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耳水聲。
“我是被復活了么?娥英、海坊主好快的反應,呼,有點累,怎么看不見東西……”
視野模糊不清,觸覺完全喪失。
努力睜眼,入目所及,無處不染一圈暗黃光暈,像半夜時昏沉無力的煤油燈,莫說事物,東南西北上下里外都分不清。
耳畔盡是半夜水龍頭滴答滴答的漏水聲。
聽得人心煩。
環境些許潮濕,梁渠十分懷疑龍娥英和海坊主把自己帶到了水下。
“死亡會喪失對時間的感知?倒不算糟糕?”
本以為自己會沉淪許久,來到另一個世界,比如夢境皇朝,未曾想里外里,打一個盹的功夫,自己便恢復意識。
極困。
思緒稍微轉一轉,耗盡體力般。
強烈的疲憊襲上心頭,應當是肉體剛恢復,完全修補需要能量?
順著疲憊感昏沉下去。
許久。
梁渠睜開眼,重新清醒,思緒比先前活躍許多,再環望一圈。
意識到一個問題。
娥英呢?
海坊主呢?
自己恢復意識,身體當有反應,她們不該無動于衷啊?
莫非自己單單精神少許復蘇,其實是逗留在識海里?
身體動彈不得,獨眼珠能轉動少許,視野盡頭是灰蒙蒙的霧,情況很像。
沒法行動,探究不清楚狀況,梁渠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費在無意義的事上,他注意到喪失意識前,澤鼎投來的諸多光華,連綿閃動。
許多光華一早便出現,適才見到。
汲龍種氣息兩縷
消耗六縷龍種氣息,可生應龍紋一條。
龍種氣息:五
蛟龍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簡單的蛇族,而是龍種。
龍種氣息上,與元將軍一個水平,共汲兩縷,沒有質變。
“莫非大妖一縷,妖王兩縷?”
梁渠猜測。
拿到蛟龍的兩條龍氣,距離第六層的應龍垂青,僅差一條,要想速成垂青,辦法也有,只是不簡單————去北方找唯一存世龍王,奈何冒然去北庭找一位龍王,太過冒險,有理由懷疑,這種龍王在自身河流內,感知、實力會強出一大截。
目光下移。
煉化澤靈:水猿大圣(橙)(融合度:485‰)
久久注視。
眉心強烈跳動。
萬千思緒化一句感嘆。
“成了!”
眉頭舒展,梁渠凝視天際灰霧。
一路兜兜轉轉,十年光景,苦心經營,終于邁入天下第一流!
千分之四百八十五,百分之四十八點五!
何其不易?
合當慶賀!
唯一美中不足,自己沒能一口氣沖到二分之一,五百整,整數比分數好看得多,但凡鬼母教晚兩個月,捱到他七八月年中,鮫人、龍人收獲結束,都有可能完成這個偉大目標!
領悟天賦————血河
血河:溶血入江河湖海,汪洋浩瀚,所過之處,消解靈器、破壞罡氣,侵蝕神魄,水流之處皆為死地,藏納金翅蜈蚣入渦宮,借其毒水天賦,可大量減少自身血液消耗。
神似血雨升階版。
妖王能力。
藍湖時,楚王大手一握,自己無法再控水,唯有渦宮內煉化過的渦水、精水可用,多半屬于天人合一后的一大妙用。
妖獸修行同人修“本”截然相反,同化環境的能力明顯更強!
不單單能感染,更能讓環境“感染”之后,出現強侵害性!
水王猿融合度上漲,得天地鐘靈,河流眷顧5.1467
河流統治度:0.4(眷顧度:27.278)
水澤精華:111.2
梁渠全部看完,眉頭皺起。
不是精華太少,精華雖然消失,卻變成了高貴的融合度相伴左右。
他擔心的是河流眷顧。
眷顧太高,他和蛟龍彼此之間會有感應,不是知曉各自方位,而是一種“存在”感知,“有與沒有”。
自己一旦復活……
“白猿臨死前把眷顧全給了我?蛟龍會不會信?”
頭又開始疼。
精力不足,體力不夠,梁渠沒辦法去正常思考解決辦法。
木已成舟,種子全給蛟龍吃掉,戰略達成,他更擔心其它。
“娥英不會哭?雖然她哭也很漂亮……哎,真做下來也沒有那么難……”
心火燃燒恐懼和猶豫,削肉剔骨沒有想象中的恐怖。
一來不是一次性剮個干干凈凈。
決心一旦堅定,每天慢慢來。
今天幾根手指。
明天半條手臂。
二來憑借臻象的強悍生命力,療傷藥和阿威的滴露,傷口幾個時辰內便能補全。
初時頗慢,一天僅能剔下一根右手手指,四天五根手指,左手熟練之后,梁渠能在半個時辰內,從手腕處起,削掉自己的整只左手血肉,徒留白骨和白骨間連接的筋膜。
彼時青狼擺在案上。
黃油燈下,玉白手骨淌著紅血,半搭膝蓋垂落,導
流管一樣把血導入冰池。
切大腿?
反正比切手容易。
看似最困難的內臟,其實是最容易的,青狼腹部劃一個口,伸手進去,掐黃瓜一樣摘半片下來,用血煞神通令模擬出缺失器官,能保證功能無礙,不必擔心感染不感染。
就是痛。
別的都好,肝臟最痛。
痛到梁渠當天在冰窖里昏厥了半個時辰。
心臟較為困難,梁渠切了快五天,心臟攏共五個壁,搭配其它內臟一塊切,一天一個壁。
不過要論最困難的,還得是頭。
不敢動。
切開半個顱骨,銀鏡里能清楚地看到大腦上的溝壑,暗紅的血絲。
來到這一步,無論如何,梁渠沒敢繼續往下走。
無它。
怕死。
臻象的唯一命門便是頭顱,什么都可以沒有,頭不能碎。
他實在擔心一刀下去,直接把枯木逢春六十年一次的機會,提前用掉。
故而楚王來襲,他暗中讓三王子去尋海坊主,盡量贖買回來自己的頭顱,并列為最高優先級,以為萬全措施。
“滴答。”
“滴答。”
水聲猶在。
思緒漫無目的地流轉,躥出去的煙花一樣胡思亂想。
造化之種:無
露種:無
“真不容易。”
空空蕩蕩。
造化之種是長氣融合玄黃前的產物,僅余三枚,再不會有,露種是融合玄黃后,質量更高的造化之種。
全部失去,梁渠不覺一絲沮喪,反而無比喜悅。
神威:凡承精華饋贈之輩,旦觸鋒芒,手足酸軟,難抗其勢!
五駕馬車,一根長鞭!
何愁大業不成?
他很早便有思考。
單靠五駕妖王馬車,真的夠么?
梁渠并沒有表現的那么自信,他一直想依葫蘆畫瓢,讓蛟龍同八爪王一樣,吞下他的“饋贈”,感受神威,故而讓肥鯰魚努力往后廚嘗試。
當肥鯰魚說蛟龍辟谷,沒辦法混入飯菜,他便幻想過今日這一幕,且為此提前做了最萬全的準備。
哪怕尸體一點要不回來,靠削肉剔骨,一樣能滿足“枯木逢春”的復蘇條件!
唯一風險便是澤鼎對枯木逢春做出的注釋,能不能信賴!
楚王的到來,不過是催化劑,迫使他選擇了這個激進的計劃,且提前進行!
“啪嗒!”
水滴聲越來越密集。
梁渠忍不住偏頭,這一偏,竟真的偏移少許,擴增
視野,心頭大喜。
感知正在回來!
梁渠喘一口氣,更努力地活動手指。
梁宅冰窖。
燭火搖曳。
冰床冒涌寒氣。
一具完整的玉白骨架被拼湊出來,橫躺冰床。
骨骼上無數裂痕,分量極沉,旁邊堆疊暗紅碎肉。
獺獺開撈一撈,確認血池里沒有多余碎肉。
龍娥英強止住淚和情緒,接過阿威和三王子的絲線,挑選血肉縫合上去,與之一塊進行的,是海坊主八條揮舞的觸足。
兩手八腕相互配合十分迅速。
無需擔心血管、神經錯位,所有的血肉都是刀切下來的片狀,貼合上去穿針引線便可。
足足一個時辰。
針腳密密麻麻,身軀赤裸,渾身上下猶如無數蜈蚣攀爬。
圓頭捧來猿頭。
自猿頭回到梁渠身邊,頭顱便像冰塊融化一樣,露出真容。
龍娥英深深喘息,將頭顱接續上去,脖頸上縫最后一條針腳綿密牢固的縫合線。
尸體徹底完整。
海坊主切下一截自己半透明、蔚藍的腕尖,落到尸體胸膛之上。
“這是?”龍娥英疑惑。
“我的神通。”海坊主解釋,“昔日八爪王有不死不滅造化之術,顛陰倒陽,變化子體,皆是在這造化之術上衍生的神通,我的造化之術與之有幾分相仿,亦能變化。
這其實是八爪族的特長,我們一族身體天生變化無窮,柔若無骨,斷肢重生輕而易舉。
凝練成神通和造化之術,效果更為強悍,我和八爪王的方向不太相同,凝練的這截腕尖,能替小水‘補肉’,應當有所幫助。”
龍娥英頷首,她稍作思索,同意讓海坊主一試。
“好!”
海坊主應下,切下的蔚藍腕尖逐漸“化開”成一灘清澈水液,自梁渠胸膛傷口縫隙之間鉆入,像是在體內不停游走。
俄爾。
在諸多水獸的注視下,梁渠原本被縫合的傷口,居然自己黏合生長了起來!
猙獰傷口消失不見,徒留縫合線,阿威快速飛過,切斷。
居然有這等助人恢復的作用?
當真是大“補肉”!
“多謝坊主大人!”龍娥英誠摯道謝。
“無妨的,小水于我有救命之恩。”
小蜃龍擠臉高呼:“坊主大人你早說有這等本領,老大是不是不用這么辛辛苦苦割肉了?”
海坊主搖搖頭:“小水的死而復生太玄奇,是依賴長氣,而天地長氣可謂天地碎片,自有不同,全靠我補,恐怕不行。”
“好吧。”小蜃龍落到冰床上,龍爪踩踏,轉上三圈,滿懷期待,“事情都按老大說的辦好了,現在應該能復蘇了吧?”
此言一出。
冰窖內水獸擁擠過來,圍得冰床周遭滿滿當當,個個瞪大眼睛,想看看天神。
龍娥英捏緊手心,緊張得出汗。
忽地。
一陣輕風吹來,撲滅燭火。
眾人眾獸一驚。
龍娥英望向小蜃龍。
小蜃龍緊忙揮爪搖頭:“不是我,我沒吹氣!”
輕風連綿不絕,混著冰窖寒氣,幾為陰風。
龍娥英環顧四周。
這里是梁宅地下冰窖,大雖大,可內外隔絕,怎么會有氣流?
冰窖內風越來越大,且來自一個方向。
是北風!
北面分明是一堵高墻!
油燈熄滅飄起青煙。
尸體、黑暗、突如其來的怪風……
小蜃龍心中害怕,縮縮腦袋,慌忙纏繞上龍娥英小臂:“娥英姐……”
龍娥英沒空安慰小蜃龍,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梁渠身上,緊緊握住他的手,搭住脈搏。
“我在澤鼎里?”
梁渠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環顧四周,對這里再熟悉不過。
澤鼎!
腳下是一層薄薄的藍水。
空間無比巨大,像螞蟻爬進皇城。
無窮遠處,接天的青銅墻壁,無數紋路鐫刻其上,其中川主帝君,最為熟悉。
走上一圈。
漣漪蕩漾,無數圓環。
自己死后居然來到了澤鼎里面?
是給自己保存了魂魄?
等等。
既然如此。
梁渠試探開口。
“阿威?”
冰床上,阿威緊張等待,被腦海里的聲音嚇一大跳。
原地轉上一圈,慌忙張合口器。
“哈哈哈。”
收到阿威回應,梁渠酣暢大笑,沒有急著回答焦急的小東西,轉而溝通起其它鏈接,一個個叫喊過去。
“拳頭!”
“圓頭!”
“不能動!”
“咴!三王子!”
“啊哈!”小蜃龍一聲尖叫,嗖一聲蹦到三尺高,死死纏住龍娥英脖子,“鬧鬼了鬧鬼了!”
如此不合時宜,龍娥英已然慍怒。
眾水獸慌忙上前,七嘴八舌地解釋。
“阿水/小水?!”
怒火瞬間變成無可復加的驚喜,龍娥英反復確認,峰回路轉,她險些腳軟跪地,強烈的安全感、輕松感充盈內心,忍不住大口喘息,其后便是深深的疲憊,撲在梁渠胸口上痛哭。
梁渠還在!
還能同她們交流!
聽得水獸們轉述,梁渠很想出去抱一抱自家夫人,親一親嘴唇,奈何沒有辦法,索性讓獺獺開原地翻跟頭,命令它一直哭就一直翻。
獺獺開抓一抓屁股,推開蟹腿,踢開鱷腳,氣勢昂揚地找個寬敞地,舉爪鼓掌,吸引眾人目光。
望著獺獺開莫名開始原地后空翻,龍娥英屬實被氣笑。
不會錯。
夫君才會有這種餿主意!
抹一抹眼淚。
安慰住夫人,梁渠尋到唯二不在冰窖,如此大事下,仍努力出外勤的得力干將。
“阿肥!”
中庭龍宮,載歌載舞。
“黑將軍,吃啊,怎么不吃?是胃口不好嗎?”
刺豚們獻來寶魚。
肥鯰魚搖搖頭,佯裝快樂地同水獸們干杯。
蛟龍得勝回來,首次亮相大淮軍,拿出無數寶魚,大辦宴會,所有魚都有份,無不興高采烈。
本是一件美事,奈何心系天神安危的肥鯰魚怎么都吃不下飯。
它本小魚,討食南域,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妖王。天神不以小魚卑鄙,猥自枉屈,點化它于混沌之中,今天神創業未半,而中道崩
能否復活,猶未可知。
又非三王子那等沒心沒肺之輩,既為肱骨,怎能吃得下飯……
“阿肥!”
長須豎起。
“阿肥!”
長須豎得筆直!
“哈哈哈,阿肥,阿肥!想我沒有?”
肥鯰魚豁然起立,原地轉圈。
其余大妖不知黑旋風抽什么風,一驚一乍,卻見原本萎靡不振的黑旋風站得筆直,向南方對折長須九十度,其后沖上飯桌,張開大嘴。
不好!
大妖急忙護住身前食物。
漩渦浮現。
暴風吸入!
澤鼎內,梁渠踢踏著淺水,跳一場《雨中曲》,哪怕自己還是死亡狀態,一點不急,玩得不亦樂乎,直至龍娥英轉小蜃龍,詢問他何時復活。
“應該快了吧?”
梁渠撓撓鬢角,他一樣不太清楚。
十二時辰是復活條件,不是復活時間。
他盤坐下來,正想好好安慰安慰自家夫人。
光華閃耀。
澤鼎內灰蒙蒙的天空驀然轉黑,不見光亮。
無窮遠處,那占據澤鼎北方,面積最大,最寬廣的黑袍大帝驟亮,神影輪廓明晰,猶如勾連的周天星辰!
風道北來,天及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
黑帝垂目
鼎內北風呼嘯。
腳下淺水瘋狂漫漲,瞬息將梁渠淹沒。
烏云密布潮頭大作,暗涌起伏。
“嘩啦。”
周身被氣泡裹住。
久違的溺水感。
未等梁渠擺動四肢,鳧水探首,光景陡變,溺水感消失無蹤,氣從兩側涌來,他騰挪身影,利箭一般憑水飛躥……
梁渠抬手。
視野中出現一對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