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第5章 興師問罪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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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興師問罪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1日  作者:攜劍遠行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攜劍遠行 | 盛唐挽歌 


夔州城以北更遠的地方,全都是山,路都看不到幾條。如今方重勇站在夯土壘起來的北城墻上,就能看到遠處深綠色的山巒火勢兇猛!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這一波僚人作亂,不知道要燒毀多少山林。

方重勇忍不住低聲詢問身邊的鄭叔清道:“鄭使君,僚人這么鬧,府城不管他們嗎?”

“此乃僚人內部事務,我等幫忙,只能越幫越亂。”

鄭叔清輕嘆一聲說道,很多事情,三言兩語是跟方重勇說不明白的。

僚人類似山越之民,三五成群散居沒有組織,也沒有酋長一類的人物統屬。

蜀地與大西南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夔州只是沿江的夔州府城和東面的巫山縣城是漢民的,更遠更靠近山區的地方,則是僚人的聚居地。

漢民與僚人雖然時常有矛盾,但因為夔州府城是商埠,為僚人提供了很多生存機會,因此雙方的關系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融合比較深,并無互相攻伐。倒是合作比較多,經常有商賈雇傭僚人為向導或者奴仆,在船上討生活。

若是有僚人在城中鬧事,則是由鄭叔清代表官府出面解決,其實也多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謂大事,都是僚人與僚人之間的!

正在這時,有幾個僚人,面色黝黑,頭上戴著青色頭巾,穿著對襟短衫與長褲,手舞足蹈向城門緊閉的夔州城頭大聲喊叫,隱約是像“救命”二字,只是語音怪異。明擺著是要鄭叔清下令打開城門,讓他們入城避難。

方重勇還來不及說話,這些人身后的追兵就到了,十多個手持刀斧的僚人,與這些逃命的僚人衣著別無二致,上來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那幾個僚人幾乎毫無反抗之力,被砍死后,尸體就被追殺的人拖著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長長的血痕。不一會,除了地上那些暗紅的印跡外,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城頭的鄭叔清、楊若虛等人,全都面無表情,十分淡然的看著這場殘酷又血腥的仇殺,沒有說一句話。

“既然殺了人,山火也要熄滅了吧。”

很久之后,鄭叔清輕聲對方重勇說道。似乎是印證他的話一般,遠處的山火果然小了許多。

看到方重勇似乎還有疑慮的樣子,鄭叔清解釋道:“僚人解決問題,從來都是殺上門去,父死兒不怪,宛若禽獸。此等暴行其實城內團結兵可以阻止,只是,另外一件事,卻又是阻止不了的。”

“請使君示下。”

方重勇虛心求教道,鄭刺史在這夔州當官當得可以啊,他覺得自己確實是小瞧別人的執政水平了。

“僚人燒山,便是在燒畬。火過之后,有畬田,來年便在畬田上耕種。待地無肥力后,再換別處燒畬。燒山時往往祭祀求雨,殺仇家以祭天……官府如何能制止這樣的事情?”

鄭叔清一臉無奈說道。

夔州漢民都不怎么種地了,可是僚人并無糧食布帛與商賈交易,他們還是保持著原始的刀耕火種。這樣的情況下,種出來的糧食,其收成與質量,可想而知。

這些東西在夔州商埠是完全沒有市場競爭力的,往來客商也都是見過市面的人,不可能買僚人地里產出的東西去別處賣,而僚人與商賈交易之物,另有乾坤。

鄭叔清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一個黃口小兒說這些事情。

“僚人動輒殺仇家滅門,目無法紀……”

方重勇喃喃自語的說道,心中百感交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人如果沒有禮義廉恥來約束,沒有法律條規來約束,那確實會如此刻城外的那些僚人一般。

而僚人到了夔州城老老實實的,也不是因為他們想要如此喜歡如此,而是唐朝官府強勢,夔州商埠富庶,他們只能依靠這里討生活。

世道把人變成野獸,又把“野獸”變成人,不外如是。

正在這時,鄭叔清的親隨走過來,用極為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使君,東陽府的王將軍來了,似乎有興師問罪之意,如今正在府衙門口等候,還帶了不少府兵前來壯聲勢。”

聽到這話,鄭叔清的臉垮下來,無奈嘆了口氣。他對楊若虛喊道:“隨本官入府衙,讓這些團結兵都散了吧。”

現在確實沒什么事情了,楊若虛對手下人交代了幾句,小心翼翼的跟在鄭叔清后面,面色很是緊張。倒是讓方重勇看得不明不白。

“你也一起吧,反正來都來了。”

鄭叔清心里很不爽,懷疑那一位是不是來確認方重勇還活著的。從方有德這個人古板的性格看,不可能把兒子丟夔州而不做任何布置。姓王的這廝來得太巧,很難說不是方有德的事前布置。

那廝肯定是去長安告狀去了!

一想起方有德,鄭叔清就恨得牙癢。

沒錯,方有德的個人操守是很令人敬佩的,但是這個人,食古不化不知道變通。

他只堅持自己的道理,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死活,滿口都是“為國盡忠,死而后已”這樣的話。

為了告狀,親兒子說丟就丟,這股狠勁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鄭叔清絲毫不懷疑,如果李隆基讓方有德殺自己的親兒子,那一位一定下得去手。

一行人來到破破爛爛的府衙,大堂內都能聞到一股木頭因為潮濕而腐爛的味道。方重勇微微皺眉,他已然明白,鄭叔清為了自己過得舒服,才住在蓮花池別院內,根本不住無錢修繕的府衙。

他們這樣世家出身的官吏,衣食住行無不奢華到極致,也根本不指望朝廷那點俸祿過生活。當官,是為了保證持續的利益輸送,為他們本家所在的地盤保駕護航。

至于地方官不修府衙縣衙也很好理解,如果修了,那豈不說明官府很有錢?

那到時候如果要賑災,地方官府不出錢不行的吧?

有錢修衙門沒錢賑災?那還怎么好意思找本地大戶攤派?

正當方重勇浮想聯翩之時,他已經看到某個身材魁梧,穿著明光鎧的將軍,領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府兵列對于大堂前了。

這些府兵腰間左側一柄橫刀,右邊掛著兩個短柄斧頭,背后箭壺與角弓。身上扎甲、批膊、胸前的小圓護、鉚接盔,包括前開襟的盔甲。用武裝到了牙齒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軍容齊整,裝備齊整,氣勢逼人!

府衙大堂對他們來說好似無物一般。

對比一下楊若虛麾下那五十弩手,這些府兵才算是真正的殺人機器。

“鄭刺史!夔州僚人燒山,你幾次都坐視其殘殺,無視我大唐威嚴!今日聽聞僚人燒山又彼此攻伐,某特意領麾下兒郎前來助陣,你何故擅離職守?”

這位身材魁梧的王姓將軍指著鄭叔清破口大罵道,一件件高帽子往對方身上扣。

“王忠嗣!你就是因為妄議蜀地軍事,才會被貶到東陽府投閑置散!你還當這里是吐蕃么!本官還沒有追究你擅闖府衙之罪!”

打人不打臉,揭人莫揭短。鄭叔清也不是好惹的,一語道破王忠嗣如今的處境:

投閑置散!

鄭叔清不必跟王忠嗣客氣,因為王忠嗣是忠王李嗣升(即后來的李亨)的好友,而李林甫保的是壽王李琩!

王忠嗣以前在邊境對陣吐蕃,屢建奇功,很得李隆基信任,但是……他現在已經因為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被貶官。

當然,或許還有別的什么原因,但明面上,他被貶官是因為“妄議朝政”。

問題還是出在那個劍南節度使王昱身上。

王忠嗣在吐蕃邊境的時候,寫奏折回來點評過王昱與劍南軍,說王昱在蜀地的邊鎮之策“不善”。因此被王昱的義兄皇甫惟明誣陷,說他“有異志”。

于是也不知道李隆基是怎么想的,便將王忠嗣一擼到底貶為東陽府左果毅。這鬼地方不僅離長安特別遠,甚至還在劍南節度使的輻射范圍以內。夔州的錢糧,很多都是調撥給了劍南軍。

李隆基這一悶棍打得不可謂不狠。

那么左果毅這個官是個怎樣的官呢?左果毅乃是折沖都尉副職,專門負責訓練府兵,管理折沖府,甚至可以決定誰家的崽能當府兵,誰家的崽不能!

權力大不大?

嗯,曾經很大,非常牛逼,乃是普通人從軍后向上爬的重要階梯之一。唐代不少將領在成名前,都有去軍府擔任佐官的經歷。

但是現在怎么樣?

現在基本上就等于不是官,與平民只有一線之隔!直白點說就是啥也不是!屁用都沒有!

王忠嗣那東陽府左果毅的權職遠不如夔州刺史鄭叔清!

王忠嗣之所以可以站在這里跟鄭叔清叫板,是因為他曾經是李隆基身邊的紅人,特意培養的將領,又與李亨交情莫逆。

他厲害只是因為他是王忠嗣,和他的“圣眷”,而不是什么左果毅的官職。

唐代中期的軍府,雖然還沒撤銷,但基本上已經和名存實亡差不了多少了。百姓皆以入軍府從軍為大患,逃脫服役者比比皆是,軍府內的軍官與爵位,也完全不值一提。

將其拿到社會上去比對,都是減分項不是加分項,媒婆看了都要皺眉,寧可不說那一茬。

世道變了,如今也早就不是貞觀年間,當府兵光榮,家中不愁嫁娶的年代了。

這個訓練府兵的據點,就在夔州府城東邊不遠的巫山縣城外一里地。不僅又破又小,而且夔州本身就是商埠,又沒什么戰事,再加上均田制如今早就名存實亡,哪里有什么府兵可以征調?

現在府衙大堂內的十多個全副武裝的精銳,就是王忠嗣的全部“家當”了,一個沒剩下,全都被拉出來鎮場子。

曾經的府兵有多榮耀,如今的府兵就有多落魄。

但是王忠嗣有雄心,他要爭軍功,以此回到長安,再次進入李隆基的視線!他要向李隆基證明,無論他在哪里,都是忠臣良將。

方重勇看了看面無表情,似乎生無可戀的楊若虛,心中暗想:這一位或許早就看透了人生,在夔州府城里混吃等死,不再有什么奢望了。

而王忠嗣是剛剛到夔州沒多久,不知道“行情”。他遲早會明白,在夔州這里當武官,除非天下大亂,否則無論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名堂來。

方重勇不由得將其與剛剛入行的清倌人進行對比,腦子里出現被老鴇訓練怎么接客的場景……

那心理落差確實比較大吧?

身材魁梧的王忠嗣與嬌滴滴的清倌人,怎么比對怎么違和,但他們身上竟然有些雷同的遭遇,方重勇一想到這一茬,就忍不住想放聲大笑,最后竟然真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呵呵,呵呵……”

這一下不僅是王忠嗣和他身后的府兵,就連鄭叔清也一臉詫異的看著方重勇。

鄭叔清實在是想不到,方重勇作為方有德獨子,竟然嘲諷他父親方有德的老友。

我嘲諷王忠嗣,那是因為我是李林甫的人,與王忠嗣不可能尿一個壺里面;伱嘲諷王忠嗣是圖個什么呢?

鄭叔清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逆子么?

因為方重勇那怪異的笑聲,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反而陷入到一種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僵局的尷尬之中。

“王將軍,看到僚人廝殺,我心有所感,有一首詩想送給你。若是王將軍覺得還不錯,不如將府兵帶回東陽府如何?這僚人廝殺也結束了,山火是他們放的,他們自然會去滅,何必王將軍徒耗軍力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王忠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你說便是了。”

王忠嗣仔細打量著方重勇,那張略有些紅黑的風霜臉上波瀾不驚,也并未說明自己的真實來意。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

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一首詩說完,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楊若虛更是飽含深意的看著方重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到沒人說話,方重勇一臉尷尬的解釋道:“夔州僚人散居又無統屬,若將其絞殺,則會遁入深林難以尋找,待府兵退去,他們又會前來挑釁,豈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我雖年少,卻也知道恩威并施,以法為牢的道理。夔州僚人多有在城中為仆從者,亦是不乏向導船夫之輩。一味用強,可能會適得其反。僚人之陋習,一時半會難以更正,稍加控制即可,沒必要大動干戈。”

方重勇快速將所有的話說完,只見王忠嗣與鄭叔清依舊是陷入沉思之中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去打斷他們的思緒。

本來,這次僚人鬧出來的事情就是江湖恩怨,是因為夔州這里實在是沒有戰功可以撈取,才讓王忠嗣與鄭叔清等人都躍躍欲試,最好是把這些江湖恩怨變成“民變”,甚至是“叛亂”,那樣的話,功勞不就來了么?

但若是出事的地方在夔州,鄭叔清免不了一個“激起民亂”的責任。比較起那點極有可能功過相抵的戰功,還是撈錢比較重要。因此他也不能由著王忠嗣胡來。

國家承平日久,不能去邊鎮的那些將領,有什么辦法升遷呢?

答案已經沒有尋常路子給他們走了!于是在沒有問題的地方制造一點問題,就是那些有上進心的將領們可以選擇的路。

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這是世道的問題,國家的問題,朝堂的問題。

“鄭刺史,你好自為之吧。”

王忠嗣冷哼一聲,轉身便走。稍稍來晚了一兩個時辰,如今插手已經來不及,只能看看以后還有沒有什么機會了。

他帶著十多個府兵魚貫而出離開了府衙大堂,盔甲互相摩擦的刺耳聲音,讓這里留下的人一個個都心里發毛。

“你可隨王忠嗣而去,本刺史不攔著你。他與你父還有些交情。”

鄭叔清十分傲嬌的轉過身去,背對著方重勇。

“使君說笑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某還是懂的。”

方重勇訕笑道。

跑?還能往哪里跑?

要是按史書說的,李林甫還能當二十年宰相,難道他從現在開始躲起來,躲二十年再出來陪安祿山玩玩?

鄭叔清試探的水平實在是太過拙劣。

方重勇都懶得罵他了。

“嗯,孺子可教也。”

鄭叔清轉過身面帶微笑點點頭,對方重勇的知情識趣感覺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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