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一碗豬蹄面
進了茶樓，
門一關，頓時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清靜。
茶過三巡，
一番寒暄后，蘇白也知道這茶樓平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茶樓是唐師鈞的產業，平時老人家沒事，就在茶樓里坐鎮。
同行有什么吃不準的東西，可以拿到茶樓來，請唐老掌掌眼。
也不用給鑒定費之類的，不雅，只要在茶樓里買上一泡茶喝就是了。
蘇白不用問就知道，那茶鐵定死貴死貴的，專家也是要吃飯的。
小虞老板明顯比虞青錢話多得多，又補了一句：“每周二，唐老還會大開茶樓的門，也不收錢也不賣茶，就讓老鄉拿著自己的東西上來，他免費給鑒定。”
“這事，唐老堅持了快20年，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專家了。”
唐師鈞揮揮手，不在意地道：“什么德高望重什么專家，在小蘇面前不提這個。”
唐老也是個健談的人，隨口就說了個掌故。
說是有一個老專家，玉石方面的，還是故宮博物院的副院長來著。
當年吃了一個大老板的請托，跟幾個專家一起，給大老板收集玉片拼湊出來的金鏤玉衣出了鑒定證書，說是值24億。
大老板反手就賄賂了銀行的人，拿著鑒定證書和金鏤玉衣抵押，貸了好幾個億的錢出來揮霍。
最后肯定是一筆爛賬。
直播間里的粉絲，
茶桌前的蘇白，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會還是他們會啊。
那個專家肯定收了好多好多錢，別說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不值24個億啊
他們進監獄了吧？
蘇白同好奇，同問。
唐師鈞搖了搖頭：“沒有，當時一起鑒定的專家里，事發的時候正好有一個人已經沒了，剩下的人就把鍋全扔到了那個專家身上，全都沒事。”
蘇白驚呆了。
這些人專家們才是真的賺啊，連撿漏這個過程都免了，寫個證書的事，真就我上我也行。
小虞老板在邊上湊趣：“這個掌故還有后續我記得，那個副院長，后來跑到西疆去買玉，自以為撿漏，買了好多假貨回去，在當地的玉石一條街上引為笑談。”
蘇白一口茶差點嗆到。
這就真磚家
原來是專業不過關，就靠坑蒙拐騙嗎？
他自己心里也沒點數。
蘇白一樣滿心疑惑。
唐師鈞倒是替那個副院長說了句公道話：
“他其實在玉石鑒定這塊，確實稱得上專家。”
“只是啊，在故宮里研究的時間太長了，跟不上現在外面的造假技術。”
“這才有后來引為笑談的事情。”
“人吶，老了也不能倚老賣老，還要不斷地學習，要接觸市場。”
唐師鈞換了茶，換了茶具，重新給蘇白倒了一杯新茶：
“我們老人，就要多跟小蘇這樣青出于藍的年輕人多接觸接觸，再學習學習，免得老了老了，晚節不保。”
虞萬選配合地笑。
蘇白自然謙虛了幾句。
她同時也明白唐師鈞開這個茶樓的用意了。
搞不好真不是為了賣高價茶，
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
主要是為了多接觸接觸市場，免得像那個副院長一樣，一世英名，付諸東流。
這話題就不好深入了，
唐師鈞可以自嘲自己老了，
蘇白和小虞老板卻不好接這話。
只好一個品茶，一個拿著茶杯看。
“咦？”
蘇白呆了一下，看著手中精美無比的茶杯出神。
直播間里的粉絲借著她的視角，
也注意到了精美的茶杯。
這杯子好漂亮啊，上面是花嗎？
看著像是水仙花，不懂就問，這個是古玩嗎？
小虞老板手上的也是這種杯子，花不一樣，茶桌上還有好多個，這是一套的嗎？
越看越漂亮，想要。
蘇白小心地把杯子放下。
她之前只顧著聽唐老講古了，沒怎么留意唐老換了茶具，這會兒才發現，老專家就是老專家，用個杯子都是她用不起的寶貝。
蘇白道：“這是清康熙五彩，康熙官窯中的名品——十二花神杯。”
“又叫十二月令花神杯。”
她將自己的杯子擺上茶桌，小虞老板也配合的把自己杯子放上去。
十二只杯子擺在一起，
上面是十二種花卉，以及對應的配詩，在燈光下叫一個美輪美奐。
唐師鈞笑著道：“小蘇你不用在意我，直播你的，我這個老人家，也看看你們年輕人的東西。”
蘇白點了點頭，也就不顧忌了，簡單介紹道：
“正月梅花神江采蘋，二月杏花神楊玉環，三月桃花神息夫人，四月牡丹花神麗娟，五月石榴花神公孫氏，六月荷花神西施，七月葵花神李夫人，八月桂花神徐賢妃（名徐惠），九月菊花神左貴嬪，十月芙蓉花神花蕊夫人，十一月茶花神王昭君，十二月水仙花神洛神。”
“取這個寓意，燒制的這套十二花神杯，就是康熙官窯中的名品和精品。”
“想要集齊一套，很難，很難，很難。”
蘇白連用了三個“難”字。
她還有點不舍。
想要。
這套十二花神杯，其實不太適合擺在唐師鈞這樣的老專家茶桌上，
不夠莊重！
放到蘇白這個小女孩的桌上，不就很配嗎？
再搭配上那把玉璧提梁壺，
一起擺在她即將開業的深夜古玩鋪里，
到時一泡茶，
懂行的一看，
調性不就起來了嗎？
直播間里粉絲們調性倒是沒起來，撿漏的癮頭上來了，紛紛追問：
就問值多少錢吧？
淘寶上好像有高仿的誒，摔，工藝品也要上千，這真品得多少錢啊？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蘇神快說個價格讓我們死心。
蘇白憑著升到了IV級的陶瓷專精，判斷道：
“這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單只就要200萬吧。”
唐師鈞和小虞老板皆是點頭。
直播間里，一片嘩然：
單只兩百萬，這一套12只，不得2400萬？
前面的看清楚，是單只200萬，不是一套2400萬。
幾百年下來，一對都不好湊齊，這一套這么多只，肯定更難。
蘇白倒是沒想到，直播間的臥龍鳳雛們，居然聰明了一回。
這時，
唐師鈞忽然笑問道：“小蘇，我倚老賣老一回，考較你一下，給這套杯子估個價。”
小虞老板馬上敲邊鼓：“唐老，考較歸考較，小蘇要是通過了，有彩頭嗎？”
唐師鈞拿手點了點虞萬選，笑道：“當然有的，我這正好有一個機會，或許可以推小蘇去試試，難得的好機會。”
蘇白頓時來了興趣。
唐老這種泰山北斗，德高望重的專家，他手上的資源是外行人難以想象的。
至于估價……
蘇白心里面“嘿嘿”笑，這很難嗎？
她毫不猶豫，反手就是一個檢測。
物品：清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
年代：清康熙年間
描述：以十二花神落人間為主題，一杯一畫一詩，以迎春、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蓮、蘭草、桂花、菊花、月季、梅花和水仙為繪，乃康熙官窯之名品。
掌故：公元1680年，清康熙19年，臧應選奉旨進駐JdZ，擔任督陶官，標志清代官窯從此開始正式生產，主要設計人劉源，奉命主持設計各式御瓷，其中就有十二花神杯，打破了之前器物組合簡單的成對思路，堪稱空前絕后的名品。
價值：2300萬
蘇白本著對系統的信任，張口就要報出2210萬的價格。
話都到嘴邊了，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之前在直播間里的議論，
激凌凌地清醒了過來。
不對啊。
成套的十二花神杯，怎么可能才2200多萬？
就是論只買，也得2400萬起。
只有一個可能，它，不成套！
可是……
蘇白又看向檢測結果，年代上是確鑿的清康熙，并沒有問題。
她琢磨了一下，想到了一種可能，反手又是一個“掃描”扔過去。
噌噌噌地一片200萬往上的數字中，有一個孤零零的10萬，無比的顯眼。
那是八月桂花神杯。
蘇白毫不猶豫地將這只八月桂花神杯單獨拎出來，拿在手中把玩，同時目視唐師鈞道：
“唐老，這套十二花神杯，我估價在2200萬往上走。”
“誒，小蘇你……”
小虞老板驚呆了。
他可是很相信自家老哥的判斷，在虞青錢口中，蘇白跟天上有地上無一樣，
怎么就犯了這么低級的錯誤。
她的意思是，這套花神杯里有假？
不可能啊。
虞萬選不信。
他自己也是鑒賞過的這套花神杯的，
而且唐老手上，怎么可能會有假貨呢？
小虞老板想提醒來著，只是當著面，話都說出來了，實在沒法提醒，只能懊惱蘇白錯過了機會。
“年輕人，就是厲害啊，不服老都不行。”
唐師鈞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小虞老板驚呆了。
這是，說對了？
他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蘇白手上的八月桂花神杯上。
唐師鈞笑笑：“小蘇你說說吧。”
蘇白點了點頭，道：“其余的十一只杯子都沒問題，確實是清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中的十一只，但是這只……”
她搖了搖頭：“不對！”
這又不是談買賣，只是老人家考較年輕人，蘇白就沒拿什么“看不準”的話糊弄人，斬釘截鐵的就是兩個字“不對”。
小虞老板按捺不住走過來，接過八月桂花神杯：“我看看。”
“嗯？確實是康熙年間的沒錯，但是……”
小虞老板在蘇白的提示下，拿著這只八月桂花神杯，跟其他的十二花神杯對照，一點點地細看，終于看出了點不對勁來：
“似乎略顯得有些粗糙。”
蘇白點頭，道：“我的判斷是，這只八月桂花神杯，應該就是在康熙年間，有人請高手匠人，精心仿制的。”
“推斷的話，大概是那位達官貴人有一套御賜的十二花神杯，意外打碎了一只，終究不好，于是請人補全了。”
“雖然是康熙年間高手匠人所做，但仔細對比，與官窯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只是因為年代相近，乍一看不容易分辨而已。”
蘇白一番話說完，唐師鈞“啪啪啪”地鼓掌，感慨道：“厲害厲害，這套十二花神杯是我年輕時候收來的，當時也是被打了眼，不如小蘇一眼看穿虛實，算是我年輕時候交的一筆大學費。”
“雖然……放到現在也是大賺了。”
唐老呵呵笑著，還眨了眨眼，有點老頑童的架勢。
可不是大賺嗎？
唐老年輕時候，怎么著也得是90年代了吧？
那時候不可能花幾千萬買瓷器的，搞不好幾十萬都算多的。
何止是賺，大賺特賺好不好。
時間的力量，就是這么可怕。
唐師鈞倒了杯茶，又道：“答應你的彩頭，我這就向上面申請，有下文了就讓小虞通知你。”
蘇白點了點頭，并沒有深究這個。
話題放松下來，轉為閑聊。
不知道怎么的，就轉到小虞老板剛剛的哄抬物價上。
蘇白再次感謝，
唐師鈞擺了擺手，語氣轉為低沉：
“你們是不是奇怪，我怎么那么配合？”
“因為感念小蘇把那小套國瓷復原。”
“它們，我其實見過，在我年輕的時候。”
蘇白一愣。
小虞老板整個人都驚了。
要不說老狐貍老狐貍呢，唐師鈞這慈眉善目的樣子，居然一點心思不露。
不是他親口說出來，不管是蘇白、小虞老板，還是直播間里的那么多人，愣是沒有一個人看出半點異常來。
唐師鈞既然開口了，自然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順著話頭就往下說。
“這套國瓷是當年7501工程40幾個技術員之一，國家級的陶瓷工藝師錢大有所有的。”
“錢老是80年代退休時候，曾帶回來單位所發的福利，就是那幾件國瓷。”
“哎，你們沒經歷過那個年代，并不知道，當時有很多人知道這些國瓷的存在，幾塊錢、幾十塊上門去收，還真讓他們收得差不多了……”
隨著唐師鈞的訴說，蘇白印證她在掌故和任務背景里所得的，大差不差。
還是那個老父親失望破碎的心。
錢大有大師的兒子錢小鵬好賭，不僅不按錢大師的安排，繼承家傳的瓷器燒制手藝，還又偷又搶的，賣光了錢大師一輩子積存的瓷器，就為了多賭上兩手。
最后，只剩下那幾件國瓷，
最后，那幾件國瓷也要剩不下來了。
錢大有一氣之下，砸碎了國瓷，扔進了瓷器研究所家屬院外的廢瓷堆。
整個家屬院都是燒制瓷器的人，還有私人小瓷窯，每天都有碎瓷片往那里堆。
那時候國瓷也沒值錢到現在的地步，沒人打這些碎片的主意，就此掩埋、沉寂，直到今天……
小虞老板詫異地問：“唐老，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
蘇白有同樣的疑問。
這不像是道聽途說啊，比她通過掌故和任務背景里看到的還要全乎。
這時候，唐師鈞說他是錢小鵬本鵬，她也是信的。
“鄰居。”
唐師鈞神情黯然：“先父也是窯工，不比錢大有大師是正經的國家級研究員，我們家只是代代相傳的窯工罷了。
一個是御窯的，一個是野路子的，不能比不能比。”
唐師鈞嘆了口氣：“不過有些東西是一樣的，比如老父親的失望。”
“我看到那些國瓷就像是看到了先父當年失望的樣子，人老了，愈發看不得這些東西，不然高低要把那幾件國瓷收下來。”
唐師鈞像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一樣，講了一個類似錢大有和錢小鵬的故事，不同的是主人公變成了唐父和唐師鈞。
唐父想讓唐師鈞繼承家傳的燒窯手藝，
唐師鈞卻只想著搗騰古玩，當一個古董販子。
年輕時候，德高望重的唐大師就想當個古董販子，低買高賣，盆滿缽滿。
在那個賣個雞蛋還屬于投機倒把的年代，唐師鈞的夢想稱得上離經叛道。
唐父管不了他不算，唐師鈞還盯上了他們唐家的家傳之寶，想把那件寶貝賣了做他倒騰古玩的啟動資金……
小虞老板和蘇白越聽越是神情怪異。
怎么聽怎么像是錢大有和錢小鵬故事的翻版，
他們唐家的家傳之寶，不會也給cei了吧？
“那一天，我偷偷摸摸跑回家，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那件寶貝。”
“然后，燈亮了，我老夫就坐在床上，恨恨地說，想要寶貝，除非我老老實實回去學燒窯，不然就是他死了，我也別想找到。”
唐師鈞氣都嘆不出來了，嘴唇囁嚅，老態盡顯：“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老父病逝了，我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想來，他老人家走的時候，跟錢大有的心情，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蘇白想點頭來著，控制住了。
再看小虞老板，心有戚戚的樣子。
她無比懷疑，是不是小小虞也是一副德行，
又是恐慌恐育的一天。
小虞老板共情了一下，問道：“唐老，您家里的傳家寶，后來再沒有找到嗎？”
唐師鈞搖頭，伸手在茶樓里點了點：“先父留下來的東西，全在這里了。”
“興許，先父跟錢大有錢老，在處理寶貝上，也算是知己吧？”
說到最后，唐師鈞已然是苦笑。
突然，
蘇白毫無征兆地開口：
“唐老，可以問下，您家的傳家寶是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