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個穿校服的高個子男生在海鮮玻璃缸前已經站了十分鐘。
如果不是現在店里沒人,老板他已經要不耐煩了。
不過這小子真的是波龍的消費群體?
別等下突然來一句“我是學生,送我”吧。
那不行,你是出生都不行。
“死了。”
“死,死什么?”
“老板,有只龍蝦死了。”
“不可能,都是新鮮的,剛才還在動呢。”雖然心里不相信,但聽到這話后老板還是湊了過去。
然后,就看到一只斤重的波龍慢慢的往上浮動,直至水面。見狀,老板連忙拿出撈網舀動龍蝦,但這只剛才絕對還在動,之前他肯定是鮮活的。
而此刻,它大約的確是死了。
“草,增氧機壞了嗎?媽的!畜生啊,這是怎么死的?真狗啊你他媽的。”
一只波龍兩百八十八,而且一般關門之前都能賣出去,現在死了就相當于憑空虧了288,想到這種事情老板就忍不住滿嘴的鳥語花香。
“老板,一般死了的海鮮都是怎么處理的。”
“肯定是丟掉啊,我們這里從來不賣死蝦的。”
這里的海鮮市場都是有規定的,那種基圍蝦死了可以賤賣,或者搞成凍蝦,但波龍、帝王蟹這種,死了就要處理。
“老板,我是學生……”
“誒你你你——”
伸著手指一臉猙獰的打斷男生的施法,這老板的表情仿佛下一句就要——林北賣海鮮啊,你說你是學生?!
然后,男生掏出了一張十元鈔票。
看著錢,看著蝦,老板嘆了口氣:“包裝費都不止十塊。”
說完,還是拿出泡沫箱跟冰袋,將剛才那只一斤多重的波龍打包。
算了,估計這小子是真的想吃,不然也不會一直盯著缸里的龍蝦。
反正處理也是扔,還不如便宜給他算了。
不過他可真走運啊,這波龍肯定是剛死,現在加緊冰凍跟沒死在口感上完全沒區別,十塊錢就買到288的大龍蝦。
“謝謝。”
男生伸出手,接過了塑料袋,然后看著這個圓肚子,一臉胡茬約莫三十五歲的男人,稍作沉思后,道:“老板你人真好,祝你長命八十七歲。”
“為什么是八十七……”
你小子還真特碼挺會說話,一句祝福話搞得跟預言似的。
“因為八十七歲,已經算長了。”
手中拎著冷藏著的波龍,陳源走出了海鮮店。
然后,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紅色數字。
一個拿著糖葫蘆的小孩從自己身邊跑過,他的頭上掛著的數字是21224,大概是五十八年。
跟在身后喊他慢點的銀發慈祥奶奶,數字是2934,大概是八年。
迎面的一對恩愛的情侶,挽著手朝著自己走來,女的是24321,男的是242。
在目光與男生即將交匯時,陳源低下了頭,從他身邊走過。
他,能夠看到別人的死亡倒計時。
計量單位是天。
這個能力是周一早上六點半時出現的,起床出門后的他意外發現自己的眼睛上面浮現出了一些紅色的阿拉伯數字,就像是刻在了視網膜上面一樣,相當清楚。
起初陳源覺得是眼花,但反復揉眼確認后,他意識到這是真的。
就像那狡猾的三體人擱自己眼睛里投影一樣,怎么樣都擺脫不了。
不僅僅是人,還有一些貓貓狗狗,爬蟲,動物,包括植物,只要有生命特征的東西,頭上就會掛著一串數字。
因為發現這個數字跟年齡呈反比后,他也隱約猜到了數字背后蘊含的意義。
不過證實這一點,則是因為一場心驚肉跳的事故。
一個頭上掛著0.00001的泰迪,下一秒就被大卡車一輪子碾死,變成泰迪肉餅。
一天的時間是86400秒,0.00001天就是0.864秒。
這個能力麻煩的就是不會換算,只顯示時間‘天’。
不過還好,陳源小學的時候強行被媽媽送去學了珠心算,這玩意雖然對于學習完全沒有卵用,對數學思維邏輯的構造也擁有極強破壞性,但如果需要將天換算成年,那可太方便了。
只能說,年少時偶然開的一槍,多年后正中了波士頓龍蝦的眉心。
當然,這種炫酷的能力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好使。
比如此刻。
站在夏海市金陵路十字路口,陳源眼中的世界仿佛被精神污染過一樣,極其惡心。
宛若鋼鐵之森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似乎把整個夏海市忙碌的社畜學生分割在這繁忙的十字路口。
據統計,這里每分鐘通過的人流量超過兩千。
也就是說,只要等紅綠燈超過一分鐘,就會有兩千多個人的頭上冒出扭曲的數字,密密麻麻的積壓在一起,伴隨著人群的移動,就像是在跳舞的血紅色蠕蟲一般壯觀。
呼吸,呼吸。
閉上眼睛冥想一會兒。
陳源不是很適應這個能力,尤其是在公共場合。
但他覺得如果這個超能力一直伴隨著自己,他多多少少會比現在要冷靜一點。
或者換個詞會更加貼切——麻木。
他這個能力是昨天早上發現的,當證實了這就是死亡倒計時的時候,他還嘗試過幫一下那些英年早逝的可憐蟲。
不過試想一下,如果突然就有個人上來對你說,朋友我覺得你需要檢查一下,你看起來不是很好,八成人都會覺得你別有用心,要么是體檢機構的,要么是推銷產品。
剩下兩成則是——你才有病吧。
陳源雖然還沒遇到八個覺得自己要賣貨的人,但已經被兩個人煩躁的懟過了。
實際上他早就該想通,倘若定期體檢,那些人怎么不會發現自己得了絕癥呢?
絕癥初期中期肯定是有反應的,他都能夠忍住不去看,對于你一個陌生人的話,自然覺得充滿惡意。
算了,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只要不是什么過幾秒就要死了的人,陳源絕對不會出手。
不過目前為止也就那只可憐的泰迪當著自己的面暴斃了,他還沒見過壽命在0.1以下的。
眼前的紅燈,變成了綠燈。
融入人群,就像溺進紅色數字的海。
上了地鐵之后,陳源就戴上了藍牙耳機,在位置上閉目養神,以往的他還會主動給老弱病殘讓座,但現在對他而言,生死都淡了,就沒這個必要了。
而且非常扎心的是,他好幾次看到頭發花白的腱子肉大爺比年輕人的壽命還長。
當代社畜主打一個活得累,死得快,生命短小又精悍。
從金陵路十字路口地鐵站坐了十二站,半個小時后,到達了陽光社區站,陳源也從這里下車了。
這里屬于是老城區,但又區別于棚改區,城建雖然老舊,可道路干凈整潔,公共設施齊全,環境對于這個價位來說十分超值,只是沒什么夜生活而已。
陳源就住在離地鐵口三百米處一棟老舊樓房502。
他不是夏海市人,原本是在周邊一個叫和祥的縣城上學,中考之后,她媽托了好大的關系,找到在夏海下面一個區教育局上班的表舅,讓他把自己塞進了夏海11中這樣一個省重點學校。
不過因為是托關系進來的,所以只能走讀。
而11中附近的公寓哪怕是單間都2000起步,他只好在陽光社區找了個七百租金的小單間。
爸媽是和祥的工薪階層,沒辦法陪讀,所以他成功的過上了沒妹有房,父母雙忙的小說男主生活。
還好看樣子不是什么起點小說,不然父母也得跟著寄。
現在是傍晚六點半,趕緊回家把飯做上,波龍煮了,空調調到26度,整上一口小啤酒,然后再看一集滄元圖。
想到這里,陳源上樓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到半分鐘就爬上了五樓。
就在他掏出鑰匙打算開門時,住在對門的一個好像也是租房子的高中女生,也正將鑰匙插進孔里。
二人,茫然的轉頭對視了。
而在對方的頭上,陳源第一次看到了最接近于那只泰迪餅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