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坐牛車去華州鄭縣找未來老婆,日子過得還不算太糟心。
房子找到了,雖然不太寬敞,但好在地段不錯,在長安鬧市區,跟李隆基的住所一墻之隔,還算湊合。
票子三千貫,雖然這點錢不算啥,在長安根本排不上號,但起碼溫飽無憂。
馬子也找到了,雖然要過好些年才能娶回家,但基本上也是鐵板釘釘跑不掉。不至于像前世好些年輕人一樣,只能等到不得不結婚的時候,才能接盤一個“玩累了”的小仙女。
而且如今大唐的問題雖然多如牛毛,但卻一根也沒落到方重勇本人頭上,因此他還覺得日子過得下去。
然而,長安城內某些身居高位的人,卻感覺日子好像要過不下去了。
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內,李隆基正在與幾位重臣商議大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空出來的那個相位,到底誰來坐比較好。
開元年間,唐庭高層基本上已經形成某種約定俗成的定制,宰相就是23人,不會多,更不會少。基本上每過個三四年的樣子就要換一茬。
如今裴耀卿被罷相,再選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也是理所當然的。
為什么開元年間的宰相隔幾年就要換一批呢?
很多朝臣們認為是李隆基害怕相權過大尾大不掉,但也有些臣子認為,開元年間大唐雖然國力強盛,可問題也不少。每次出了問題,都需要宰相出來背鍋,引咎辭職。
總不能說這一切都是天子的錯,都是圣人的錯吧?難道不換宰相換皇帝?
所以換一個宰相,就等同于卸掉一些黑鍋,然后大唐天子就永遠是那個從來不會犯錯的圣人,這似乎更符合現實的邏輯。
今日李隆基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讓李林甫與張九齡二人拿出自己的方案,各推舉一個心儀的人為新宰相,也就是同中書門下三品這個職務該授予給誰。
群相制度雖然是一個天子配幾個宰相,但這些宰相其實按默認的規矩,也是分大小的。中書令最大,簡稱“右相”;侍中排第二,簡稱“左相”;同中書門下三品乃是皇帝需要自己喜歡的官員可以破格提拔,以制衡左相右相,因此只能排第三位。
現在張九齡與李林甫占了兩個位置,他們提名的那個人,就變得舉足輕重,其權重足以影響朝局了。
類比一下,這個人選的分量,可以跟楚漢之爭時拿下河北以后的韓信相提并論。
“微臣推薦嚴挺之入相。他是中書侍郎,熟悉政務,可以快速接替裴耀卿罷相后的空缺。”
張九齡對著李隆基深深一拜說道。
“哥奴,你以為如何?”
李隆基微微皺眉,看著李林甫問道。很顯然,嚴挺之這個人并不是李隆基心目中的第一人選,至于原因很簡單。
當初,張九齡、裴耀卿、李林甫這個組合搭伙,張九齡是負責總攬北方的軍務還有屯田的相關事宜,而裴耀卿負責改革漕運,李林甫負責撈錢,以及精簡朝廷機構,開源節流。
如今裴耀卿不在了,其他兩人都還在,那么朝中其實缺乏一個管理經濟運行的大臣。
而嚴挺之與張九齡是一個衙門出來的,所擅長的政務,亦是與張九齡高度重疊。那么如果嚴挺之入相,張九齡就必須滾蛋,因為嚴挺之就是弱化版的張九齡。
“微臣以為,嚴挺之輕佻,不可為相。”
李林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倒是引起了李隆基的興趣。
李林甫反對這個建議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找的理由很讓人無語。“輕佻”算是什么理由呢?
“何出此言?”
李隆基看著李林甫詢問道。顯然對方要是不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那這件事根本不算完。
“回圣人,嚴挺之先有妻裴氏,與其和離。后又有妻周氏,又和離。再往后有妻吳氏,亦是和離收場。如今嚴挺之妻乃崔氏。
除此以外,還有其八歲子殺其妾阿英,鬧得一時間沸沸揚揚。
治國先治家,嚴挺之先后和離四任夫人,又有其子殺妾,足見其治家無方。這樣的人,再有才華,亦是不能為相。
治家無方者,何以治國?”
李林甫說完,亦是躬身對著李隆基深深一拜說道。
這個角度好刁鉆啊!
張九齡一時間被懟得說不出話來。不用說,李林甫早就做好功課了,嚴挺之那些破爛事肯定是真的。當然了,這點臟水還不至于說把嚴挺之搞下去不能當官,但是阻止其入相,恐怕已經足夠了。
你換老婆換得這么勤快,五十多歲了還在換個不停,難道不是生活作風有問題么?八歲兒子都敢殺小妾,難道不是當爹的沒有教育好么?
張九齡也不得不承認,嚴挺之的家風確實有問題。
李林甫的惡意吐槽不一定能奏效,但最起碼,李隆基現在對嚴挺之這個人的印象只怕不會太好!
“這些事情無關痛癢,中樞事務繁雜,哥奴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李隆基不耐煩的呵斥了李林甫一句。
他雖然這樣說,但其實已經把李林甫的話聽進去了七八分,事后找人稍微打聽一下,嚴挺之的婚姻狀況與家庭狀況很容易被打聽出來。
和離了不是稀奇事,但和離了再娶,娶了又和離,三番四次如此折騰,這個人肯定是有問題的。
方重勇前世的某些事業單位,管理人員升遷的時候也要做背景調查,那種短期內離婚結婚再離婚的人,肯定會被重點調查,這些其實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古今無二。
至于未成年的兒子就敢殺爹的小妾,就更能說明家教有問題了,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嘛。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前面的搞不定,后面的肯定搞不好。李林甫攻訐嚴挺之不假,但他也不是毫無顧忌的在瞎說,起碼整件事還是屬于“敘事扭曲”的合理范圍,而不是憑空捏造事實。
這一波,張九齡被李林甫打了一悶棍,可謂是猝不及防!
“回圣人,如果嚴挺之只是因為家里的一些事情,那微臣倒也不至于將其拿出來說道。可是除此以外,嚴挺之還徇私枉法,請圣人明鑒,這樣的人不僅不能入相,反而還要貶官治罪才行。”
聽到這話,張九齡額頭上直冒冷汗。他左想右想,也不知道嚴挺之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只能耐著性子等李林甫說完。
“哥奴雖為左相,也不能信口開河!”
李隆基正色說道,擺明了是不信李林甫的一面之詞。
“王元琰,蔚州刺史,貪贓枉法被糾察,如今戴罪之身,正在接受朝廷審查。
王元琰前妻裴氏,乃嚴挺之前妻。此女為王元琰向嚴挺之求情,嚴挺之利用手中職權,赦免了王元琰。
這么大的事情,圣人竟然完全不知。嚴挺之欺上瞞下,包庇徇私,并非在下胡言亂語。
而且王元琰曾經是忠王府(李亨)參軍,嚴挺之如此回護王元琰,如果不是因為前妻求告,難道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李林甫一字一句的反問道。
張九齡額頭上滲出冷汗,連忙拱手對李隆基說道:“圣人明鑒,嚴挺之前妻,如今已經與王元琰和離并改嫁,此事,恐怕并非如左相所言那般。”
“等會派人查一查嚴挺之,看哥奴之言是否有夸大之嫌。”
李隆基對身邊的高力士吩咐道。
“哥奴有推薦的人么?”
雖然在心中已經給嚴挺之判了此生無望入相的死刑,但李隆基表面上還是表示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
“河西節度使牛仙客,政務精熟,亦是從基層一步步到節度使的位置,其人在河西廣受贊譽。牛仙客為河西節度使的這些年,河西藩鎮糧草滿倉,府庫充盈,軍備齊整,想來此人可入中樞為相,以調理民生。
新任河西節度使之崔希逸上表,亦是盛贊牛仙客有宰相之才。因此微臣推薦牛仙客為宰相,請圣人定奪。”
聽到這話,李隆基微微點頭,李林甫這樣子的,才是識大體的宰相。
嚴挺之是張九齡的人,而且現在還在同一個衙門辦公,用鼻孔想都知道這兩人穿一條褲子的。什么叫任人唯親結黨營私?
張九齡這種就是!
而牛仙客,遠在河西,顯然不可能是李林甫的親信。而且崔希逸還盛贊牛仙客的才干,足以見得李林甫是大事為重。
只要事后查一查嚴挺之與牛仙客是什么樣的人就明白了。
想到這里,李隆基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二位相公都回去歇著吧,朕再想想。”
聽到李隆基這么說,張九齡還想再多說兩句,最后還是無言以對,躬身行禮告退。他要去找嚴挺之好好問一下,王元琰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二人都離開后,李隆基轉過頭問高力士道:“力士以為如何?”
“奴以為,張相公私心甚重,但牛仙客亦非宰相之才。”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說道。
“朕自然也知道這些。牛仙客在河西做得不錯,但能不能勝任朝中事務,尚且未定。
只是,嚴挺之甚失朕望,絕不可為相,你要好好查一查,他與王元琰案是什么關系。
對了,王元琰貪贓,是不是跟忠王府有關系,嚴挺之跟忠王府是什么關系,你也順便查一查。”
李隆基說了一大通,這才從驚懼中緩過神來,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
對于他來說,他那些兒子都是渣渣,哪怕是自己最寵愛的壽王李琩,他除了有個武惠妃當老母,還有啥啊?
唯獨忠王李亨,暗地里的勢力驚人,能量之大,讓李隆基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韋堅、皇甫惟明、王忠嗣……這些人都是李亨的親信甚至就是小舅子,自己那些皇子里面,有誰能網羅這么多能干的臣子?
這次因為貪腐而落馬的王元琰,同樣是忠王的人。
現在要搞清楚的問題是,李亨那邊還有多少個“王元琰”?分別在什么位置?有多大能力可以造反。
李林甫那句“王元琰曾為忠王府參軍”,直接戳到李隆基的肺管子了。
如果說王忠嗣在長安的宅院看上去很寒酸的話,那么華縣老家的房子,則充分說明了“逼格”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測占地面積不下大幾百平方米,不僅如此,朱門白墻青瓦,一副貴族氣派。
不愧是太原王氏與隴西李氏搭伙過日子的組合。去長安了那邊高物價只看財帛,絲毫都體現不出世家的真正實力在哪里。
家鄉的土地、佃戶、物產、宅院,等等。這些才是世家大族的實力所在。
真要算起來,如今在幽州被稱為“方節帥”的方有德,只怕在王氏這邊只能算是個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
叫門,入堂,說明來意,一套流程走完,方重勇連傳說中那個,青梅竹馬的萌妹王韞秀的影子都沒見到。
反而是被雖已中年,卻貌美不減當年的李氏反復審視,氣氛一時間陷入尷尬的沉默當中。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方節帥在幽州可謂是位高權重,還深得圣人信任。而我家阿郎被貶東陽,不知道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郎君不來悔婚已經是重信重諾之人,難得還千里送信,請受我一拜。”
看完信之后,李氏就對著方重勇深深一拜。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方重勇連忙客套道,那可不能真讓岳母對著自己跪拜行禮啊。還有,跑了上千里才來到這里,我的萌妹老婆呢?
方重勇想提這一茬,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婚約之事,白紙黑字,自然是順理成章。但郎君尚且年幼,倒還不必想太多這樣的事情。
至于我家阿郎起復之事,妾身不妨有話直言。忠王已經派人來跟妾身提過這件事,他會派人從中斡旋運作,待圣人氣消了以后,阿郎自然會起復,恢復往日官職。
郎君雖然聰慧過人,但……還不太適合干涉此事。”
李氏婉拒了方重勇的建議,哪怕王忠嗣在信中告知她一切聽從方重勇安排。李氏乃是世家女出身,并非是完全不懂政事的人。
方重勇不過是方有德的兒子,十歲都不到。他來運作王忠嗣升官的事情,怎么運作?
求官要不要求人?
要不要送禮?
要不要找門路?
這些東西,方重勇搞得定么?
而李亨就不同了,他是皇子,而且跟王忠嗣相交莫逆,從小就在一起玩的。李亨不僅有資源辦這件事,而且也能辦得好。
至于這門婚事,李氏作了兩手打算。
要么與忠王府聯姻,未來成為王妃。如果行不通,再讓方重勇當女婿也不遲。誰知道方有德可以風光多久呢?先拖著亦是不遲。
在李氏看來,方有德不過是一個混了從龍之功的人罷了。沒有家世,沒有根基,全依賴李隆基的寵信而已,說不定哪天就從天上跌落凡塵了。
李氏覺得,方重勇不是良配,哪怕這孩子看起來聰明得不像話。既然王忠嗣想當好人,那就讓她這個“丈母娘”當“惡人”吧。
“既然如此,那恕在下冒昧打擾了。”
方重勇將寫著王韞秀生辰八字的紅紙交給李氏,深深一拜之后,轉身便走。李氏猶豫了一下,沒有派人阻攔。
等方重勇出來以后,門外正在喂牛吃草的張巡疑惑問道:“郎君這么快就出來了么?”
“對,回長安!”
方重勇面色平靜的說道。
還指望李亨來救命?
你們現在趕緊的多笑一會吧,到時候看你們的淚水會不會流干!
絕對有伱們哭的!
方重勇在心中狠狠的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