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立于窗口。
雨后初霽,虹橋接天,參差的綠蘆隨江風搖曳。
李立波,陳杰昌二人分作兩路,一個向府城,一個往漁欄。
視線放遠。
流光舟上,軍漢手纏麻繩,拎桶潑水,沖刷甲板上殘留的腳印與渣土。
大量廁桶、床鋪、換洗衣物運送下來清洗,晾曬。
蛇妖目睹粗使婆子走出不到半里地,將廁桶沉入水中刷洗。
紅木桶起伏掀帶的水浪向四面八方蕩漾,驚得幾蛇鱗片倒豎!
藍虺大怒,猛力前沖。
青灰色的鐵鏈繃得筆直,震如雷鳴,殘留其上的少許雨珠彈成白汽,紛紛揚揚。
浣洗婆子嚇一跳,瞥上兩眼,手里毛刷刷得更加賣力。
“需要冰塊、新鮮蔬菜、鮮肉、綠豆、冰糖……哦對,六月中,西瓜上市了吧?”
“上市了,紅心、黃心俱有。”
“素聞北瓜南甜,來……五千斤吧,太多容易放壞。”
“好,五千斤西瓜。”李壽福手捧冊頁,提腕記錄,“不知越王寶駕于府內停留幾天?下官好教人準備。”
“三天是要的,你們后天備齊即可,我們按市場價算錢。”
越王的下屬張煦提出需求,河泊所的人負責記錄與當地采購。
“張先生,聽聞過去淮陰府水蜜桃遠近聞名,不如收點蜜桃路上嘗嘗?”幾個青年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湊上來。
張煦轉頭:“李主簿,正如他們所言,水蜜桃有么?”
船上年輕人大多來自越王本家,亦或路上為求賢貼吸引,通過比試上的船,有真本事傍身,幾個桃子的簡單要求無疑是能滿足的。
李壽福搖搖頭,面帶歉意。
“水蜜桃大量采摘要每年八月,最早也得六月中下。如今個別地方或許會有毛桃,哦,忘記一茬,蜜桃沒有,黃桃有,早熟的上市有半個月。”
“那來些黃桃吧。”
再添兩個補給需求,確認沒有遺漏,張煦談及來平陽府最為重要一事。
“越王欲在平陽府設立擂臺、文館,共分武試和文試兩項,無論何等境界,實力,但凡通過越王設下的考驗、考題,即可登船,同我們一道前往寧江府,到了地方,皆有安排。”
越王獲封寧江府,有開府之權,需大量人手填充運轉,發求賢貼是廣為人知的事。
李壽福不無意外,舔墨記錄。
“不知越王對場地有何要求?”
“文試最好能在某處書院內舉行,請書院先生們初步篩選文章,武試安排一個夠大的演武場即可,有一技之長者,都可來試一試,勞煩你們派人外傳一下。”
武試和文試……
梁渠將幾人的對話盡收入耳,聽上一陣,轉身下樓。
武圣求賢,放旁人身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此生難得一遇的絕佳機會。
但對他而言,沒什么吸引力。
已經過了什么機會都要搶的階段了。
大廳里,人員往來。
徐岳龍、衛麟兩人仍在“答辯”,燭火下一腦門子的汗。
瞅一眼,一下子都不能辨不出兩人到底得了幾個紅圈圈,連環鎖似的。
先回家。
拷打的是正副提領,和一個小小衡水使無關。
梁渠拍拍龍靈綃,變作一件黑色常服,混入忙碌的文官群體,從側門出去。
小路水洼遍地,沾上半靴爛泥。
“梁渠!”
梁渠抬頭,一道人影蹲在屋檐角上,遮蔽了刺眼的陽光。
瞇眼細看。
“關從簡?”
“等你好久了,我中飯都沒去吃。”關從簡臂彎里搭著件官服,從河泊所二樓屋檐上縱身跳下,“六月份向你邀戰,我派人特意送帖到你宅上的,不會沒看到吧?”
邀戰?
張煦身邊的年輕人觸發關鍵詞,盡皆投來目光,打量二人,驚奇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透兩人實力,更隱隱感到一股壓迫感。
怎么會?
幾人面露驚詫。
張煦觀察入微,明白年輕人心思。
無他,爭強好勝也。
一群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見識見識天地廣大,過個簡單武試,登上武圣大船,尾巴真能翹到天上去。
正好趁機敲打。
“翟云骕,邊元沖……你們幾人雖經過選拔登船,當得起才俊二字,可切莫小覷天下英雄,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平陽府乃圣皇特設,三法司、緝妖司、河泊所皆為空降,專來啃鬼母教這塊硬骨頭。
我對平陽府的俊杰了解不多,卻能瞧出眼前二人氣血雄渾,遠非同境界之人所能比擬。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恐怕伱們幾個里沒人能打過!”
邊元沖斜睨兩眼,不卑不亢:“張大人此言未免太過夸張,長他人志氣。”
“未必,許是我不曾說清。”張煦食指環上一圈,臉上掛笑,“我說的打不過,是指你們一起上!”
葦葉起伏。
綿密的白潮推涌上岸,沖翻沾水落葉。
“看到了,沒興趣。”
梁渠撂下半句,跨步往前。
“五百兩!”關從簡邁步跟上,倒退而行,張開五指,“咱們切磋一下,無論輸贏,我都給你五百兩現銀!把咱們師父叫上,不會傷筋動骨,你大可放心。”
梁渠腳步不停。
關從簡把官服甩到肩上,張開雙手十指。
“一千兩!一千兩總行了吧,再兩日天舶拍賣會,說不得你看上什么好物,單差這一千兩呢!”
梁渠腳步一頓,笑道:“你去弄一株相似相非特性的寶植來,我考慮考慮。”
“相似相非?”關從簡怔住,“聽說你換過兩生花,就那樣的?”
“對。”
“嘶,開玩笑,品相差點的兩生花少說一個大功起步,我上哪去給你弄?不干不干!”
“不干?那就沒得打,梅雨季來,我身為衡水使,圣皇欽點大順棟梁,很忙的。”
梁渠翻身上赤山,不給關從簡說話機會,縱馬離去。
關從簡想追,又覺得人去追馬太丟份,郁悶地站在原地。
乘風頓悟尚且能接受,個人心境不同。
可明明一起觀摩的異象,這小子竟生出了云上仙島!
煩躁!
不打架,念頭不通達啊!
張煦遠眺赤色背影離去,再看關從簡,心念一動,上前作揖。
“先前那位小郎君,可是說要一株兩生花?”
關從簡抬眼,瞧見腰牌,縱是面對越王下屬,苦悶之余亦沒好氣。
“怎么,你要送我?”
張煦回望一眼身后幾位小年輕,笑道:“未嘗不可。”
關從簡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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