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漢也是暄水城人，日常混跡于大涼山中，靠山吃山。
平日閑時也好去那茶館混混日子，倒也學了手說書的本事。
由于對大涼山熟識，周老漢知道不少大涼山中的故事隱秘，兼且老馬識途便被林家請做這一次的向導。
卻不想剛剛入山沒兩日，便遭了刀兵，所幸只是虛驚一場。
此刻夜中山林，看著周圍配甲持刀胡吃海喝的漢子們，周老漢咽了口口水，朗聲開口道。
“這所謂的暄水城四害，大抵也就是閑人編排，實屬無稽之談。”
說罷看了眼就在一旁與林萱坐在一起的陸銘，便見陸銘輕輕一笑。
“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我也是暄水城人，今個公子我啊，要聽實誠話。”
周老漢一個激靈，立刻進入正題。
“暄水四害之一，便是那陸家陸大公子。”
“其為人輕浮浪蕩，無惡……咳咳咳……總之在這暄水四害之中，老漢我啊倒是覺得，陸公子之名不至于如此。”
陸銘反而一笑：“禍人。”
“我陸銘，乃暄水四害之，禍人。”
禍人者，見之不祥。
周老漢卻趕緊扯開話題，繼續道：“暄水四害之二，便是那大涼山黑城寨。”
“但其實這名號也不太對。因為黑城寨行劫掠之事的頻率并不高，且講規矩，只要交錢且手中無重寶，遇了黑城寨的人也只是丟錢不丟命，這涼山中比黑城寨歹毒的東西可太多了。”
黑城寨與陸銘相同，危害并不算大，只是實力強名頭響，便被好事之人編成了暄水四害之一。
看到陸銘微微頷首，周老漢便繼續道。
“暄水四害之三，虎嘯營。”
說起這虎嘯營，周老漢深深嘆息一聲。
“這虎嘯營實乃大害，更是懸在這涼山行商的頭頂利劍。”
“虎嘯營據傳乃是涼國邊境某支亂軍，二十年前這虎嘯營正式進駐大涼山。”
“其麾下壯士過三百，皆是能打能殺之輩，兼且有一手養馬之術，便成了這山中馬匪。”
“現今，虎嘯營的兩位頭目更是七品巔峰武者，威壓大涼山。在這涼山中，除了黑城寨，虎嘯營當屬第一大勢力。”
“往往其大旗一亮，山中小寨便從者云集！”
“實為三百余人，但虎嘯營那虎嘯令一出，自有山中匪自帶兵刃主動來投，或是為了賣虎嘯營個好，或是為了抱緊虎嘯營的大腿跟著吃點殘羹剩飯。若是緊要關頭，這虎嘯營湊出千余好漢怕也不是難事。”
戰馬身下騎，便是來去如風！
在山中行動不便卻也有一定的威懾力。
關鍵還在于山外。
這虎嘯營竟仗著馬匹之速，出山打劫！
暄水城他們自是不敢動的，但周圍的村子鎮子，卻時不時的要遭殃。
兼且這伙人心狠手辣，每每過境便如蝗蟲，沿途中便是人財兩空。
實乃暄水城之大害，之夢魘！
說完了這虎嘯營，周老漢沉默片刻，便再開口。
“暄水四害之四，便是這山中鬼！”
山中鬼三字一出，周老漢驀地打了個哆嗦，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冷了一分。
眼中閃過絲絲縷縷的懼意，周老漢的聲音都輕了幾分。
“大涼山內野獸眾多妖物隱現，更有鬼怪之談。”
陸銘眉頭一挑：“你信么？”
周老漢趕緊著急道：“公子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們闖山人卻是知道，這山中鬼之說絕非空穴來風，每年都有那么幾個倒霉蛋撞了鬼，有的回家便瘋了魔怔了，更有人干脆就回不來，連尸體都找不到。”
陸銘聽罷搖了搖頭。
這時代的人，愚昧且無知，故而鬼神之說盛行，信，陸銘姑且是不信的，能把這山中鬼列為四害之一，大抵也就是為了湊個順口。
說到這兒，周老漢總結道：“禍人惡鬼，虎嘯黑城，此為暄水四害。”
陸銘微微一笑：“確實挺順嘴的。”
做出這般評價，陸銘站起身來。
而隨著陸銘起身，暄水十八騎亦起身。
便聽陸銘道：“故事也聽完了，酒肉也吃完了，該去干正事了。”
說著，便帶頭向外走去——那方向，正是狼頭寨的方向。
身后林萱起身再次行了個萬福禮：“公子慢走。”
陸銘頭也不回，只是擺了擺手。
行至馬車防御圈邊緣，陸銘卻忽地停下了腳步。
他轉頭看向周老漢，開口道：“你對這大涼山，很熟？”
周老漢趕緊點頭：“熟，熟的不能再熟了。”
“那我且問你一個地方。”
“公子您說。”
“亂風寨，你可知這亂風寨位于何處？”
周圍人聽罷目光皆是茫然，哪怕英方與周老漢也不例外。
陸銘卻是輕嘆一聲，恍惚間仿佛想到了那晚山廟，那個名為凌縹緲的女子。
“不知道就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轉身欲走，周老漢卻是想到了什么，猛地驚呼出聲。
“公子您怎么可能知道這亂風寨？”
陸銘回頭看向周老漢，便見周老漢滿臉驚悚看著陸銘。
陸銘眉頭一皺：“我怎么就不能知道這亂風寨？”
且見周老漢快步來到陸銘身邊，壓低聲音，快速說道。
“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我剛才就覺得這亂風寨名字很熟，似乎從哪兒聽過，突然就想到，這亂風寨三十年前大名鼎鼎，卻早就被當代周國皇帝給剿了啊……”
陸銘瞳孔一縮。
周老漢聲音繼續響起：“三十年前，咱周國五大世家之一的凌家舉兵造反，當時這事兒鬧得轟轟烈烈。”
“但當時咱們這皇帝還算圣明，幾個月內就踏平了凌家。”
“凌家造反失敗，便只能舉家逃離，而那涼山中的亂風寨，便是凌家為了逃往涼國而布下的棋子。”
說起這個，周老漢打了個哆嗦，再看向陸銘的目光也隱隱帶了絲異樣。
“謀反，這是大罪。”
“周昌帝下令對凌家趕盡殺絕。”
“據說當時皇上御駕親征，大軍入山，聲勢浩大，并與凌家于亂風寨中大戰數月，打得是山崩地裂。”
“再后來……那亂風寨被整個從地圖上抹了去，凌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和幾萬甲士全數葬身于亂風寨……”
“為了避嫌，現在那地兒也改了個名字。”
陸銘目光深邃嘶啞開口：“什么名字？”
“涼山絕地，萬兵埋骨之處，風煞崗。”
崗中風流錯亂煞氣沖天。
武者入內一會便會邪煞入體大病一場，更遑論是普通人了。
如此，久而久之，大涼山中的人便或主動，或被動的把這地兒給忘了……
三十年已過，除了周老漢這般的老山客，大部分人都早就忘了亂風寨這名字。
陸銘慢慢閉上了眼睛。
沉默許久，他才再睜眼。
深深看了眼周老漢，陸銘微微點頭。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