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夜空掛上一瓣弧月,灑下清冷的光。
陳有鳥注視著老艄公,目光像兩柄利劍。
老艄公道:“公子,我真得只是個擺渡人而已。”
陳有鳥冷然道:“擺渡人?我看是妖人吧。”
“呵呵,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看得分明。不過人也好,妖也罷,都是天道生靈。公子想必不會心胸狹隘,以出身定罪。”
“那得看你是什么樣的妖人。”
老艄公嘆息一聲:“老朽受妖庭之命,以擺渡為生,可不曾害過他人性命。”
“妖庭?”
陳有鳥一怔。
“公子不知道妖庭嗎?但也難怪,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早分崩離析,煙消云散。”
“既然妖庭不復存在,那你為何還在這里?”
老艄公苦笑回答:“年老軀弱,能去哪里?說實話,我真沒想到,在有生之年,能真正遇到一位龍女。當今時世,龍女,已經很少很少了。”
陳有鳥盯著他,一字字問:“你是怎么認出來的?”
自古以來,龍女都屬于很特殊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韶秀氣質,特別是其體內所溫養出來的龍脈靈蘊,簡直屬于萬眾垂涎的寶藏。
在不少凡俗百姓心目中,龍女是神女,圣潔不可褻瀆;可在某些野心勃勃的人看來,龍女卻是極佳的鼎爐,是最好的生育工具……
陳有鳥是幸運的,他獲得了一位龍女的眷顧青睞,命運就此改變,脫胎換骨;但與此同時,他也承擔了巨大的責任風險。因為一旦消息走漏,無數強敵將蜂擁而至,要把畫眉奪走。
陳有鳥一直把畫眉保護得很好,來到此間,卻被一位老艄公直接識破行藏,在那瞬間,真有飛劍出鞘的殺意。
同時他感到奇怪,畫眉身上佩戴著玄武真殼,這老艄公看著修為馬虎,并不入流的樣子,怎有那般眼力?
老艄公回答:“剛才說了,我是個擺渡人,在妖庭中,擺渡人天生為龍女服務。要是識別不了龍女身份,如何能做得這份差事?”
他沒有具體分說,想必涉及某些隱秘。
陳有鳥疑問:“如此一來,那找到了擺渡人,豈不是就等于找到了龍女?”
老艄公點頭道:“的確有不少道門尊者,人族權貴把主意打在擺渡人身上,不過這注定是徒勞。因為擺渡人都曾立下誓言:出賣龍女者形神俱滅!”
陳有鳥聽得半信半疑:“真有這種誓言?”
老艄公不高興了,瞪大眼睛:“公子,你劍道已入化境,應該出身名門,這些事情怎不知道?比起道門中的太上誓愿,吾族的血脈毒誓有過而無不及,并且遵守得更為嚴苛。”
提及“太上誓愿”,陳有鳥頓時有了印象,曾在道籍經典中看過,知道那是一種很莊重神圣的誓言,與釋家的“佛門宏愿”對應。
此種誓愿,可不是隨便能發的,修為不夠,發不出來;如果發了做不到,更會使得心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而老艄公所說的血脈毒誓也差不多,直接形神俱滅。
這些和凡俗間的所謂“山盟海誓”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人違背誓言,也就是良心不安,睡不好覺而已。
陳有鳥“哦”了聲:“關于血脈毒誓,我還真不清楚。”
老艄公哼一聲:“既然公子不信,為何舍得讓龍女留下?你問那么多,不就是怕老朽去告密?”
陳有鳥呵呵一笑,大方承認:“事關重大,必須謹慎。”
“那你不如出劍,一劍把我殺了,滅口最是干凈。”
陳有鳥看著他,意味深長地道:“在這江上,要斬殺一個擺渡人恐怕亦非易事?否則的話,你早死于非命了。再說了,如果你沒有惡意,我又何必去做那惡人?”
對方一眼識破畫眉身份,其實就掌握了主動權,要圖謀不軌的話,根本不用主動現身出來;而且進入秘境,見過魚骨構造而成的神廟后,又排除了陰謀陷阱的可能性。
以陳有鳥的道行,加上畫眉的靈感自覺,本就具備著某些趨吉避兇的神通意念,要是對方實力超然,可以扭曲蒙蔽他們的神通意念,又何必弄那么多事?直接出手搶人即可。
畫眉不適合前往京城,這是鐵打的事實。既然她有適宜的地方落腳,休養,再好不過。
當然,這不是說陳有鳥就完全相信對方了,只是權衡利弊之下所做出的選擇罷了。
總而言之,畫眉本身擁有著自立保身的本領手段,她不是迷途孩童,更不是無知少女。真遇著了事,自己也能很好地處理。
老艄公一拍手:“公子果然不是惡人,難怪能被龍女選中。”
陳有鳥問:“你不反對?”
“啊?”
老艄公摸摸頭,眨了眨眼睛:“公子真會說笑。我一介擺渡人有何資格反對?我為什么又要反對?老朽只是在做本分的事情罷了。實不相瞞,這么多年來,今晚,是我擺渡到的第一位龍女。”
他所說的“這么多年”,肯定不止先前說的幾十年,會久遠得多。
老艄公又道:“不過在六年前,我曾見過另一位龍女。”
聞言,陳有鳥忙問:“那你為何不擺渡她?”
“哎,她當其時在一艘巨大的官船之上,應該是被選秀選中了的。這般情形,老朽如何敢上去?”
陳有鳥又問:“以老丈所見,這位龍女入宮后會怎么樣?”
老艄公想了一會,才道:“龍女天生靈秀,必然出眾,不出意外的話,這位龍女該是被冊封為貴妃了。不過龍女與龍女之間對比,資質根骨,其實也有著很大的區別。這一點,公子應比老朽更加清楚。”
陳有鳥笑笑,換了個話題:“他日我從京城歸來,該怎么找你?”
老艄公回答:“何必找我?如果龍女要出來,自己便會出來,到時候你直接找她重聚便是。”
“好。”
言談間,船只泊岸,回到了出發地點,老覃站立在那里,腰桿子挺直,一直在等先生回來。
現在一看,先生回來了,但只得一個人。
但老覃沒有多問,這不是他該問的事,先生自有安排。
上了岸,陳有鳥對老艄公揮手:“老丈,再會!”
老艄公笑瞇瞇道:“好說好說。”
船槳劃動,飄蕩而去,在清冷的月光下,船只孤零零的,他暗嘆一聲:豈止龍女越來越少?擺渡之人,也是稀少凋零,難得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