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雖大,好戰必亡經過一番精神上的“洗禮”之后,蓋嘉運誠惶誠恐將方重勇送出了臨洮軍的中軍大營,心中暗暗慶幸,得虧當初站出來的時候沒有沖太遠,現在還能把話圓回來。
要是當初大放厥詞貶低這位代理節度使,那今天的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位方衙內年紀輕輕,卻已經心機深沉,手腕活絡,進退有度。很難想象他將來能達到什么高度。
這一刻,蓋嘉運心服口服,只覺得對方高山仰止。
以勢壓人的情況他見過很多,但手里沒多少貨,還能把人收服的情況,蓋嘉運卻也是頭一次見到。
方重勇手里有什么資源呢?
其實啥也沒有,不過是天子的任命書而已,讓他負責招募隴右邊軍精銳入新成立的禁軍。
這只是一張虎皮,威力并沒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大,關鍵還是要看方重勇是怎么在用。
如果招募勇壯進銀槍孝節的事情,被隴右各邊軍主將抵制,造成了太大矛盾與波瀾,那么長安天子也是可能把任命書收回去的。隴右節度使麾下各軍,是對陣吐蕃的第一線,開不得玩笑的。
相對而言,招募銀槍孝節軍兵員的事情,則是有很多的解決辦法,比如說將方重勇一腳踢到朔方或者河東那邊去募兵。
退一萬步來說,長安天子就是看上隴右的兵員了。那么再派一個人來募兵,不是一樣可以達到目的么?
并不是一定需要方重勇親自操刀的。
所以說,剛剛方重勇拿銀槍孝節軍來威脅他蓋嘉運,而不在外人面前大張旗鼓的宣傳自己的身份,只能說明方重勇是個心思縝密,善于用計的聰明人。
手里有大殺器,但不輕易拿出來用,拔劍即“殺人”,威懾力拉滿。捫心自問,蓋嘉運感覺自己遠遠做不到這一步。
他要是方重勇,要是手里有皇帝給的任命書,隴右拖欠軍餉的黑鍋壓根就不會去接!蓋嘉運相信方重勇憑借著手里的權力,想甩掉黑鍋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這位方衙內卻坦然的接了鍋,并按自己的想法在辦事。蓋嘉運不知道方重勇要怎么解決拖欠隴右軍餉的事情,但他知道一定不會按常規路子走。
“后生可畏啊。”
臨洮軍大營的營門口,蓋嘉運看著方重勇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嘆息了一聲。
他原以為自己是臨洮軍軍使,臨洮軍又沒有鬧餉也沒有吃空餉,應該已經立于不敗之地,無懈可擊了。
沒想到方重勇居然能弄到杜希望寫的“推薦信”!這可要人老命了!
按開元天寶時期官場的潛規則,離任節度使的推薦信,威力是很強大的,經常可以影響朝廷決策,過往的案例數不勝數,多如牛毛。
方重勇只是留后身份代理節度使,朝廷壓根就不知道他合不合適當節度使,更不提那只是長安天子突然任命的。所以方重勇實在是要脫身,并不困難,只不過會讓別人看低一頭而已。
杜希望的推薦信,直截了當的說了蓋嘉運很適合接替節度使一職,再加上如果方重勇也寫信回長安,向李隆基稟明情況,說蓋嘉運更適合當節度使。
雙管齊下,朝廷會怎么選擇,其實根本不需要去多想,蓋嘉運被正式任命為隴右節度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蓋嘉運已經猜到了,當初杜希望壓根就沒有昏迷,這個老硬幣應該是跟方重勇達成了某種交易,現在已經金蟬脫殼回長安了!他心中忽然有個疑問:當初那么多人都沒看出來杜希望是在裝病,為什么方重勇一來隴右就察覺到了呢?
還是大伙都看出來了,只是所有人都各懷心事,都默認不吭聲呢?
想到這里,蓋嘉運嚇得后背全是冷汗!
隴右看似平靜,實則因為安人軍鬧餉引起了一系列麻煩,以至于隴右節度使杜希望都感覺自己要罩不住了。
方重勇這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居然敢這樣硬接盤,這便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么?
蓋嘉運心有余悸,暗暗慶幸自己剛才徹底的跪了沒有半點保留。
還是當狗好啊,當人太累了,隨時都會被人暗算,甚至莫名其妙被干掉了,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后搞你。
沒人罩著,真的特別沒有安全感。
權斗場上吃人不吐骨頭,比戰陣廝殺兇險多了!
蓋嘉運決定暫時先緊緊抱住方重勇的大腿,至于將來更久遠的事情,那就將來再說。
收服蓋嘉運為自己所用,是方重勇整合隴右軍政的第二步,當然了,第一步是接手杜希望留下的幕僚班子和爛攤子,以及推蓋嘉運上位頂鍋的推薦信,換取杜希望從隴右脫身解套。
雙方算是各取所需。
方重勇一直沒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啥,嚴格遵守規則沒有踩紅線。
他身上有監察御史的職務,本職工作是糾察地方不法,吃空餉當然也是里面的糾察內容之一。
他是銀槍孝節軍的軍使,要負責從隴右邊軍中挑選勇壯。
他還是隴右及河西監軍使,要核查地方將領有無二心,有沒有勾結吐蕃人,有沒有人想造反。
至于代理節度使什么的,那都是基哥“沒有料到”的結果,并不是自己的本職工作。所以方重勇想得很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手段是為了目的服務的。
至于那些暗地里發展勢力,準備在將來安史之亂后趁亂而起之類的事情,方重勇壓根就沒考慮過。在他看來,現在去考慮這種事情,就是純作死。
既沒有可能性,也沒有必要,還十分危險。
事實上,“職場上”就沒有人是真瞎子。一個人哪怕隱藏得再好,他是真做事還是真挖坑,外人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某個人只是個員工,卻在公司里不琢磨著好好工作,整天想著挖空公司的根基,打算另起爐灶自己當大老板。這種姿態,在上司和同僚眼中是一目了然的,就跟黑屋子突然亮了個燈泡一樣顯眼。
這個人身邊所聚集的,交往的,愿意接納他的,必然也是一群和他一個想法的人。這便是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而那些不想離開公司,只想好好做事獲得升遷機會的人,則會自覺的遠離這群人,以免被他們拖累。這還是公司老板是瞎子傻子的情況,事實上,很多時候這種野心家剛剛走兩步,就把自己走沒了。
以職業道德來說,吃著朝廷的飯就要辦朝廷的事情。吃著鍋里的東西,卻時刻準備著砸鍋,這種人到哪里都會被人唾棄。方重勇當什么官,就要辦什么事,本職工作是不能放下的。
從權力的來源說,方重勇知道自己的權力都是基哥給的,所以給基哥辦事也是天經地義。當然了,花鳥使這種純粹禍害民間的差事,他還是會想辦法推掉的。
生而為人,自帶枷鎖。
方重勇身體里雖然有一個來自千年之后的靈魂,卻依舊沒有感受到所謂的自由,他同樣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此時夜幕已深,方重勇卻依舊沒有休息,還在臥房里給基哥寫信。
他將隴右地區吃空餉,軍餉拖欠,吐蕃人蠢蠢欲動等雜務,事無巨細的一一寫明,打算明日便派人快馬走驛道送回長安。
早請示晚匯報,打工人的常態而已,如今方重勇已經習慣了這種大唐官僚的生活。
“要不要看看呢?”
信寫完了,方重勇發現坐在桌案對面的裴秀一直看著自己,于是將手中的一疊信紙遞給對方。
“阿郎還真是記仇啊。”
裴秀嘆了口氣,心中略有些不爽。
她確實是被派來“保護”方重勇的,可現在兩人都“保護”到一張床上去了,這一層監視也就失去了意義,還提它干啥!
裴秀無奈接過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頓時嚇得六神無主。
她趕忙的將其還給方重勇,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裴秀隨即面露苦笑道:“原來阿郎說的都是真的啊,我還以為那天你是在客氣,你這人也太實誠了。”
那天方重勇說要派人送她去狄道縣,然后讓她一個人返回長安。裴秀還以為對方是嫌棄自己多余礙事。
沒想到,是隴右真的很危險啊!
裴秀心中有股暖流流過,站起身坐到方重勇身邊,小聲說道:“我不會走的,伱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給你父親寫一封信吧,把我們的事情說說,免得他擔驚受怕的。”
方重勇握住裴秀那虎口滿是老繭的小手說道。
“這……也行么?”
裴秀疑惑問道,頓時有些羞赧,低著頭不說話了。
當初她是被方重勇家的兩個女人下藥,那是不能反抗,出了事也只能自認倒霉。
前兩天被方重勇抱住的時候,裴秀是絕對可以反抗的,但是她沒有,這就怨不得別人了。
她總不能跟自己老爹裴旻說,自己給方重勇當小三,其實也樂在其中吧?
“寫吧,我不喜歡搞那些茍且的事情,沒什么不能說的。”
方重勇輕聲說道,已經將裴秀攬在懷里。
“知道了,我這就寫,派人送到幽州那邊。”
裴秀微微點頭說道。
隨后她便提筆給裴旻寫了一封信,沒有寫具體跟方重勇是怎么搞一塊的,但是把結果和自己的心情寫明白了。裴秀坦然將信紙交給方重勇說道:“阿郎看看行不行?”
“我沒必要去看,這是女兒寫給父親的私密話。”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
“唉!”
裴秀幽幽一嘆,雙手摟住方重勇的脖子就獻上了香吻。
雖然跟自己幻想中的翩翩美少年不太一樣,但……其實也還挺好的吧。
裴秀腦子里閃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片刻之后,那種要把身體燒成灰燼的欲火,就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任由著方重勇對自己為所欲為,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反抗。
“方節帥,方節帥?我們現在要進河源軍大營么?”
看到方重勇在河源軍駐地門前停滯不前,蓋嘉運湊過來小聲詢問道。
“不必,就在這里等王難得。”
方重勇面色平靜的說道。剛才他腦子里滿是裴秀在床上那白皙可人的身體,已經徹底走神了。
昨天為了讓裴秀心甘情愿的給裴旻寫信,方重勇可是使出了全部的“手段”,房事的時候極盡討好。他們不僅在臥房里點著火把親熱,還把梳妝臺搬到床邊,讓裴秀可以從銅鏡里看到自己房事時的撩人姿態。
在方重勇的有心討好之下,昨夜兩個人都興奮得要虛脫了!特別是裴秀,早上醒來時看著方重勇,眼里柔媚得都要滴出水來。
當然了,方重勇會這么做,某種程度上說,并不完全是為了享受房事的樂趣,而是沖著裴秀的父親裴旻和裴氏的關系網而去的。
推妹子的手段算不上光彩,但也算不上過火,總體而言并沒有強迫裴秀,只是方重勇突破了從前給自己定下的規矩罷了。
以前,方重勇覺得自己的女人應該是跟他相濡以沫,彼此間都能謹守本分,如同契約。既然是契約,那也要求男人不應該在外面亂搞。
而現在,方重勇的觀點更為現實。裴秀和她的家世,能用,有用,好用,并且這個女人不讓他感覺厭惡,又是被人送到自己嘴邊了。
所以這個裴秀就必須得拿下,哪怕有違自己從前的原則。這更像是一種出賣靈魂的交易。
終究,還是為了適應這個時代,而不得不作出妥協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河源軍軍使王難得,帶著軍中一眾將領走出大營,一見面,眾人就對著已經下馬的方重勇叉手行禮道:“請方節帥入營!”
王難得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蓋嘉運,又看了看他身后數百臨洮軍親兵。這些士卒看裝束,每個人的頭盔上插著一根羽毛,這是屬于臨洮軍旗下鎮守隴右節度府的特殊部隊,輕易不會離開。
這次他們來河源軍大營是為了什么呢?
王難得沒辦法不讓這些軍隊進入大營,因為對方的地位就類似于“憲兵”,專門負責在隴右軍中執法的。蓋嘉運也是臨洮軍代理軍使,負責統領這些人。他跟在方重勇身后,好像也說得過去。
只是,長久以來的小心謹慎,讓王難得不由得緊張起來。看這架勢,是來者不善啊!
進入河源軍大營中軍帥帳后,方重勇坐在主座上,對身邊的掌書記使了個眼色。隨即掌書記攤開手中的賬冊,對著王難得等河源軍將領大喊道:“點名!”
“點名”就只有兩個字而已,然而這卻是王難得等人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
“方節帥,河源軍一萬多士卒,這一個個的點名,點到什么時候去了啊?總不能說喊一個名字,就讓一個士卒進來吧?”
王難得面色難堪的說道。看到方重勇沒說話,他又強調道:“方節帥,河源軍這么多人,如果喊一個名字就進來一個人,那點三天都沒法點完啊。”
點名花的時間長其實沒什么,關鍵是,這樣的搞法,要出大事!
河源軍不是滿編,是吃了空餉的。
名冊里面有一部分人,跟實際兵員是對不上,只存在于賬冊里。方重勇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帥帳內一個個的點名,這不是要人老命么!
“蓋將軍,讓你的部曲,封鎖河源軍各營的營門。除了必要運送補給的人員外,其他人不得進出大營,無論官階大小。
違者以謀逆論處。”
方重勇對蓋嘉運說道。
“得令!末將這便去辦!”
蓋嘉運雙手抱拳行禮,隨即帶著身邊的一眾親兵轉身便走。
“愣著干什么,點名啊!”
方重勇不耐煩的對身邊掌書記吩咐道。
唉,現在更新不容易,這種狀態要持續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