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殘折的墓碑,原本已經被扛出去的墓碑,赫然又出現在院子的角落里。
“少爺,這,這個……”
王伯的聲音有點顫抖。
陳有鳥沉著臉,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嶗山道場的時候,曾讀過一卷道家見聞錄,上面記載著不少關于邪祟詭譎的事。
天下邪祟,皆由執念生成,或怨念,或恨念,或惡念……凝聚不散,就成形體。從某些方面來說,倒有點類似于道家修煉的陰神。只是本體不同,陰神基本是從人身上修煉出來的,而詭譎邪祟,它們誕生的起源本體卻千奇百怪,可以是一棵樹,可以是一塊石頭,甚至一塊棺材板,一只繡花鞋等。執念依附其上,經歷變化,就能產生出邪祟來。
最初的時候,這邪祟并無完整意識,渾渾噩噩,但本能嗜好,要掠奪人的魂魄,以此為食糧,壯大己身,所以碰到接近的人了,便會蠱惑吸取。那人中招之后,變得瘋瘋癲癲,傻傻呆呆,用行話說,叫“撞了邪”。
從變瘋的混混,到昨晚的怪人兒,再到這塊古怪的墓碑,三者聯系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陳有鳥好歹是在嶗山道場廝混過十年的人。
王伯就道:“那我們把這塊墓碑砸碎掉不就好了?”
陳有鳥回答:“沒那么簡單,這個邪祟已經能脫體顯形,有了幾分氣候,墓碑對其而言,不再是根本所在。換句話說,它現在的樣子,可以躲到別的事物上了。”
王伯嚇一跳,左顧右盼,生怕身邊潛藏著什么怪異之物。
陳有鳥眉頭一皺,想到一個不合理的地方,喃喃道:“按理不應該呀,若是它能脫體化形,那可是十分厲害的邪祟層次了……不,不對,這墓碑根本不是其依附起源,肯定另有東西。”
“是了,這塊墓碑,乃是死物,故意擱置在宅院里,能給人一種強烈的恐懼提示感,人們一見,別的不說,這心里就覺得不舒服,覺得害怕,不愿意住在這兒了……”
特別是當搬出去的墓碑,一夜之間,又出現在院子里,尋常人等發現這樣的詭異情況,還不嚇得魂不守舍?
便說剛才,王伯就被嚇得不輕。
捋清楚這些,恍然大悟。
對方的用意,是要霸占這座宅院,不允許任何人住在這兒。
這是邪祟的本源意識,有著十分強烈的區域性,也是一種局限性,難以掙脫離開。低層次的邪祟,以依附誕生的本源物為中心,隨著其慢慢變得強大,朝四周輻射開來,占據的范圍與力量成正比。
怨魂、惡煞、鬼蜮。
三種形態,說明了邪祟的力量強弱。
從昨晚那邪祟被嚇跑的情況來說,它應當便是低級的怨魂狀態,并不具備兇惡的殺人伎倆。
還有一個可能是,其忌憚陳有鳥。
陳有鳥,畢竟是學過道法的,哪怕沒有真正入門,但身上有著道法氣息。
這對于邪祟而言,可是一大克制。
所以昨晚此物鬼鬼祟祟出現,不敢去弄陳有鳥,而是來找王伯。
王伯的年紀擺在那,在這方古代世界,人的壽命普遍不高,過了五十,便是老人了。
老人年邁體衰,精神氣弱,最容易被邪祟侵蝕。
陳有鳥看著王伯,暗暗有些擔憂。宅院有邪祟,目前不知躲在哪兒,白天對方不敢現身,晚上才會出動。它一出來,自是來找王伯,端是防不勝防,難不成要王伯跟自己住一屋?
正想著,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響,有人叫嚷著:“屋里的陳有鳥快出來。”
陳有鳥一怔,跟王伯出去看個究竟,見一個胖大公子帶著兩名健仆站在門外,距離數丈,仿佛在害怕著什么,不敢進門。
王伯連忙上前問:“敢問公子?”
那胖子瞥一眼王伯,不予理會,隨即看著陳有鳥:“你便是陳有鳥?陳慕道的兒子?”
陳有鳥點點頭:“我是。”
“那就好,陳慕道欠了我家五千兩銀子,他跑了,父債子還,這筆錢,就找你了。哦,得加上利息,利息已經……嗯,三百五十八兩了。”
胖大公子揚手亮出一張借據,上面指印斑斑。
“五千兩!”
王伯聽得倒吸一口冷氣:自家少爺現在的全部身家,利息都還不上。
看著那張飄揚的字據,陳有鳥默然。他知道,這借據是真的,父親跟人借錢,也是真的。
這一點,昨天回到宗族的時候便心知肚明。
陳慕道債臺高筑,其中大頭部分,主要跟宗族的同族借,這些錢,通過抵押田產祖宅等,基本還清了;但外面還有債務,便是這個胖大公子今天來討的五千多兩。
這么多年,陳慕道花錢著實不少,一部分他自己用,但相當一部分,都是花在陳有鳥身上。
在嶗山道場,陳有鳥每年都得花費數千兩銀子,其中包括學費、飲食起居、進修捐助等等。
簡直是無底洞。
總而言之,這些欠債,跟陳有鳥脫不開關系,父親跑了,不管如何,他都得認,都得還。
當即一拱手:“未請教?”
“好說,咱家是城南的宋家,我叫宋天富,人稱‘富公子’。”
陳有鳥沉吟片刻:“富公子,我剛從嶗山回來,很多事情不甚清楚,可否給我一點時間來處理?你放心,我父親欠的錢,我一定還,分文不會差你的。”
聽到“嶗山”兩字,宋天富眼皮跳了跳,如果陳有鳥學有所成,能晉身正式的道士,這幾千兩銀子小意思。宋家也不可能上門討債,反而會把這筆錢當成個順水人情,前來恭賀,結交人情。但而今陳有鳥被掃地出門,成為嶗山棄童,那就不同了。
所以聽到陳有鳥回來的消息后,宋天富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他打量陳有鳥幾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罷,我宋家與陳氏向來有來往,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籌錢。”
“一個月嗎?”
陳有鳥皺起眉頭。
宋天富高聲道:“這筆錢真得拖欠太久,再寬限一個月已是仁盡義盡,但我丑話說到前頭,到時候沒錢還,莫怪咱家不客氣。”
王伯陪著笑臉道:“富公子,有話好說,不如先進屋喝杯茶?”卻想幫自家少爺爭取到更多的還債時間。
宋天富掃了一眼宅院,神色變得古怪:“這屋子,不干凈,我可不敢進去。陳有鳥,你們主仆最好也換個地方住,免得出事,到時我都找不到人還錢了。”
說著,帶著健仆轉身揚長而去。
“少爺,一個月還五千多錢,怎么可能?”
王伯急得直跺腳。
陳有鳥嘆一聲:“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
王伯聽得一翻白眼:俗話說“一文錢難死英雄”,這可是五千多兩,有啥辦法?難不成少爺在山上呆久了,都不清楚五千兩究竟是個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