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二一!加把勁兄弟們!”
“好!”
號子震天。
武堂子弟身披麻布,褲腿裹滿黃點,齊齊發力,清掉水渠淤泥,轟的一聲,初時渾濁,其后清澈的凈水噴涌而出,漫灌田野,鄉民們拄著鋤頭,立足田埂上指指點點。
“年輕人,真勁吶!比牛犢子壯!”
“后生,喝水!知曉你們愛喝燒開放涼的開水,桶里都是,干凈著呢!”
幾個大小伙子聽不懂方言,看得懂意思,拿起葫蘆瓢暢飲,其后擺擺手,趕往下一個地點。
“四月治田,五月蒔秧,抓緊干,一定要干過隔壁縣的兩個宿舍!他們進度比咱們快。”
“那說的是平陽吧,鑒水插秧更早一些,種兩季稻。”
“不管那么多,干活干活!有三個水寨咱們沒檢查呢!”
朝氣蓬勃的武堂子弟穿梭田野之間,熱情洋溢。
冉仲軾每日匯總三山府內,各縣以宿舍為單位的子弟表現,越看越覺得了不得。
“陛下扶持武堂、武院,果真目光長遠。”
文官有科舉,縣令、知府需有功名傍身。
武員多是散兵游勇,天南海北不論出處,亦不成體系。
自民間招募出同等數目,同等境界的武者,效率絕沒有這群學生好。
武堂子弟素質奇高,比之“六郡良家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山府內,三法司、府衙、河泊所癱瘓大半,硬生生靠武堂子弟維持住穩定,他們不僅干河泊所水夫的活,河路上登記放行,清淤通河,驅趕水獸,更兼任三法司的巡邏隊、游徼,府衙的借苗、借牛……
雖然人手依舊不太夠,但把框架勉強撐住,沒有倒下。
先從帝都和南直隸兩京起,假以時日,武堂武院武館一十八省全面鋪開,對現任官僚從下往上的換血,執掌力度和效率會有大幅提升!
只不過,武者修行需要時間,起碼以數十年,上百年計。
兩河交錯相匯,往往不會“涇渭分明”,新血進去會洗滌老血,老血同樣會渾濁新血,彼此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真等到河清海晏的一天,必須持之以恒,后浪滔滔不絕。
冉仲軾根據下面匯報表現,圈點勾畫,逐個給一百多號寢室打分。
至于梁渠本人,他已經不在東臨河泊所。
三山府只是插曲,上報刑部后,鑒水東南西北,梁渠攥住水獸打探到的消息,利用時間差、信息差,同樣的套路,全去套上一遍,抓大放小,讓各方好好干活。
等到五月中,其余河泊所知曉東臨事跡,儼然是一場殺雞儆猴!
幾地統領震撼非常。
“三天,怎么那么快?三天查的如此清楚?”
“興義侯真是好手段!淮江要變天了。”
“炸胡,肯定是炸胡!”
“怎么可能碰巧,三天問三次,揪住開河牛和淹田,定是有所把握才會這么說!”
地方河泊所難以置信,尤其知曉梁渠當天查,后天殺,縱使有手腳不干凈的,一時間亦不敢張揚,戰戰兢兢的干活。
命只有一條,梁渠的刀有無數把。
他們被嚇到了。
河泊所里有內奸都不至于那么快敗露。
春江水暖鴨先知。
河泊所率先改變,百姓尚未覺察,淮江里的水獸第一時間發覺不同。
水域巡視愈發頻繁,漁民的捕撈范圍正緩步擴張。
鑒水、彭澤兩湖大妖心中不快。
問:老龍君、蛟龍、朝廷甚至白猿哪個統治好?
答:都不好!
當個無人無妖管束的山大王最好!
龍君、蛟龍、白猿,任誰來,都會造成約束,大順立國初,有心無力,老龍君消失,新龍君未成的日子,簡直是大妖春天。
朝廷設立河泊所,除去管理水道,專治水災,堤壩修建外,本意便是開發水下資源。
如今河泊所小貓三兩只,等河泊所勢大,便會有捕魚船,即便量少,亦會使各妖到手的寶魚減產!
“興義侯……早聽聞白猿與其交好,一人一獸,一個水下搞事,一個水上搞事,他們是準備把淮江吃死么?”
“好日子到頭哩!”
“白猿真是水族叛徒!莫非為坐上水君位,向朝廷許諾了諸多好處?真等他上來,咱們還不知要過什么苦日子!”
鑒水無妖王,群龍無首。
彭澤元將軍神龍見首不見尾,本水妖亦尋不到行蹤。
過慣舒服日子,突然來個厲害人物,水上水下全有門路,一時間妖心惶惶。
“搞東搞西,亂搞!”彭澤元將軍鼻子噴氣,十分不屑。
兩湖水獸心態各異。
“咔嚓!”
折斷賊寇脖頸,霍洪遠躍回船頭,無比酣暢,渾身骨骼流淌出一絲暖流。
爽快。
從平陽府調到鑒水,他為梁渠單獨安排活計,什么生產活動都不干,每天到處巡視,專職剿滅水匪和鬧事水獸。
匪夷所思的,霍洪遠覺得自己十分適合這份工作,期間氣血不斷上漲,各項水屬武學及功法穩步推進,儼然在鑒水闖出一番名聲,對付同境水獸不至輕易落敗,原本水匪十分難抓,偏偏他來此地,有時亂晃一圈都有可能撞上!
“莫非當個水游徼才是我的命?”
梁渠正常行使職權。
借走馬上任的機會,有意無意威懾水獸,試圖于六月河神祭前,再一次攥取統治度。
多一點統治度,多一點眷顧,即將對上蛟龍,賜予妖王眷顧,蚊子再小也是肉。
除去每年自動給與的等值眷顧,明面作為眷顧度的上層,統治度絕對有不為人知的妙用!
“哼,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正三品便如此狂妄,日后再升幾級會什么樣,我都不敢想!”
“此人起于微末,卻是忘卻初心,野心膨脹!”
“新官上任三把火,沒這么燒的,河泊所、三法司、府衙,全讓他一個人端了!端完在干什么?舉薦淮陰武堂的學生!”
皇城午門前,小團體交頭接耳,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眼瞅氣氛愈演愈烈,支持者漸多,一道人聲“刺耳”插入。
“那咋了?”
小團體抬頭,但見一儒雅中年人踏風而來。
冠英伯,徐文燭!
簡簡單單三個字,莫名讓人不舒服,小團體頭頭,盧侍郎瞇眼。
“冠英伯莫非不知,淮陰武堂的前身,正是興義侯師父所創建的小武館,里頭學生可全喊他師兄,這是明目張膽的打壓異己!織羅羽翼,他這是想要建平陽幫!”
徐文燭嗤笑。
“好漂亮的帽子。”
盧侍郎冷然:“冠英伯如此作笑,想必是不以為然,也無怪,徐將軍本就是羽翼中的一份子。”
“盧侍郎似那深閨怨婦,難不成是覺得那鄧銘毀堤淹田不該殺?蛇鼠一窩,兔死狐悲?”
盧侍郎面色不改:“自是該殺,一碼歸一碼,冠英伯不必來混淆黑白。”
徐文燭淡淡追問:“那便是興義侯派遣武堂子弟有錯?國家以官而任事,則當因事而立官。
地方治理,官員有錯而殺之,又因此露出如此大的官員空缺,不從武堂抽調盧侍郎想如何填補?
陛下設立武堂之初衷,本就是培養人才,豈有培養而不用之理?”
“殺之無錯,調用武堂子弟亦無錯,可舉薦‘師弟’留任……”
徐文燭打斷:“既然殺人無錯,抽調無錯,那盧侍郎意思,便是舉薦有錯?
舉薦本就是舉薦能人,熟人如何?你不認識,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如果要舉薦不認識之人,你怎知其能力,知其品性,光靠別人說嗎?那舉薦的意義在何處?如何作保?
盧侍郎一路走來,舉薦之人同樣不少吧,哦,我想起來了,三山知府是你妻子的族弟?莫非盧侍郎便是聽信旁人?還是想要裝作不認識,免于舉薦處罰?”
小團體側目。
丫。
三山知府是你妻子族弟?
不早說!
“那能一樣嗎?”
“怎么不一樣!”
盧侍郎冷眼:“三山知府如何,自由刑部決斷,殺人無錯,興義侯得玄甲面,有權如此;抽調亦無錯,本是查漏補缺,穩定地方;為朝廷舉薦賢才,更是應有之理。”
“都沒有錯,那盧侍郎跳出來是為何意?又為何故?”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一件事無錯,諸事相遇,實難不懷疑興義侯是否早有預謀……”
“哼,其一,淮陰武堂,圣皇親自賜匾,是圣皇的武堂!武堂子弟是天子門生,不是昔日小武館!盧侍郎莫要以己度人,自己搞小山頭,以為旁人皆是如此!
其二,舉薦不是任免,是不是搞小山頭,能不能勝任,決策在陛下,在吏部,不在你一個刑部的小侍郎身上!
梁都尉只推選河泊所,三法司、府衙一個未動,其身為淮水都尉,組建地方河泊所,本便是任務之一!有沒有,陛下和都察院自有定奪,輪不到你……”
嘴炮亂噴。
午門前嘈雜一片,除開徐文燭等軍伍中人,另有禮部許姓文官幫襯,盧侍郎很快落入下風,唇焦口燥。
幸得大門開啟,方才靜默。
先上朝。
午門前打嘴炮,多為情況緊急,提前放出信號,讓關系熟絡者上朝前打個腹稿,幫襯幫襯,眾官員見怪不怪。
梁渠本是淮水都尉,親自挑選淮陰武堂子弟,組建河泊所無可厚非,唯一詬病的是此前抓了不少人,有騰籠換鳥之嫌。
但鳥也不是什么大鳥,俱是八九品的小官,反倒統領鄧銘罪證確鑿,甚至是毀堤淹田的大罪,自作自受,說來說去,還是族弟鬧的。
昨晚侍郎夫人估計不少吹枕邊風。
徐文燭懶得理會盧侍郎,越過對方,徑直去往前列。
五月末。
天氣漸熱,蚊蟲飛舞。
嫩綠荷葉鋪張,漸出花骨朵。
彭澤、鑒水兩湖環游巡查一圈的梁渠等來了刑部官員,獲知到部分帝都消息。
梁渠沒有太大波動。
正常,沒被彈劾過的官不是個好官。
旁的不說,督察院專門干這活的,上到規章制度,下到私人生活,全都是彈劾的一部分,尤其官位大之后,一舉一動更容易牽連到旁人利益。
越優秀,越容易被一部分人拉攏,一部分人反對。
這種官職,說是監察錯誤,絕大部分工作更像是提醒皇帝某某人的行為。
梁渠只是暗嘆三山知府果然有關系網,沒人會孑然一身。
好在他也有。
“有徐叔,倒省得我去噴……”
刑部官員接過簽字畫押的口供,開口道:“對了,興義侯,欽天監藍大人,讓梁大人十月份便可入帝都一趟,取拿物件。”
取拿物件?!
梁渠心頭大喜。
很顯然,北境雄鷹,巴爾斯泰的血煞神通令即將完成!
事關宏圖大計,難免緊張。
“不知龍炳麟西龜那邊接觸的怎么樣……”
內視己身。
四月和五月修行,氣海再漲一分,成就四百五十八倍仙島。
基、柱、梁。
墻、頂、件。
三月立完墻,于刑部官員今日抵達之前,借助澤靈反饋,第三座龍庭仙島之上,又再立一部,空洞的房頂徹底建成!
僅余最后一部!
成就三境臻象!
梁渠能感覺到自己的第三神通即將破土而出!屆時依賴天關地軸,應龍殺經,他的保命能力將提升一個極大檔次!
“蛟龍……”
伸手握拳,心潮澎湃。
兩甲子將近,起步不同,十年時間,梁渠大概率追不上煉化真龍遺澤的蛟龍,他賭不起十年之后,自己能恰到好處的力挽狂瀾。
一旦蛟龍走水,不是熔爐也相差無幾,故而他才會決定提前動手,糾集認識妖王,先行搶斷龍珠!
蛙王、海坊主是自己人,西龜王,龍人族正試探,元將軍尚未去告知。
四打二,加之水猿大圣,算四點五怎么都有點希望。
只是即便白猿步入武圣,差距同樣不小,大概率他的輸出有限,最大的作用是作為吸引蛟龍攻擊的“肉盾”。
再看氣海。
徜徉閃動。
心火燃燒,梁渠已經做好了動用“枯木逢春”的準備!
生存力提高,不僅可以拖延蛟龍,創造機會,更容易在攻擊下保存下尸首,再度復活!
成功,龍宮靠海,不成功……便讓蛤蟆大王奪回自己尸首,等蛟龍走水再說……
呈上人證,物證,刑部自行調查,評判。
梁渠一刻不停地往淮江上漂,整頓完彭澤、鑒水,他又去一趟洞天湖,彰顯存在,終于成功趕在六月之前,見證澤鼎震顫。
威懾不臣,德布淮江
河流統治度:0.4(眷顧度:18.8213)
“有用!果然,統治度統治度,自要彰顯統治力!彰顯存在!”梁渠欣喜,認真記錄。
除去應龍第五重贈送的一次0.1。
統治度同漲三次,一次于懸空寺上,心火燃燒,心境更易,決定改變策略;第二次是寒冰泉從西往東,無人不識。
“懸空寺,是因為器量……寒冰泉,是因為儀式?”
寒冰泉橫亙大江的舉動,同大順元宵閱兵并無不同,絕對是增強統治的一種表現。
如今則是淮江五大湖,梁渠全部深入踏足,屬于借助朝廷活動,威懾江淮水獸,承認他的威脅性?
統治不是請客吃飯,自要有暴力傍身。
重拳出擊漲統治合情合理。
“對了,川主第五重怎么沒有統治度?”梁渠摸索下巴,“屬性差異?”
論及原教故事,川主同應龍、無支祁確有不同。
或者說,三者全有差異。
川主是人心中的水神,斬蛟成神,平定水患;應龍是職權上的水神,掌風控雨,掀洪平洪;無支祁是天生的水神,水中精怪,水里生水里長,因暴戾不羈為人供奉。
“難不成川主沒有統治度,同此相關?”
良久。
梁渠出門干活,他是個實用主義,有用就行,澤鼎不會給答案,注定想不出結果的東西不必太糾結。
忙碌的日子過得極快,開春的寒到孟夏的燥,跳閃一般。
六月初,刑部官員取證、提人,返回帝都。
平陽,梁宅變更為梁府。
獺獺開帶小江獺踢正步。
大河貍啃完木花收工,期待起七月假期,畫圖之余心不在焉。
肥鯰魚搬運四五月份的拼裝木塊,送入渦流水道,一個沖刺來到蛤蟆洞穴。
為搶奪龍珠作準備,同時為興義鎮的河神祭,梁渠亦返回江淮大澤跟隨肥鯰魚來尋蛤蟆大王,指向依靠洞穴之上的“船錨”
“重煉兵器?”蛤蟆大王目露思索。
梁渠行禮:“大王兵器用料珍貴,可論及煉制手法,仍有粗糙之處,如若讓朝廷幫忙重煉,勢必會更上一層樓,對上長蟲更有把握!”
肥鯰魚連連點頭。
給大王煉好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