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舟訕訕一笑:“主子要是愿意把這個機會留給我們,我們也求之不得呢,但您之前不是說了,要親自審過嗎?您放心,人都交給奚溯了,死不了。”
云成意味深長地點頭表示贊同:“還是主子您親自來更好。”
書房內安靜下來,片刻后,聲音才再度響起。
“不急。”
幕后之人今晚估計也是睡不好的,只要人還在他這,遲早都能問出來,也不急于這一刻。
沈延川音調疏懶,輕笑一聲。
“說來,回頭見了他們主子,還得好好謝上一謝。”
一場精心設下的死局,卻陰差陽錯讓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對方幫了他這么大的忙,當然要深表謝意。
連舟二人對視一眼,難得對那個幕后主使產生了一絲憐憫。
主子這“謝意”,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那個命接?
第二日,葉初棠照常起了個大早,進宮為穆武帝看診。
不過到了祈元殿外,卻發現一眾大臣竟都已經到了,正在門外等候。
最前面的位置,范承卓更是直挺挺跪在那,一副認罪的模樣。
氣氛冷凝而沉重。
葉初棠腳步遲疑了一瞬,李公公卻是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她,忙笑呵呵迎了上來。
“葉二小姐,您可算來了!陛下正等您呢!”
葉初棠有些詫異,視線在范承卓身上停留片刻:“我現在進去,怕是不合適吧?要不我先去偏殿等候,待諸位大人事了,再——”
“哎呦,這話怎么說的?陛下吩咐了,您若來了,第一個進來,誰也不準攔!”
李公公一邊引著她往里走,一邊殷切關心,
“陛下知道您昨晚奔波辛苦,本想說讓您今日在家好好休息,但又擔心太晚了會打擾到您,便還是作罷。”
葉初棠心中一動。
聽這意思,穆武帝昨天晚上就已經知道刑部發生的那些事兒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正常,天子腳下,又是這么大的事兒,穆武帝不知道才是稀奇。
他雖生了病,腦子缺不糊涂。
葉初棠笑道:“只是一些小事,怎敢勞陛下煩心。”
“怎么是小事?”李公公笑著稱贊,“您救了世子,還查明了那幾個南胡刀客死亡的真相,可是立下了極大的功勞呢!”
葉初棠回想了一下。
其實她覺得當時那個情形,就算沒有她,沈延川也不會出事。
現在傳得她簡直是沈延川的救世主一樣。
但思來想去,葉初棠估摸著她再解釋也沒什么用了,索性安靜聽著。
經過范承卓身側的時候,葉初棠微微垂眸,分了一道眼風過去,便瞧見范承卓衣服臟污,手上還有幾道焦黑的污跡。
估計是直接從刑部趕過來,一跪到天亮。
葉初棠腳步未曾停留,跟著李公公進去。
殿內除了穆武帝,竟還有蕭成祁和長公主。
葉初棠收回視線,上前行禮,然后就感覺一道格外熱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似乎是……長公主?
葉初棠自是不知長公主聽說了昨晚的事情之后,是何等激動驚喜。
若不是怕打擾到她,長公主只怕早就直接上門了。
蕭成祁看向她的眼神,倒是若有所思,有贊賞也有驚嘆,以及隱秘的好奇。
——葉初棠竟連南胡蠱術都知曉,到底還有什么是她不懂的?
這樣的年紀,心思縝密,醫術卓絕,放眼天下當真再難尋到第二人。
也難怪沈延川對她如此鐘情……
穆武帝大約是因為病體未愈,看起來有些疲倦憔悴。
葉初棠照例上前把脈,發現他的情況果然比之前又嚴重了些。
顯然是又動氣了。
不用問也知道,還是因為昨晚的那些事兒。
葉初棠委婉提醒:
“陛下這病最忌動怒,還是要平心靜氣的休養,才能更快地恢復。”
穆武帝擺擺手,說話氣力明顯有些虛。
“朕的身體已經這樣了,再怎么養,也不可能如從前一般。”
長公主聞言,本想勸一勸,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別過頭去,眉眼之間浮現幾分哀傷。
穆武帝倒似乎想開了很多,笑著搖搖頭。
“雖然近來雜事紛多,但其實都解決得差不多了,朕無需過多操心。”
他看向葉初棠。
“這不,南胡刀客審了那么久都不肯開口,結果死了以后,反而讓這丫頭找出了緣由,這誰又能料到?”
葉初棠剛拿出針帛,聞言笑了笑,道:“陛下謬贊,我也只是從前聽過一耳朵南胡蠱術的傳言,不成想碰巧趕上罷了。若不是他們突然死了,我又在場瞧見,覺得他們尸身有異,估計也想不到這一茬。”
“你不必自謙。”穆武帝搖搖頭,“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你確實懂得多!這次算是你立了大功了!”
葉初棠抿唇輕笑,似乎并不在意穆武帝的這番夸獎。
“我幫您施診吧。”
穆武帝點頭應允。
葉初棠一針刺入他的左手虎口。
穆武帝合上眼。
他的嘴唇隱隱泛著紫,那是他心臟負荷加重的征兆。
葉初棠陸續下針。
大殿內十分安靜,外面更是一聲不聞。
忽然,穆武帝緩聲問道:“朕還有多少時日?”
葉初棠眉心微跳。
蕭成祁神色一變:“父皇——”
長公主更是擰眉:“陛下怎么突然這么問?”
穆武帝睜開眼,卻是搖頭一笑,看向了葉初棠。
“初棠,你來說,朕還能活多久?”
葉初棠一頓。
沒等她回答,穆武帝忽而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他們不讓你說,你如何說得?”
空氣像是凍結了一般,停止了流動,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個問題無論問誰,都是極難回答的。
對于葉初棠而言也是一樣。
好在穆武帝也不打算計較。
“你回答朕另一個問題便好。”
他搖搖頭,蒼老而略微沙啞的嗓音十分平靜。
“外面的那些人,你覺得,該如何處理最好?”
葉初棠眼皮輕輕地跳了一下。
“咳、咳咳——”穆武帝突然低聲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原本蒼白的臉頰因為心臟的負重運行而染上一絲不正常的病態潮紅。
“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