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鑾鈴碰撞。
大馬停在道路中央止步不前,毛尾巴一揚,熱騰騰冒煙的馬糞坨到地上,半臭不臭的牲畜味飄散開來,糞便很快凍硬,獨味道經久不散。
查清見怪不怪,鼻孔噴氣,拎上半扇羊肉回家。
半年生活,認真鉆研。
說沒口音不可能,然只要當地人放慢語速,不說什么專業名詞,正常生活溝通交流毫無問題。
吱嘎。
打開院門,查清嗅到一股子濃郁的香料味,生出不滿。
“我沒回來,怎么先吃上了?”
“他嘰里咕嚕說什么呢?”
“問我們怎么吃上了,大人您來之前,我們為盡快學會雪山話,平日里全用的雪山話交流,今天查清大哥去買肉了。”
查清聽到屋里鄉音一驚,跨步推門。
屋子里熱鬧非凡,一口大銅鍋噗嚕噗嚕冒泡翻騰,冒出滾滾熱氣,桌旁邊鋪滿不知哪來的新鮮蔬菜、菌菇、冬筍、水豆腐,香氣撲鼻。
梁渠、龍娥英、龍炳麟乃至一個不認識的光頭和尚和范子玄、寇壯二人圍坐一起,攏共六人,邊上還有兩只水耗子,屋子里顯出幾分擁擠。
“大人!”查清壓抑住激動,恭敬行禮。
“來,坐下一塊吃。”梁渠挪開凳子騰出空檔,“蔬菜我們帶來了,今早從平陽府里摘的,便等你牛羊肉下鍋呢,早聽聞大西北的牛羊肉好,沒什么機會嘗嘗。”
獺獺開上前接過牛羊肉,拿上匕首青狼,快速削肉入鍋。
查清無比激動,仍語無倫次:“大人您什么時候來的?”
“昨天到的,船沒靠岸,沒人知道,尋了你們三人費了一陣,別激動,坐下聊聊,瀚臺生活如何?適不適應?地方話學的怎么樣?”
查清緩了緩情緒:“不適應,瀚臺比平陽干得厲害、悶,比之平陽易喘,藍湖附近的冷瘴太厲害,地方話尋常交流無礙。”
“缺氧而已。”梁渠撩起肉塊。
“缺氧?”
“沒事,繼續說,我也剛和寇壯、子玄寒暄完,沒談到正事,好好聽聽你們半年來的成果。”
三人神情一肅。
兩相對視,最后還是由查清來匯總。
“瀚臺府西南倚藍湖,跨過去便是大雪山范圍,東北接千帳原,是北庭赤骨部落的過冬牧場,赤骨部隸屬北庭大族之一的乃蠻,便是昔日同大人您帝都比斗的那位哈魯汗的本族。”
“嗯,記得。”
“瀚臺府的實際控制者為白家,白家歷代族長皆為瀚臺府主,正三品,如今族長為白明哲,二境臻象,大宗師。”
“等會。”梁渠燙兩卷羊肉,滴落湯汁,提出疑問,“是先任命為府主,再當上族長,還是先當上族長再成為府主?”
“先成為族長。”
梁渠驚疑:“怎會如此?誰當府主,豈不是白家自己說了算?”
一般知府為正四品,是不夠資格稱為府主的。
唯有特殊地方,例如南直隸平陽府、塞北河源府以及瀚臺府,事關軍事緊要,這里的知府會高出兩級,為正三品,如此方能喚作“府主”,府主需文武兼備,權力比一般的知府要大得多。
這等地位,再逢瀚臺關隘,讓白家自己決定?
查清無奈解釋:“大人,白家其實不是我朝后來安插的,他們是雪山、中原、北庭三方混血,扎根瀚臺府有千年之久,子子孫孫論起來百萬人不止,昔日更有武圣老祖。
嚴格算起來,其實白家前前朝便發跡,咱們對他們的掌控力并沒有大乾時候那么強,何況懷柔遠人,義在羈縻,咱們羈縻大雪山程度沒有那么高。
當然,朝廷也不會任由白家說了算,立國之后,咱們要求,本朝第一代白家族長需在甲子年間讓位。
第二乃至往后族長,必須是二十五歲前,有在兩京生活超過十年以上的經歷,算是彼此妥協后的結果,白明哲實際擔任府主,也是近十年發生的事。”
梁渠恍然。
還在懷柔。
“白家的武圣老祖,壽終正寢?”
“未曾,只活到五百余歲,早我朝發跡之前便已滅亡,后人子孫將其煉制成了儀軌,類似大人帝都比斗時遇上的大黑天神,喚骕骦將軍,享香火供奉。
據說天人宗師催動,讓骕骦將軍降臨己身,可于臻象境內無敵,遠比一般三境天人厲害。”
梁渠默默思索。
大順掌控瀚臺府,不如大乾時強,畢竟立國不久,前后七十年而已。
恐怕亦是如此,才會讓藍湖對面的大雪山看到此等情況,生出幾分歪心思,方有如今各方勢力爭奪旱魃位果之局面……
圣皇同意自己來此,是不是有充當“鯰魚”的意思?
夾起羊肉塞滿一嘴。
“白家有多少臻象高手?”
“明面上有九位臻象,其中二位天人,暗地里的應當有兩位數之多,算上瀚臺府南的礪鋒州、棲云府……藍湖附近有名有姓有職位,活躍著的臻象高手便有三十數不止……”
“怎么那么多?”龍炳麟驚訝。
五個臻象便是了不得的大族,白家竟然直接翻倍?
而且這幾州幾府的高手數量未免太夸張,算上不活躍的散人呢?
“龍大人,此地是為邊關啊。”查清往銅鍋里燙菜,“歷代朝廷于此布置的甚至不如北庭河源府,河源府那才是真正的雄關。”
龍炳麟暗嘆。
本以為他們一船三個臻象,來到瀚臺府會掀起大浪,誰知會是如此。
臻象宗師于一州一府確實厲害,于萬萬人里脫穎而出,呼風喚雨,可來到國與國的邊界,大勢力相互傾軋之地,仍有幾分不夠看。
再回憶回憶。
鬼母教真上不得臺面。
茍延殘喘的四字含義在此刻清晰無比。
龍炳麟心生壓力。
梁渠端個小碗,燙兩根生菜,對白家不以為意。
路上晉升為大宗師,今非昔比。
只要不來圍攻,以多打少,臻象境內,他不懼任何人,便是天人也可以碰一碰,倘若凝練出的神通一般更好說。
若能正午或子夜時分,誆到水中……
“白家內部情況如何?有沒有敵視派?或者清洗的借口?發展那么多年樹大分根,不該鐵板一塊吧?”
“那確是……”
嘭嘭嘭。
院門敲響,打斷梁渠話語,一句土語冒出言語中似乎喊到到了查清的名字。
梁渠眼一掃。
“外面人說什么?”
寇壯低聲道:“是隔壁院的李貢噶,來給查清大哥送吃食的,和我們關系不錯,但查清大哥說,李貢噶應當是白家的探子。”
梁渠笑問:“你們怎么知道那是探子?”
嘭嘭嘭。
敲門聲再響,頗有催促之意。
三人沒時間解釋,看向梁渠。
“開門便是,不用管我。”
查清猜不透梁渠的意思,明明之前說悄悄來,現在是要宣告自己的到來嗎?
“來了!”
查清放下筷子起身開門。
吱嘎。
光柱由窄到寬。
李貢噶領一條鮮魚,自來熟地跨步入屋,環顧四周:“查清兄弟,你們三個漢子,怎么大白天的關起門來吃涮鍋?”
三個人?
查清回頭。
冷風吹歪熱霧。
桌面上,牛羊肉齊全,蔬菜、多余碗筷俱消失,全不見大人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