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湯汁炸入口中,直達味蕾。
香,濃。
以及。
“咸了。”
陸銘淡淡開口,這般說道,便聽米濤朗聲一笑:“是有點。”
“我這人吶,口重,喜歡咸。”
“不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我這嘴巴也稍微想吃點清淡的。”
他將湯一口飲盡,復而搖了搖頭:“不好喝。”
“英方?”
“老大我在。”
“去伙房,讓廚子上點清淡的菜肴。”
英方看了眼老神常在的陸銘,心中微微一嘆,卻還是點頭道:“知道了老大。”
復而離開了此地。
唇槍舌劍!
一言一語,便是一場交鋒。
一句你爹怎么沒長命百歲,便道出了米濤的心思立場:你三相幫天柱傾塌,已是秋后的螞蚱沒幾天好活。
任憑你陸銘笑意盈盈謙卑恭順,也莫來挨老子。
此次,不談交情,也沒有交情!
陸銘的一句咸了,卻也是強硬無比話中藏劍!
你個死胖子咸吃蘿卜淡操心,陸堯壽限幾何跟你有半毛錢關系么?
話至此,這叔侄便不再以叔侄相稱。
“聽說昨天你把其他勢力來接頭的人都給殺了?”
“嗯,他們要搶我陸銘的生意,自是不死不休。”
陸銘夾了口菜放入嘴中,一邊咀嚼,一邊含糊道:“斷人財路就是殺人父母,我三相幫那么多兄弟要養,我也大手大腳慣了,沒了黑城寨這條財源,下場自是可想而知。”
米濤登時嘿笑一聲:“你明白這個理就好。”
陸銘語氣放緩:“我陸銘雖然混賬了一輩子,但此刻重任壓身,自然明事理。”
“米寨主。”
“啊。”
“我也不跟你扯別的,這條線我陸銘勢在必得,什么條件您就說吧,只要不過分,我全都能答應。”
米濤卻冷笑一聲,自顧自的吞了口肘子肉。
許久后,他才再道:“什么條件都能答應?”
“是的。”
“貨價翻倍?”
“小事罷了。”
“呵。”米濤平靜道:“暄水城都傳,你陸銘只是個混賬二世祖,不過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陸銘:“哦。”
米濤話鋒忽轉:“但問題在于,你好像也沒多聰明。”
陸銘:“嗯?”
米濤一拍桌子,音量放大。
“咱這買賣,那是錢的事兒么!?”
“貨價翻倍?”
“你貨價就是在翻十倍又能如何!?”
“你知不知道我黑城寨一年要出多少貨?一年要收多少東西!?整個周國又有誰敢吞下這么大批量的貨!?”
“我只問你,現在陸堯死了,你陸銘從我這兒拿貨,你準備把貨賣給誰?”
“弩甲到了你手,你換不成銀子物資又有個屁用?你三相幫還能穿甲持弩反了這周國的天不成?”
陸銘卻神色不變,只是輕聲道:“我三相幫自然反不了這周國的天。”
米濤一拍巴掌:“這不就得了。”
陸銘卻繼續道:“所以我剛才才說,貨價翻倍只是小事情罷了……”
米濤一愣。
“米寨主你剛才問我,我從你這兒拿了貨,要出給誰。”
“現在我給你答案:以前我爹活著的時候出給誰,現在還出給誰。”
米濤眉頭一挑:“你知道陸堯以前把貨出給了誰?”
陸銘輕輕點頭:“自是知道的。畢竟,此事涉及太大,如果有誰知道此事,除了陸堯,就只能是一直裝傻藏拙的我了。”
米濤便再問道:“你還有跟那邊的聯絡方式?”
陸銘再點頭:“這條線沒斷。”
“放你娘個屁!”
米濤怒喝一聲血氣翻涌,不大的小眼睛登時瞪如銅鈴!
于米濤那雄渾的氣勢下,陸銘卻只是安然而坐八方不動,只是說道:“真沒斷。”
米濤忽地收斂了氣勢,重新恢復成笑瞇瞇的模樣:“那你便也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嘍?”
陸銘笑道:“知道。”
“我不僅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還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想讓我這個二世祖去死。”
他慢條斯理的端起海碗,又抿了口濃湯:“是我們那上家出了問題。”
“周國有人不想看到我那上家繼續儲備弩甲。”
“甚至有人還想頂掉上家,自己變成買方。”
“說白了,你黑城寨是個白手套,我三相幫也是個白手套。現在上面的人要變了,這手套自然也得換成新的。”
“所以這條線上,一切可能跟原本買方扯上關系的人,就都得死,沒有商量。”
“也即是陸堯,以及我這個陸堯的獨子。”
米濤輕聲問道:“那你還不跑?”
陸銘反問:“我為什么要跑?”
米濤獰笑一聲:“因為你要死了。”
“因為上面的人一句話,落在下面,就是一座山!壓也能壓死你!你躲都沒法躲!你爹不就是這么死的么?”
陸銘眉頭一挑:“但我沒死啊,米寨主,您沒發現這件事兒最關鍵的地方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還沒死啊,陸堯得死全家,但我身為陸堯的獨子,我還沒死啊!!”
后陸銘語氣一頓,笑瞇瞇道:“您能理解這里面的意義么?”
米濤這一次終于徹底沉默了下來。
他閉上眼,許久后才再睜開。
“有人保你,否則陸堯死的那天你就該死了……”
“是的。”
“所以這條線真沒斷。”
陸銘笑道:“我剛才就說了,這條線確實沒斷。”
“而這條線沒斷,我那靠山就沒倒,咱這買賣就還有得做。”
“以前什么樣,以后還是什么樣,只不過是陸堯變成了我。咱們這都合作了十來年了,米寨主您也不想隨隨便便換個對接方吧?畢竟,這買賣,穩定可比什么都重要。”
沉默許久,米濤長嘆一聲。
“穩定確實重要,這十來年咱們的合作也算是皆大歡喜。就是……你那靠山,真的穩么?”
陸銘的語氣也軟了幾分。
“實不相瞞,我不知道。”
“上面的角力還在繼續,誰勝誰負,我這靠山會不會倒能不能贏,這些我都不清楚。”
他忽地冷笑一聲。
“畢竟,上面的事兒,咱們這些下人又豈配知曉?”
提及這個,米濤便也不再作聲了。
英方適時走入了屋內。
他感覺到氣氛有些沉默,便拍了拍手。
于是,各種清淡的菜肴,便被端上了桌。
米濤慢慢悠悠的伸出筷子,夾了口素拍黃瓜,品了品滋味,卻呸的一聲吐在了地上。
“淡,太他娘的淡!”
復而哈哈一笑。
“還是這咸口的好吃。”
陸銘也喝下一口濃湯,笑著說道:“細細品來,侄兒卻也覺得這咸湯頗有一番滋味。”
四目相對,兩人朗聲長笑。
直到笑得英方莫名其妙,米濤忽然沉聲道:“一個月,我得用一個月的時間觀察一下暄水城的情況,畢竟我這邊沒必要摻和這一次的事兒。”
“不過我保證,這一個月內我不會見任何人。”
“下月,接頭之日,我才會再談生意上的事兒,這次,你莫要再把人全殺了。”
“不過若是你那上家穩住了,那么這買賣還是你的,別人插不上手。”
陸銘直接點頭:“謝米叔,這條件就是我今日來此的目的。”
“還有,我需要人手。”
米濤嚴肅搖頭:“我黑城寨不會參與到暄水城的事中,這是絕對的死線,你在我這兒找不到助力。”
陸銘淡淡一笑:“米叔,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復而米濤與陸銘的目光皆看向英方。
米濤沉聲道:“這是你爹給你留的最后一條退路,十八條忠心耿耿的好漢,換我在出事時把你送到涼國鐵山城。”
說完,米濤加重了語氣重復道:“但只是,送到,多的我也無能為力。”
陸銘目光堅定干脆搖頭:“用不著,因為我不會走。”
“你可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米濤輕聲一笑。
“聰明的選擇。”
他看向英方,輕聲道:“你聽到了么?”
英方平靜點頭,先是看向米濤,拱手道:“謝寨主這些年來的栽培與照顧。”
米濤擺了擺胖乎乎的手,便見英方單膝跪倒在陸銘面前。
“暄水十八騎,英方,見過少幫主。”
陸銘溫和一笑。
“一,稱呼錯了,是幫主。”
“二,你也該回家了,英伯,他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