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夜越來越深,勾月跟在一行人身后走了很久的路。
在一個空曠的麥場上,一行人又突然停了下來。
原本負責押送的衙役到這里全部退下,換上了另一波更加精銳的隊伍。
趁著他們換人的功夫,勾月從地上抓了兩把土胡亂的抹在臉上。
瞬間,勾月的臉就沒有原先那么白嫩,變得比原來臟了很多。
注意最松懈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隊伍里面多了一個人,一個正在把自己原本的衣服撕成布條的矯健女子。
在夜色的掩護下,勾月被帶進了一座山里。
這個感覺似曾相識,當年良渚危機,自己也曾經這樣將京郊大營的精銳這樣送進宮中。
山路漸漸變得難走,很多人還在睡夢中被叫起,又莫名其妙的走了很多路,身體早就支撐不住,走起路來兩條腿像是被灌了鉛,晃晃您悠的。
為首的人看到大家走的這么慢,十分不滿,取系在腰間的皮鞭就要往眾人身上招呼。
這一招是管用的,許多人為了不被鞭子抽到,緊著兩條腿往前奔。
狹窄的山路盡頭是一個山洞,漆黑一片。
勾月明白自己這一遭算是沒白走,這應該就是自己尋了數日的銀礦。
看的出來,設計這山洞的人十分謹慎。
山洞里面,就跟良渚的密道一樣,讓第一次進來的人摸不著方向,即使是勾月也是這樣。
走過山洞極其狹窄的一部分,就到了真正的銀礦。
礦里昏暗,每隔一段路就點著火把用來照明。
礦工們吃住都在這里面,累了就找個地方靠著歇會兒,這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床。
是一群可憐人。
不管在外面過得怎么樣,至少只有自由在的,在外邊隨處可見的陽光到這里成了稀罕物。
山洞很大,勾月猜測這不是一座山,而是相鄰的幾座山之間挖空了。
勾月進來,同大家一樣也失去了人身自由。
不得隨意走動,必須兩兩結對,不能單獨行動。
幸虧這洞里面昏暗,自己又從來不開口說話,大家只當勾月是個啞巴。
勾月所在,應該是運輸一類的工序。
大家兩班倒,也不分什么白天黑夜,時間到了負責看管的人就用鞭子把他們都打醒。
勾月身上也免不了的多了幾道血印子。
借著運輸的便利,勾月得以在山洞中走動起來。她注意觀察著四周的地形和情況。
東邊有一個洞,里面會源源不斷的往外輸送原礦。
勾月所在的山洞將開采和冶煉鏈接起來。
冶煉的洞在南邊,那個洞天天燒著個大熔爐,一靠近就覺得熱得很。
按說這么這么那幾個大熔爐天天燃著,外面應該濃煙滾滾才是,不知道這些人用了什么樣的方法,在外邊連煙都看不見。
勾月看不見太陽,不知道自己進來了到底有多少個日夜。
她粗略的用自己換班的時間來算,大概有二十多天了。
這洞里的看守很嚴,不上工的時候只能在方寸之地待著。
勾月再這樣嚴密的看管之下,進展甚少。
她只知道大概的方位,不知道整個山洞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到在山洞的第六十二日時,勾月在自己貼身的衣服上畫下了最后一筆。
這是她在洞里最后一個要探明的地方—倉庫。
整個流程勾月已經完全摸透,只要將消息帶到良渚,應縣這一毒瘤定會被鏟除。
勾月知道自己同一起進來的人一樣,是不會被放出去的。
他們只會在無盡的壓榨之后把不幸之人的尸體塞到熔爐里發揮最大的價值。
勾月不能耗在這里,她定要想個辦法出去。
她知道這個山洞所有的連接,卻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里。
洞中的監工一月一輪換,勾月打算跟著他們找找方向。
這洞中的森嚴,堪比良渚的詔獄,每到一處還要對腰牌。
勾月悄悄放倒了一個隊伍最后的監工,換上他的衣服之后悄悄的跟上。
沒想到守衛也是個機靈的,一看便看出勾月與腰牌上的畫像不符,抽出刀來就要了結了勾月。
勾月見狀也不再裝下去,輕輕幾下擰了那幾個人的脖子。
勾月一路往前跑,她能感覺到如今的體力越發不如從前,連對周遭環境的判斷力也下降許多,膝蓋被鋒利的石壁擦出血她也不停下來。
她知道,守衛每隔半個時辰就要輪崗一次,一旦有人發現不對勁,整個應縣都要警戒。
她要快一點,要在這之前出應縣。
山路難走,此刻還很不巧的是晚上。
這很不妙!
她本是要到城里去起自己的小紅馬的,晚上城門關閉,自己沒辦法進去。
若是等到第二日,官兵怕早就逮到自己。
風呼呼的從勾月的耳邊吹過,自己在洞里呆了很久,洞外已然是隆冬了。
身上的夾衣不能抵御這樣的風,勾月決定停下來,她不能再這樣莽撞的往前走。
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根本不足以御寒,靠自己兩條腿跑到良渚,怕是自己辛苦尋來的罪證都已經被銷毀完了。
勾月決定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到天亮了再進城取自己的小紅馬,還要換身衣服,這身乞丐的衣服太扎眼了,太容易被人認出來。
冬天天亮的晚,天還不亮的時候城門就已經開了。
勾月混在要進城的人群里,輕松進了應縣。
小紅馬還在客棧的后院里,許是自己給了小二足夠多的銀錢,它的石廄里還有一把新鮮的草。
勾月翻身上馬,數月不見,勾月與小紅馬依舊是默契如長。
小紅馬是文淵之在草原的安達部給良渚的歲貢里給勾月挑出來的數一數二的寶馬。
城門口與勾月預想的一樣。
勾月覺得銀礦里的人一定會以為自己跑出來之后一定不會再回應縣,便放松了應縣內部的盤查。
勾月很容易的出了城門,沒有人上前將她攔下來。
出了城門勾月徑直朝良渚去。
她知道應縣遲早都會想起今日一早出門的女子,卻沒想到他們動作會這樣快。
應縣西北二十余里,勾月隱約覺得不對勁。
此地是個山谷,兩側都是山林,只有中間這一條路。
這里太安靜了,連一聲鳥叫都不曾聽到,如果是自己的話,勾月也一定會在這里設埋。她勒住韁繩,夾緊馬腹。
山谷不長,如果自己足夠快的話,或許可以沖過去。
事實上,自己也只能沖過去。
山谷地形易守難攻,常以數倍兵馬攻之。
勾月沒有兵馬,也沒有時間。
小紅馬長鳴一聲,撒開蹄子往前跑。
勾月一進山谷,箭矢如同金匱的大雨,密密麻麻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勾月脫下外袍握在手中,外袍在手臂的翻轉中變成一張碩大的盾牌。
不多時,外袍上就已經被設滿了箭。
勾月眼疾手快,左右挪移著躲開箭雨。
卻有一支逃脫掉,射在了勾月的后背上。
勾月用長寧砍斷了箭身,只留箭辦在身上。
小紅馬是不可多得的寶馬,頗具靈性。
山上的人見勾月已經中箭,騎著馬從山上奔下來。
小紅馬見勾月的處境,跑的更快了。
關外的寶馬以耐力聞名,追兵跟了勾月一段,他們的馬明顯落了下風。
追兵越是著急,用鞭子使勁抽坐騎,馬越是跑不動。
最后追兵干脆停下來,看著小紅馬奔騰揚起來的塵土。
“老大,我們就這么放過她了?大人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被叫作老大的人一臉陰笑,“咱們的箭上都淬了毒,見血封喉,就算是她現在跑了,不出三個時辰也得倒下馬來,放心吧,消息到不了良渚。”
勾月的后背隱隱作痛,烏黑的血順著箭鏇滴下來。
她的身上有很多傷,刀傷,箭傷的都不稀奇。
她甚至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這支箭是有問題的。
狂奔到獻縣地界的時候,勾月才敢停下來查看自己的傷勢。
這箭上淬了毒,勾月覺得自己有些胸悶,喘不上氣來。
這是毒液順著經脈到達全身的表現。
勾月摸著箭鏇,咬緊牙關把箭鏇從后背上拔出來。
毒素加速了組織壞死,腐肉是要挖干凈的。
勾月攥著長寧,她有些夠不到傷口,刀刃在后背的好皮膚上也劃下了深一道淺一道的口子。小紅馬載著勾月到良渚的時候,勾月已經快要握不住韁繩。
宮門的遠遠看到有匹馬直直沖過來并不減速的時候,上前攔下來小紅馬。
進到宮里需要令牌,勾月沒有卻來去自如。
她的臉就是令牌。
勾月的意識尚清醒,她道要現在見陛下。
兵士不敢怠慢,宮里不能縱馬,他們將勾月扶下馬,換到四人抬的轎攆上。
轎攆跑的飛快,轎夫們都知道這位姑娘有要事要見皇上。
元邑在殿里批奏折,大監來報有個女子要見他。
“誰?”元邑問道。
宮里伺候的人在元邑登基之時放出了一批,現在在宮里的大多是新人,認不得多少前朝的人。
大監在宮里多年,他是識得勾月的。
“回陛下,是塔蘭將軍。”
“姑姑?”
元邑自大婚之后,就再也沒有勾月的消息,沒想到再見竟然直接進宮來了。
元邑理一理案幾,生怕勾月會斥責自己做事沒有章法。
他沒想到此時的勾月已經瞳孔已經散大,她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
帶著血污的畫布被遞到元邑手中的時候,勾月徹底暈死過去,不省人事。
大殿里亂作一團,宮人們叫太醫的叫太醫,打水的打水,掐人中的掐人中。
勾月連日趕路,頭發雜亂不堪,與血水混在一起打成一綹一綹的粘在衣服上。
等到眾人把她的頭發撩開,才發現她的背上有一個拳頭大的洞。
勾月自己顯然沒有把傷口處理干凈,此刻傷口已經變得紫黑,甚是駭人。
太醫跪在地上診脈,遲遲不敢說出個所以然來。
元邑在一旁干著急,“太醫令,我姑姑到底如何你倒是說句話啊。”
太醫令依舊沒有說話,眉頭皺成一團。
半晌,太醫才開口道,“陛下,將軍這是中毒了。”
紫黑的傷口,就算不是醫者也知道這是中毒了。
“朕知道,可有辦法解毒?”
“陛下,臣無能,塔蘭將軍所中之毒甚是奇怪,臣不敢下手。”
元邑急得直轉圈,別說是太醫院的太醫,就連奉茶的丫鬟他都不曾苛待過。
他一向待下人親厚,此刻卻想踹太醫令兩腳。
“什么叫不敢下手,朕養你們這些太醫是干什么用的,是在這個時候聽你們跪在這里跟朕說不敢下手的嗎?”
元邑大怒,大殿里的人紛紛跪下。
太醫令顫抖道:“陛下息怒,將軍身上的毒甚是奇怪。”
元邑不作聲,太醫令壯著膽子大呼:“陛下,敢問陛下可知將軍體內可有什么余毒未清?”
“什么意思?”,元邑道。
“陛下,將軍此次中的毒不過是普通的血封喉,只要將甘草、小還丹,青藤幾味藥放在一起每日煎服,用銀針封了穴位,用不練多長時間將軍就能醒過來。”
“有解藥為什么不去做,要朕親自做嗎?”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是臣不動手,而是青藤會將將軍體內原有的毒逼出來,直抵心脈,出不來了半個時辰將軍就……就……”
元邑聽明白了,比起現在中的毒,姑姑體內還有一種更猛烈的毒,一旦解了今日之毒,便會激發姑姑體內原有的毒。
原有的毒發作的比今日之毒更迅速,所以太醫遲遲不敢動手。
因為如果不解毒,姑姑撐得時間還能再長一點,解了毒用不了半個時辰劇毒就會攻入心脈。
元邑不知道勾月究竟中過什么毒,他雖與勾月感情深,卻不能時常相見,他想將她留在良渚,可她從不愿意在一處地方長久停留,很久之前皇太祖母還在的時候說過,塔蘭花的根系不深,可卻能布滿草原。
太醫不知道元邑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小聲道:“陛下,為今之計,只能施針封了將軍的經絡,延緩毒素到達全身的時間,先保住將軍姓名,然后再想辦法找出將軍之前究竟中過什么毒。”
“有勞太醫了。”
元邑退到屏風后,太醫上前給勾月施針。
他的手里始終攥著勾月冒死送進宮來圖。
圖上沾著大片大片的血,把用炭筆畫下的輪廓弄的模糊不清。
元邑一時看不懂圖上到底畫的什么。
他擔心勾月,也實在是沒有心思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