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霧氣渺渺,遠看此處,不比一幅山水畫差。
青灰的山脈藏在乳白的霧氣中,河水上浮動一層輕薄的水霧,從岸邊延伸處出去的木板底下頂著兩根柱子。
年久,那柱子有些被水流侵蝕了,厚重的木板也變得破舊,從縫隙中還能看見平靜緩慢的水流。
勾月站在河水邊遠眺群山。
自從來到金匱,她就時常睡不著覺了,姚兒睡得正香,她出來之時,林曉風就岔開腿靠在屋脊上頭,星光落在他頭頂。
她大聲道了一句,替我看一會兒姚兒。
太姚兒師傅唯一的血脈,也是她唯一的妹妹。
自從知曉師傅是她的親舅舅,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仿佛飛鳥有了落足之地,溯游的魚兒知曉了歸途。
與此同時,此前的恐懼又再次回到了她身上。
她覺得自己是雨后地上爬行的蝸牛,背上有殼,雨來了能躲一躲,但又覺得沉重不已。
就算沒有舅舅,該做的她也不會躲避,她從來都明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只是他每提及一次,她就會愈發覺得壓在身后的石頭沉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鬢發沾了些清露,站在這里久了,她已經不知自己從黑夜站到清晨過了幾個時辰。
身后有腳步聲,并不疾。
離纖塵道,“太姑娘好興致,起得這樣早看日出。”
“金匱風光好,清晨之氣潔凈,能洗清人的濁氣。”
他道,“姑娘身上沒什么濁氣,只有殺氣。”
勾月看他一眼,“離公子出行不帶四個侍從,不擔心排場不夠么?”
他笑了,“看不出太姑娘竟會打趣人。”
“不過是玩笑罷了。希望不要冒犯了離公子。”
他道不會,“我說姑娘身上殺氣重,難道也冒犯了姑娘?”
“不,你說得也許是對的,可刺金酒樓里住下的那些,有哪一位殺氣不重呢?”勾月說。
“也許只有跟姑娘同行的那位姚兒姑娘了。”
“為何鎮魂鼓丟了,你們都不離去?”
離纖塵道,“鴉破天和邱瀧不離開是因為在等人,姑娘呢,也是在等人嗎?”
勾月遙望遠山,“我以為若是等待,說不定還能找到鎮魂鼓的下落。”
“英雄所見略同。”
他道,“萬壽堂的人不是擺設,鎮魂鼓定然還在金匱,唱寶沒有取消便可見了。”
一陣清風吹過,勾月覺眼皮發澀,“我先告辭,回去睡一會兒了。”
他遞來一張帕子,指了指她發間的露水,“看來你站得時間很長。”
“多謝,不必了。”她道。
“怎么,是我這帕子的料不夠精細,入不了姑娘的法眼?”
她道,“我見過更好的,也有了最好的。”
他凝視著勾月,“你知道嗎,你和我的一位老朋友很像,她要是長大,眉眼應該會和你有八九分相似。”
勾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并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見過這個人,“想必是閣下認錯了人。”
他說,“我絕不會認錯人。不過我那位朋友從不認識我罷了。”
“互不相識,如何能算是朋友?”
“我認定了,就算。”他近乎耍賴道。
勾月轉身走了,“希望你早日與你那位朋友相逢。”
姚兒抱著被子,倒春寒讓人不想離開被窩,她又想知道師姐去了哪里,自己同自己斗爭片刻后,她從被窩里爬了出來。
一打開門,院子的水缸旁站著一個男子正在喂金魚。
他背后背著一把劍。
“喂,林曉風,我師姐呢?”
林曉風只作聽不見,他并不喜歡靠近喧嚷的女子,這姑娘已經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圍。
“你干嘛假裝聽不見我說話?”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快。
等她走到他面前,才見一缸子水底下只有四五條小金魚,他一喂,金魚就仰頭來爭奪。
一頭搶得最兇,其余的,只有一條能吃些殘渣,后面幾條什么也吃不到。
姚兒見狀便伸手去撥弄水面,那一頭爭奪得最兇的,一來魚食,姚兒便去撥它走開。
重復幾次,林曉風已經皺了眉頭。
“你在做什么?”他的聲音和他的劍一樣寒冷,不講人情。
“哦,我……維持公平啊,你看它都吃了這么多。”
林曉風叫她不要多管閑事,說著又繼續喂了。
他剛投下,姚兒又去撥弄那條魚,叫其余幾頭吃。
手中一狠,將魚食捏得粉碎,一把轉為捏住她的后脖頸,輕輕一按便叫她的臉貼著水面,鼻尖只和水面差了那么一點,她一呼吸,水波輕蕩,嚇得她大氣也不敢出。
“別插手我的事。”林曉風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這人的手那么粗糲,碰到她的脖頸,幾乎讓她覺得是有人拿夾烤地瓜的鐵鉗子夾住了她的后脖頸。
“好,知道了,你放開我!”她覺得丟臉,好歹會些武功,竟叫人翻手拿下了。
林曉風果然松開了她,繼續喂魚。
她左右晃了晃脖子,幸好他沒下狠手扭她脖子,不然要吃苦頭了。
不過這位主兒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指著那條魚說,“你干嘛老喂它,其余的都吃不到了,這不對。”
“優勝劣汰,顛簸不破的道理。”他道。
“照你這個說法,天底下的弱者都該去死了?”
他微笑,“是的。”
氣得姚兒臉通紅,“你這個人,心怎么這么狠?”
“我的心狠不狠,不用你說,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劍很快。”
姚兒閉了嘴。
片刻后還是忍不住說,“你是不是以為,喂飽了它,剩下的魚兒就能吃了?”
林曉風的手一頓,“你覺得是這樣?”
姚兒盯著魚兒沒有說話,不多時,吃得最多的那只開始翻了白肚。
“欸,你看它。”
林曉風面無表情,又喂了一小把。
“它翻肚子了。”
他道,“我不是瞎子。”
“你把它喂死了。”
他說,“我不是傻子。”
“你是……你是故意的?”
姚兒不解,“為什么啊?”
“是它自己太貪心,要撐死自己,怪不得我,我不過是尋個樂子。”
說罷拍了拍手上的殘渣,缸里的魚吃完了那點殘渣,拿嘴碰了碰死魚的尸體,一條條擺著尾巴躲在了水草底下玩耍,誰也不在意水缸里的那條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