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眾人神色各異。
穆武帝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蒼老卻仍舊不失銳利的眼睛在烏格勒身上定格,片刻后才云淡風輕地一笑。
“儲院使,想不到你的名聲已經傳到瓦真去了。”
儲其遠起身,朝著烏格勒客氣行禮。
“大王子謬贊,陛下本來就只是龍體微恙,微臣只是盡臣子本分,照常開方煎藥罷了。”
烏格勒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卻是哈哈一笑。
“我知道,院使便是太醫院最厲害的那個,但我卻聽說,為陛下看診的是一個女子啊?”
整個大殿氣氛一凝。
穆武帝的臉上略過一抹冷意。
他生病昏迷的消息是嚴密封鎖的,除了內閣的幾位,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道他病到了何種程度。
但烏格勒這話,卻是暗示他對京中的消息十分靈通!
要知道,他是今天才到的京城!
如此說辭,便是明晃晃的挑釁!
但穆武帝終究在這位置坐了多年,不露聲色地壓下心緒,朝著另一個方向看去。
“初棠,這功勞也有你的一份,還不見過大王子。”
一時間,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隨之看去,落在了葉初棠的身上。
葉初棠不必仔細分辨,也知曉此時眾人對她心思各異。
她全當未察,只順從起身,朝著烏格勒淡笑行禮。
“見過大王子。”
烏格勒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驚艷之色。
“想不到,為陛下排憂解難的醫者竟是這樣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子!”
葉初棠不卑不亢,平聲靜氣地回道:“陛下龍體天佑,自會平安康健。我不過碰巧會點旁門左道的末流功夫,為儲院使打打下手而已。大王子謬贊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將為穆武帝看診的功勞推了出去。
穆武帝捋了捋胡子,眼中帶上笑意,顯然對葉初棠這番得體的回答十分滿意。
儲其遠倒是無心搶功,但眼下這情況,沒人知道烏格勒打的什么主意,葉初棠還是低調些的好。
若有事由,他來承擔更為合適。
于是他跟著點頭:“葉二小姐年紀雖輕,做事卻十分認真細心,也是難得。”
算是承認了葉初棠的說法,他為主,葉初棠為輔。
然而烏格勒卻是一笑,顯然對這樣的說辭并不怎么相信。
“這位葉二小姐太謙虛了!我可是還聽說了,長公主和烈王之前曾陸續生病,你也都是出了力的!”
葉初棠眼睫輕輕顫了一下。
眾人的臉色也是變了又變。
聽到這,便是傻子也知道了,烏格勒對京中前前后后發生過的事兒,就算不是全都知曉,也已經了解了七八分了!
烏格勒仿佛沒有看到周圍人發僵的臉色,繼續道:
“這樣好的醫術,實在難得!”
葉初棠眸子微微瞇起。
這話聽著像是夸獎,實則是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原本兩國和談,是朝廷官員要操心的事兒,她不過是來蹭頓飯,卻突然被點了名。
這樣一來,難保眾人不會對她生出不滿,更甚至懷疑她和這些瓦真人有什么關聯。
她與烏格勒之前從未見過,也并不相識,對方卻好像是沖著她來的一樣,過分針對。
想到這,葉初棠微微一笑。
“看來大王子聽說了不少京中趣聞。實不相瞞,我最近也有所耳聞,瓦真首領,您的父王——木木貞兒也臥病在床。若是大王子不嫌,可以將您父王的病情詳細告知,若我碰巧遇到過類似病情,倒是正好開方抓藥。您以為如何?”
這話一出,烏格勒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木木貞兒生病的消息在瓦真也是嚴密封鎖的,就算有人察覺到幾位王子相爭,猜測是要變天了,卻還是沒人敢當面提及的。
誰知葉初棠直接貼臉開大!當著這么多人,就這么直白地說出來了!
烏格勒臉色發沉,語氣也不復先前輕松,只硬聲道:“我父王身體一向很好,只是上次狩獵傷了腿,這才在帳中休養,就無需葉二小姐費心了。”
葉初棠彎眉輕笑:
“原來是這樣啊,那是我多慮了,還望大王子不要見怪。”
長公主含笑開口:“初棠平日里操心弟弟妹妹慣了的,又曾開過醫館治病救人,醫者仁心,這才下意識問出方才的話來,大王子別放在心上。”
說著,她又看向葉初棠道:“初棠,你也是過于草率了,瓦真遠在千里之外,你雖有一手好醫術,未曾望聞問切,親自面診,如何能知曉對方病情如何,又該如何開藥?”
她語氣略略嗔怪,眼中卻帶著笑意。
葉初棠屈膝行禮:“長公主殿下說的是,是初棠冒失了。”
長公主按了按手示意她坐下,又對烏格勒笑道:
“陛下與我都和你父王相識,知道他是鐵打的身子骨,腿傷而已,于他自然無礙。想必不久之后便能恢復,更勝從前了。”
烏格勒一口氣憋在胸口,臉色發脹。
好一會兒才道:“草原上的雄鷹永遠不會降落。”
烏格勒身后的一個男人見此情形,轉而提起朝貢的事,陸續有人將禮物呈遞上來。
先前的話題就此止住。
眾人皆是心照不宣,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好像剛才的暗潮洶涌從未存在一般。
葉初棠端起茶杯輕抿,沁陽郡主暗暗沖她豎起大拇指,壓制不住的激動:
“初棠,你可太厲害了!四兩撥千斤啊!那烏格勒想找事兒,妄圖從你這找突破口,結果他萬萬想不到,惹了一個最不好惹的!哈哈!”
葉初棠笑著看了她一眼。
“不過說了幾句客套話,哪兒有你說的這么玄乎。”
沁陽郡主已是心悅誠服。
“怎么不至于?兩國往來,字句刀鋒啊!”
葉初棠笑而不語。
人人都說,燕南王的獨女沁陽郡主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稍有不順心便能將京城掀個底朝天,算是養廢了。
可她看來,這位郡主卻是聰明得很。
所謂一陣見血,一雙杏眼看得通透,在場的許多老油條怕是都比之不如。
葉初棠無意抬眸,望見對面那個清雋溫雅的男人,又忽而一笑。
——也是,怎么忘了她是跟在誰身邊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