有陰影重疊,十明十暗,明的各掛一個「胎珠」。
「有點意思。」
看著像一顆大樹,實則卻像是夢境王朝里的通天河。分叉出去的枝條,正是陰間通天河支流的姿態!
死而復生,又怎么能和「地府」脫離關系呢?昔日秋津或許就是「地府」對外開拓的一次嘗試。
梁渠復生了,可借助鬼母教的媒介,陰間未必不能再進去,正好還多了楚王這么一個實驗對象跳到雕像頂端,來到金絲楠木棺材前。
敲擊兩下。
確認沒有埋伏,滑開棺材。
大紅鳳冠映入眼簾,珠寶晶瑩,流光溢彩。
梁渠眉頭一挑,心臟加快幾分,他見過不少美女,修行者往往皮膚不會差,沒有什么雞皮和痘痘,長相多在七分往上,但其中有幾位是毫無爭議的獨一檔,光憑容貌就能讓入定老僧心頭一跳。
龍娥英、圣后、以及眼前的妖后。
三人特色各不相同。
龍娥英是江南女子的水柔,看著就像賢妻良母,想娶回家,把腦袋埋進胸口;圣后是端莊大氣,很有威儀,母儀天下;大乾妖后是艷麗,一種極致的媚,像妃子多過像皇后。
目光往下。
不是梁渠亂看,有老婆的人,不差這點,實在是因為棺材里有兩個人。
「小皇子.—”
妖后之外,另有一八九歲大的孩童,依偎一旁。
兩人都是睡著的模樣。
沒有亂動亂摸亂拿,給人體面,給自己體面。
合上棺材,掌斃哭嚎伊辰,困鎖靈魂,小肥鯰魚和小「不能動」出來,一魚抬一邊,扛上金絲楠棺材往外游。
楚王戶體不能落下,好東西。
讓赤山快馬加鞭送到帝都,跟送盤尸體一樣。
早送早儀軌。
江淮大澤震蕩不歇,河泊所、緝妖司、三法司聯合地方修行者,傾巢出動。
伊智宇站在岸上,看昔日親朋銀鐺入獄,幽幽嘆氣。
萬古淮江向東,英雄落幕。
鬼母教大清剿持續了小一個月,大量前朝余孽被俘虜,戴上鎖,運送上岸,一尊尊國之重器裝入船艙,記載詳盡,搬運入京。
梁渠沒有拿。
現在的時間節點很微妙,要有政治敏感性,出手拿了這份,得不償失,甚至容易滋生間隙。
南疆、鬼母,兩份潑天大功,足以將成王貸款償還大半。
五月,梁渠收到紫電船密令。
「平江,可以回來了。」
嶺南前沿。
通體泛紅的「梁渠」呈半透明,紅光耀眼,鮮血在「血管」中流通,心臟搏動,幾同活人無異,即便蒙上面,亦不覺下面是個死物。
一堆武圣鮮血和碎肉組成的「活人」。
龍平江操縱血煞神通令,鉆入渦流遁徑。
同一天,天使降臨,平陽宣旨。
舉世矚目。
回到江淮大澤的「梁渠」逗留半日,徐徐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