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桌筵席。
“來,嘗嘗這個!”
“雞髓筍也嘗嘗。”
“家中飯菜可還合口?”
許容光銀發,銀須,紅光滿面,捧著小碗靜靜吃米。
右上首的許老夫人指向哪個菜,丫鬟便上前夾一筷到許氏碗里。
許氏忙用筷子壓住小山似的菜肴,端走飯碗。
“好了娘,女兒是來給爹爹祝壽,又不是饑荒來黃州逃難,哪有那么大的胃口?”
“你都瘦了……”
“回回來,回回瘦,我原先莫不是個滿身豐肉的胖丫頭?”
許老夫人面露不快。
“我生你大哥才七斤二兩,你倒好,七斤八兩,差有半斤,接產婆子說再胖二兩就危險了,你不是胖丫頭誰是?”
許氏無語:“您這舊賬都翻到猴年馬月去了。”
知識盲區,梁渠不太懂,和胡奇悄悄碰頭。
“胡師兄,師娘七斤八兩是個什么水平?”
“我未成婚,不懂啊。”
胡奇撓頭,靠向六師兄,六師兄再靠,一直問到三師兄才獲悉。
“正常男嬰六斤六兩左右,女嬰少個一二兩,接近或者超過八斤,十有八九要難產。”
“那是挺胖。”
向長松摩挲下巴,《眼識法》突然感受到針刺,同師娘斜睨的目光對上,趕緊低頭吃菜,伸出筷子,夾個鵝掌到梁渠碗里。
“師弟嘗嘗這個糟鵝掌,不比你家廚子差。”
“我不覺得,還是喜歡師爺家的,夠辣,夠勁,全是下飯菜。”
跟來蹭飯的關從簡如是點評。
“少說話,你吃伱的!”
宗麗嬋翻個白眼,夾塊大肉塞進關從簡碗里。
“你夾過的也下飯。”
關從簡大口啃肉,含糊補充。
梁渠微微后仰。
媽的!
突然明白為什么兩人能好上了。
有人裝傻!
“只有我,一眼能給你認出來,你爹看到都愣了一陣,真是好笑,自己親閨女都不認識,當年徐將軍來做媒,我就知道會是疼我女兒的好女婿,老實、愣,就你爹事多。”
“咳哼!”
“小春,愣著干什么,沒見老爺有痰要吐?讓他吐個干凈痛快。”
一個小痰盂遞到許容光面前。
許氏實在好笑:“媽,別房的女兒,孫女全回來了嗎?”
“回來幾個,你爹壽宴要到月底,我算是看出來,越早回來的,都是有大出息的。”
所有的風塵仆仆,所有的朝思暮想,皆在一頓私密的家宴中默默傾訴。
飯罷。
下人收拾碗筷。
俞墩、陸剛躺椅翻書,曹讓、向長松閑逛庭院,徐子帥擺弄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對一個木工玩意拆拆裝裝。
許氏和許老夫人到隔壁房間說著私密話。
許容光接過熱茶,同楊東雄這個“老女婿”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從朝中事務,官職變化,各項決策等宏大視角尬聊幾句。
“家中如何?”
“挺好。”楊東雄挺直腰板,“近幾年新收幾個弟子,全是有出息的,武館里的事現在盡是老七,老八在管,沒讓我操半分心。”
許容光點頭。
“收徒一事,貴精不貴多;人,心誠則美,品正則貴。”
“岳丈說的是,武館開有二十多年,單收有這八個徒弟,可惜,應當會止步于此。”
許容光放下茶盞:“這是為何?你有天賦,和小婉子嗣不豐,該多開枝散葉才是。”
“珠玉在前啊。”楊東雄扼腕,“威寧侯岳丈知曉吧,越王!”
“威寧侯成就武圣,朝廷大脯天下,無人不知。”
“越王到了平陽府,一眼相中老九,非要收徒,老九有孝心,不同意!
最后沒辦法,越王退而求其次,只好讓自己的孫子,嫡孫,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認老九當師父。”
許容光訝然。
“你這九弟子引得武圣如此重視?”
許家不少女兒外嫁。
聯姻,拜干親,收徒的拉攏手段,許容光再清楚不過。
縱使身為光祿寺卿,想見武圣一面也不容易,每年分胙時能說兩句便算了不得。
自己女婿的九弟子竟有如此能耐?
“是啊,我真沒想到,今年六月,越王從帝都南下就任封地,廣招群賢,一路經過那么多州府,發金銀銅三牌。
講什么金牌是宗師種子,一府之地不過五六,登船者二三,哪料到了平陽府,獨塞給老九塊玉牌!說是凌駕金牌之上!獨一無二!”
許容光面色漸漸凝重,重端起茶盞吹氣。
“岳丈,您猜越王拜師禮準備的什么?”不等許容光思考,楊東雄揭曉謎底,“玄黃牌!五品魂金蓮!巧了嘛不是?”
許容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年紀太大,對許多消息的理解有些遲緩,手半開茶蓋,下意識接話。
“巧在哪?”
“老九七月給了我樁機緣,小婿熔煉百經了!十個大功也有……”
洞開玄光,熔煉百經,食天地長氣……
三個詞接連冒出。
許容光像是突然抓住了思緒閃電,手中茶蓋墜落茶盞,滴溜溜地圜轉,脫口而出。
“你要宗師了?”
楊東雄抿了口茶。
半晌。
“話不好說太滿,玄黃氣已在置換,爭取一兩個月內吧。”
“聽說了嗎?大房許容光的女兒夫婿,那個淮陰府女婿,馬上要成宗師了!”
“宗師?那不是和咱家老祖宗一樣?能活三百年的老神仙?”
“是啊!聽說當年徐將軍給說的媒!那么多女婿,頭一個這么大出息,真是不得了,關鍵人家疼自己夫人,從沒納過妾,許老爺的女兒看上去還跟二三十一樣!”
三兩下人竊竊私語。
梁渠從旁經過。
船是上午到的,飯是中午吃的。
龍女收拾個房間的功夫,沒到晚上,消息就傳開了。
果然。
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師父,都喜歡被人提供情緒價值。
正要抬腳離開。
“不止夫婿厲害,人家收的徒弟更厲害,那都不止是宗師,是武圣種子!將來要封王的!霍家公子,那個兇夜叉知道嗎?”
端盤子的丫鬟點頭:“知道知道,兇得很,一看就不好說話,聽說來那天和二房的許二少爺切磋,給人打得下不來床,全說什么星宿轉世,給蓮嫂哭的。”
“不是轉世,是中武舉,狼煙二十八宿,說就算這樣,不夠小徒弟一只手打的!”
小廝糾正。
“反正人家話都放出來了,就等夜叉從廬山回來,要替許家人教訓教訓,教霍家子弟知道天高地厚……”
“等等,有說這話?”小廝納悶。
“哎呀,一個意思。”丫鬟揮揮手,“不打較什么高低?”
梁渠怔住,從斜徑中走出,下人作鳥獸散,端盤丫鬟跑得慢,被當場揪住。
“這話你從哪聽來的?”
丫鬟見到生人害怕,指了個方向低頭離去。
梁渠順著道路找過去。
小花園內。
“什么巡海夜叉,也就唬唬你們,去了南直隸就知道,武骨什么的,爛大街的東西,不值錢。
單我來時坐的船上,一艘小船,二十多個房間,能有三個武骨!二十八星宿,咱們南直隸人嫌遠都懶得去爭。”
徐子帥翹著二郎腿,搖晃躺椅,同五個十多歲的許家子弟神侃。
“徐大哥,你真能治那外姓人么?出手幫我們好好教訓教訓他!”
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情緒激動,主動上前給徐子帥揉肩捏膀捶腿。
真不知道霍洪遠做了什么,會惹得許家子弟同仇敵愾,義憤填膺。
小弟相求。
“小事。”徐子帥拍拍胸脯,“不用我出馬,就我小師弟,什么夜叉,箕水豹,讓他一只手都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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