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第15章 一只腳上岸(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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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只腳上岸(下)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1日  作者:攜劍遠行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攜劍遠行 | 盛唐挽歌 


巫山縣地域狹小,它的東北面是長江,西面有烏江,南部則有涪江,縣城就位于三江匯聚之地,自古便是渝東咽喉。

到了巫山縣后,方重勇終于知道為什么朝廷要把駐軍的地方搬遷到這里了。因為比起夔州府城附近船來如梭,無數船只排隊等清關,這里江面狹窄,航道單一,顯然好控制得多,很容易便能封鎖江面。

朝廷收縮簡化了西南的防務,自然也會選擇最是省錢省力的辦法。作為屯兵之地的夔州府城與白帝城,自然因為商埠的繁榮而放棄了絕大部分軍事功能。

王忠嗣找方重勇當然不單單為了“招女婿”,而是有件事情很急切,夔州府城人多眼雜,不方便辦,只能來到巫山縣的東陽府才能辦。

巫山縣郊外潮濕,植被茂密,多的是蛇蟲鼠蟻。王忠嗣命人仿照僚人的建筑習慣,在野外大營樹立了很多高腳屋(即干欄式結構),與僚人的居所看上去別無二致。

不得不說,這位將軍哪怕是被貶斥,到地方上以后,對軍務也是用了心的。

二人爬上一個簡陋的高腳屋,里頭竹墻上的陳設皆是弓弩刀劍。兩人落座之后,王忠嗣將一封從長安送來的書信交給方重勇查看。

趁著方重勇在看信,王忠嗣嘆息道:“我被貶東陽府,身邊一個幕僚也沒有。如今遇到難以抉擇的大事,無人可以出謀劃策。說來也是悲哀,我顧忌家小,有時候真是羨慕你父親行事果決,辦大事不惜身。”

這封信,是太子李瑛寫的。

李瑛給王忠嗣寫信,很有些蹊蹺。因為后者跟李亨一起長大,關系匪淺,與李瑛卻并無多少往來,也談不上什么交情。

而現在李亨幫不上王忠嗣什么忙,甚至被貶東陽府以后,連信也沒有寫過。

李瑛告訴王忠嗣,他可以想辦法讓后者順利回長安,并在宮內擔任禁衛統領一類的職務,不知道王忠嗣覺得如何。

并且李瑛還強調說,李亨已經知道此事,也沒有表示反對,一切由你自己定奪。

意思是這樣,原文寫得很客氣很熱絡,基本上那語氣是把王忠嗣當做十王宅里的兄弟看待。老實說,當初王忠嗣被養在宮里,確實也是一切待遇跟皇子沒有多少區別。

這封信讓王忠嗣左右為難。

一方面他在東陽府這里毫無前途,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日夜盼望著回長安。

另外一方面,哪怕政治嗅覺并不怎么樣的王忠嗣,也察覺到李瑛在謀劃著什么大事!

唐朝父辭子笑,弒兄殺弟的劇目真是演得太多太多了,讓人不能不往那方面去想。王忠嗣寧可相信方有德兒子的話,也不愿意去輕信李瑛的承諾。

除非形勢所迫。

“太子欲反。”

方重勇說出了四個讓王忠嗣發抖的字。

“慎言,你雖聰慧,這種事情也不能亂說啊。”

王忠嗣低聲驚呼道。

“王將軍,這件事不是明擺著么?如果不是要謀反,太子有必要跟一個頗有戰功,卻被貶斥西南的軍中將領說什么?”

方重勇的話讓王忠嗣沉默了。很多事情就隔著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之前他只是刻意不想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李瑛當了二十年太子,如今的情況,我也從鄭叔清那邊聽到些許傳言。圣人寵愛武惠妃,愛屋及烏之下,亦是對武惠妃之子壽王李琩極為寵愛。

太子會不會覺得,圣人有廢太子的打算呢?”

方重勇沉聲問道。

這番話入情入理,如果李隆基真要廢太子,王忠嗣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那這封信,如何處置?”

王忠嗣指了指桌案上放著的那封“招攬信”。

“這不過是李瑛投石問路之計而已,說不定,他還給其他人寫過。對于李瑛來說,王將軍若是回信響應,則是意外之喜;若是不回,也無妨,反正他已經決定走上這條路,沒什么好顧忌的了。”

沒想到事情居然這么嚴重,王忠嗣頓時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像他這樣帶兵上陣的將領,面對類似的事情,其實都是在考驗自己的短處,那些豐富的戰陣經驗,半點都發揮不出來。

武惠妃的出身,挑動著皇子們的敏感神經。如果壽王李琩成為太子,將來登基稱帝……會發生什么,簡直不敢想象。

也不能說李瑛是在“刁民害朕”,因為李隆基確實對他很不滿!

“今年年初,圣人還在洛陽。但不知為何,最后卻提前返回長安,沒多久我便被貶斥到巫山縣。”

王忠嗣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感覺這些事情單獨看都沒什么,但串聯在一起的話,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李隆基提前返回長安,是不是察覺到在長安的太子李瑛有什么異動?

方重勇可不敢高估如今的李隆基,這個人的節操都已經掉沒了!

“依你之見,應該如何回復為好?”

看到方重勇許久沒說話,王忠嗣忍不住詢問道。

收到了李瑛的信,有很多種處理辦法。

最笨的辦法是“已讀不回”,當做啥事也沒發生過。

表面上看很穩妥,實則這是風險最大的應對方法。“已讀不回”,表面王忠嗣看懂了局勢,卻又想坐視旁觀。這種態度,在李隆基眼中,是最惡劣的。甚至與參與其中還要惡劣。

參與其中,只是沒腦子。而已讀不回屬于居心叵測。一個領兵的大將居心叵測,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

“王將軍……”

方重勇伸出手,就這樣看著王忠嗣。

“你這是何意?”

王忠嗣一臉錯愣的問道。

“所謂疏不間親,圣人于將軍有養育之恩;忠王與將軍有兄弟之情。我不過同僚之子,俗語有云:疏不間親。很多話,那也得合適的身份才能說啊。要不然我說的話,將軍又如何能信呢?”

方重勇無奈嘆了口氣。

聽到這話,王忠嗣大喜,連忙從懷里掏出那張紅紙,交給方重勇。

“暫時,你可稱我為叔父,我稱伱為賢侄即可。回長安后,你便住在王家宅院。”

王忠嗣又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讓方重勇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形信箱。

拆開信,還是老爹方有德的筆跡,字形生硬而有力。

方有德在信上說,他與王忠嗣相交莫逆情同兄弟,現在自己要去幽州干一番大事業,估計不會再回長安了,所以沒空照顧方重勇,只能將他寄養在王家,一切聽從王忠嗣安排即可。

渣爹一貫的風格,從來不問方重勇行不行好不好,反正都是做完再說。

“叔父,此事非常要緊,絕不能當做什么也不知道。”

方重勇很自然的改口了稱謂說道。

王忠嗣微微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

“那要如何應對才好?”

“直接回信拒絕,然后在信中痛斥太子應該謹守本分,朝廷自有法度,不是他用來收買人心的籌碼。至于這封信,就沒有必要專門送去圣人那里了,送去了反而有做賊心虛之嫌。”

方重勇說出來自己的看法。

不回信是居心叵測,把信轉給李隆基,則是做賊心虛。唯有就事論事,斷然拒絕,方能自證清白。

“言之有理,確實應該如此。”

王忠嗣微微點頭。

其實很多事情就是缺得力之人商議處斷,所以當事人很容易犯迷糊。只要能找到向來有主意的心腹之人,就很容易作出正確判斷。關于如何回復,王忠嗣心中早有想法,方重勇只是確定了他的想法,堅定了他的決心罷了。

“叔父,我想學兵法。”

方重勇雙手合十行禮,對著王忠嗣深深一拜懇求道。

“戰陣上的那些東西,我自己心里明白,但是無法教你啊。若是我只求應付了事,到時候可能害了你性命。”

王忠嗣有些懊惱的說道。

這個未來女婿是真不錯,一來背景是老朋友的兒子,不至于養成白眼狼;二來足智多謀,年紀輕輕就心智沉穩,未來必成大器!要是可以,王忠嗣當然愿意傾囊相授,教習兵法。

可是方重勇哪怕再聰慧,甚至可以出口成詩,他現在也不過是個連騎馬都不會的孩童而已啊。

戰陣上真正的心得體會,那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最多身臨其境的時候多多提點一下,戰爭的能力需要在戰爭中學習,趙括是不是紙上談兵另說,但歷史上一向不缺只會紙上談兵的廢物。

王忠嗣這是掏心窩子的話,就看方重勇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了。

“明白了,那事不宜遲,侄兒這便回夔州府城吧,那邊的事情,關乎到我何時可以回長安。待我回長安后,會運作叔父升遷外放。叔父只有手里握住了兵權,才能自保。不然連李瑛之流,都要對叔父露出獠牙來。”

方重勇一本正經的說道,他的語氣神態,讓王忠嗣一點都不懷疑這件事究竟能不能辦成。

“如此……也好吧。”

王忠嗣微微點頭,并不是他著急認女婿,而是現在他聞到了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種政治嗅覺很靈敏的人。

李瑛那封信,更是讓他明白,也不是說躲到偏遠的地方,就能躲過政治上的明槍暗箭。

方重勇的話,一點都不錯。

“我送你回夔州府城吧。”

王忠嗣嘆息道,一臉惆悵。

“好!好!”

鄭叔清看到方重勇才一日就返回了,比見到自家的貌美妾室還興奮。

他走過來湊到方重勇耳邊低聲說道:“今日我查了下賬目,已經湊齊十五萬貫了。很多人都是返回后沒有贖回五百貫押金,而是追加了五百貫造船。這個月我們應該就能湊足送回長安的巨款了……”

看到鄭叔清如此興奮,方重勇有氣無力的打斷道:“使君,我有種不詳的預感,你難道沒發現,王將軍他們一行人在白帝城進展太順利了么?”

順利?我大唐天下無敵,剿滅幾個盜匪而已,需要大動干戈么?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么?

鄭叔清一愣,完全不懂方重勇想說什么。

“要加快進度了,今日把船廠的那些商賈們都叫來,工期加快,多招募人手,一日三輪換不停。”

方重勇急切說道。

他想起自己這一招里面有個巨大的漏洞,不知道朝廷有沒有發現。隨著李隆基表態支持鄭叔清,清關改回原制度暫時是不可能了,但是,不能改制度,并不代表某些人沒有別的辦法挽回損失。

重置漕船這么大一塊蛋糕,怎么能讓夔州這邊的人單獨吃呢?

半個月后,方重勇和鄭叔清忙得累死累活,想盡辦法加快進度,加快船只更新進度,最后,包括預付款在內,終于湊齊了三十萬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朝廷的新政令到了。

府城北面蓮花池別院的書房內,鄭叔清氣急敗壞的來回踱步,手里拿著朝廷的政令文書,幾次想拋擲到地上踩兩腳,最后還是忍住了。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你說現在要怎么辦?”

鄭叔清又開始焦躁起來,他這個人一旦焦躁,就喜歡走極端。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今天都在腦闊疼,連假扮盜匪劫掠商船的餿主意都動過心思。

“政令要求我們堅持改制后的清關之策,但是又說夔州地處偏僻,船廠一旦出事,則影響漕運大計。讓我們將適合過夔州江關的船型圖紙交付給朝廷,每年實行配額制度,讓江淮的船塢也能造這樣的船,以免惡性競爭最后造出的船不堪使用。

老實說,我覺得這一招還挺合理的。”

方重勇無奈嘆了口氣,后知后覺,他終于知道那伙“賊人”,為什么故意要來白帝城送人頭了。

朝廷那邊很多大臣也形成了“邏輯閉環”。

因為夔州船塢差點被襲擊,所以把能夠清關的船只都丟夔州生產,風險很大。

因為船只生產受到威脅,所以蜀地到揚州之間的漕運也受到了威脅。

因為改變或者擴大生產區域,并不影響清關制度,所以在別處生產同類漕船,也是可以接受的。

因為分散生產就分散了風險,所以朝廷應該給夔州下政令,強制其讓渡部分船只生產的訂單。

計劃通!完美!

一切果然如方重勇料想的那樣,只要是漏洞,就一定會被人鉆空子。能拖延這么久,他估計李隆基肯定在里面發力了。但皇帝的力量也不是無限的,皇帝需要的是有能力,能辦事的狗,而不是需要自己一直維護甚至是保護的狗。

現在方重勇和鄭叔清二人一只腳已經上岸,另外一只腳還在水里。

剩下的十萬貫,也就是李隆基額外要求的錢,怎么弄?

鄭叔清給方重勇看了一下朝廷的所謂“配額”,夔州這邊今年接的訂單早就超標了!

是鋌而走險把朝廷的政令當做不存在,還是……另辟蹊徑?

又一座似乎不可逾越的大山擺在了方重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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