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渡江敗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敗。
站在陳有鳥面前時,覃渡江感受不到對方有任何關于劍的氣機。
劍道中人,身上的氣息與別的武者不同,自有一股劍的鋒芒之意。
可陳有鳥沒有,他平平無奇,云淡風輕,無論怎么看,似乎都與劍道扯不上關系。
但就是這么個人,只出一劍,便將覃渡江重創。
回想起那看似平實,實則詭異的一劍,覃渡江雙眸中涌現出濃烈的痛苦之色。
他自幼練劍,練了幾十年,仗劍敗敵無數,養出了屬于自己的傲氣。但在這一刻,半生對于劍法的領悟,對于劍道的信仰,仿佛被刺破的氣球,一下子化為烏有。
失敗的痛苦如同一條毒蛇,無時無刻在噬咬著覃渡江的身心,他雙手緊握,握住了純霄劍。
在這時候,整個天地間,只剩下此柄名劍,猶如一根救命稻草,讓覃渡江得以堅持,而沒有倒下去。
陳有鳥擊敗了他,但并沒有殺他,也沒有奪走他的劍。
這讓覃渡江感到疑惑,以及感激。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在陳有鳥身上,他看到了一種江湖罕見的人格品質。
所以,那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覃渡江腳步踉蹌地跑回位于三川行堂口的住所,卻見到有兩個人站在那兒,擋住了去路:“覃渡江,行頭有令,因你私自妄為,已將你逐出三川行。”
望著那兩張漠然無情的臉面,覃渡江知道說什么都沒用,霍然轉身,又走了出去,重新回到街道上。
已入夜,街道寂寥,挑起的燈籠火光此際不再溫暖,瞧著竟仿佛會跳動的鬼火,正在窺視著他。
覃渡江心里很明白,在街道的兩邊,在那些幽暗的巷道里,肯定潛藏著不少人,有敵人,甚至還有所謂的“朋友”。他們都在虎視眈眈,覬覦著純霄劍……
懷璧之罪,往往代表著死罪。
這柄天下名劍,在覃渡江全盛時期,代表著榮光與底氣,可一旦他落難,卻成了要命的禍端。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率先現身,他臉上蒙著塊黑巾,露出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
覃渡江看見他,很快認了出來:“彭志成,彭護法,你這卑鄙小人。”
那彭護法冷然道:“覃渡江,今夜,便是你的死期,拿命來吧。”
其曾是覃渡江的手下敗將,當其時嚇得跪倒在地,苦苦相求,才逃得一命。
此為奇恥大辱。
彭護法以為再無法報仇,沒想到覃渡江被陳有鳥擊敗,身負重傷,這是天賜良機,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不但要奪走純霄劍,還要殺人。
能夠手刃劍癡,傳揚出去,將會獲得巨大的江湖名聲。
于是揮舞起手中武器,沖了上來。
覃渡江看著他,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下一刻,昂然出劍。
彭護法大駭,頓時想到個詞:困獸猶斗!
然后是無窮的懊悔,后悔自己跳得太快,出來得太急了。
怎沒想到,覃渡江還有出劍的力氣?
純霄劍無愧于天下名劍,削鐵如泥,吹毛斷發。彭護法喉嚨中劍,他發出咯咯聲響,話都說不出來,仰天便倒。
刺出這一劍后,覃渡江身形更為踉蹌,搖搖欲墜。
這副樣子落在暗處的眾人眼里,他們按捺不住了,爭先恐后地走出來,影影綽綽,足有數十人之多。
他們的目標是覃渡江,皆為純霄劍而來,可相互之間,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彼此提防,不乏敵意。
覃渡江臉色灰敗,今夜,他已在劫難逃。
但是,他心底又涌起無窮的不甘。
他并不怕死,只是不愿意死在這些人的手里。
他們不配!
覃渡江臉色掙扎,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拿起純霄劍,看了看,然后奮力一擲,劍器脫手,往遠方落去。
做完這個,提起最后殘余的氣力,轉身朝著街道的另一頭沒命狂奔而去。
一路跑,一路咳血,觸目驚心。
其實在把純霄劍扔出去的同時,他感覺自己就已經死了。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覃渡江自小學劍便豎立起來的劍道信條,而今,他主動舍棄了自己的劍,也就等于舍棄了自己的性命。區別在于,死在哪里,死在誰人之手罷了。
眾人看到他扔劍,稍稍驚愕,隨即轉變了主意和方向,不約而同地朝著純霄劍撲去。
在其中,也不知哪個人先動的手,很快所有人都參與了進來。一時間,兵器碰撞聲、怒罵聲、慘叫聲,混雜成一片。
這些,已經與覃渡江無關,他拼命地向前跑著,前面不遠,終于出現了客棧的招牌與火光……
一樓,陳有鳥他們正在喝酒。
蕭成等人本就要請先生喝酒,當先生一舉擊敗覃渡江,此等揚名立萬之事,當然更值得慶賀。
諸人與有榮焉。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事,行伍通過三川鎮自然平安順利,不會再有什么不長眼的人跑來收錢了。
真是爽快!
蘇明幾個,對于陳有鳥早已心悅神服,甚至盼望這趟行程走慢點,畢竟這種能夠與高人一起同行的機會可遇不可求,能夠獲益良多。
諸人紛紛向陳有鳥敬酒。
陳有鳥來者不拒,喝個痛快。
這些尋常酒水飲食,對他而言,其實吃不“飽”,不過口舌之欲,卻并無差別,也能滿足精神上的需求。
如此,才貼近地氣,真正的入世嘛!
若是事事講究,不食人間煙火,算哪門子的入世?
在席間,蕭成臉色頗為復雜。他也是用劍的,出身青城,曾覺得自己的劍練得還不錯,可自從看過陳有鳥的劍后,頓時有自慚形穢之感。
更要命的是,他根本看不明白,完全像個劍道上的門外漢。
所以,一路上,蕭成都很想開口詢問請教,只是幾番開不了口,覺得冒昧唐突了。
劍道之學,何其珍貴?人家為何要指點你?
這可不是那些普通的基礎見識,兩者沒有可比性。
噼啪!
門外忽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店小二聞訊出門去看,叫了起來:“劍癡,是劍癡覃渡江!”
蕭成一驚,下意識起身,去看個究竟,很快回來道:“先生,那劍癡暈倒在外面,渾身是血的樣子。”
陳有鳥疑問:“他不是回去了嗎?怎么又來了?”
蕭成沉吟道:“多半是被那三川行給驅逐了,他被你擊敗,也就失去了價值。世態炎涼,大概如此。先生,你要如何處置?我看外面,有人蠢蠢欲動,想要下手。”
陳有鳥淡然道:“覃渡江即使要死,也不該死在那些人的手下,你去把他抱進來。”
蕭成微一遲疑,覺得這會是個麻煩,但既然先生有了決定,他照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