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鈞說是要在家好好陪陪老夫人,但老夫人戰斗力太強,第二天下午,他就有點想落荒而逃。
不為其他,只因為老夫人舊事重提,又說起了鎮國公府的六姑娘楚儀。
在老夫人眼里,那姑娘真是千好萬好。
“那姑娘有孝心,長得也是端莊大方。她常年受教在鎮國公府老夫人的膝下,教養和學識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鎮國公府那般門庭,你娶這姑娘進門,絕不會辱沒了你。”
又絮叨道:“你南下前,我與你說了此事,你還不大樂意。不過那時候你忙著出公差,楚儀那姑娘也沒進京,我想著就先等等。可如今萬不能再等下去了,那姑娘進京才幾天啊,就成香餑餑了。整個京城一半以上的媒婆,天天往鎮國公府跑,鎮國公府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
楚儀那姑娘,如今就是婆婆們心中的好兒媳婦不二人選。畢竟這姑娘不僅自身出挑,且她家中還有個貴為太子妃的堂姐。雖說只是堂姐,但是和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也差不多。在太子地位穩固的今日,能和太子成為連襟,那一輩子的前程富貴是斷斷不用發愁了。
老夫人含蓄的點出了她這個考量,沈廷鈞就直接回道:“我與太子自小一道長大,不在乎再多一層身份羈絆。”
老夫人:“我知道你與太子素來要好,可若是能親上加親,你們不就更親近了么?”
“不需要。”
老夫人說不通大兒子,顧自生悶氣,“莫不是你還想著長榮……”
“娘!”沈廷鈞出口打斷她那些有的沒的,直接說出了心里話,“我心中有中意的女子,也打定主意娶她為妻。娘您若真閑著無事,不妨幫我準備下聘禮,等來年好隨我一道去下聘。”
這個驚雷可把老夫人徹底鎮住了!
不僅是老夫人,就連已經走到院子里的沈廷瀾和沈廷祎夫婦,聞言都顧不上先讓人通報,卻是一掀簾子就走了進來。
沈廷瀾迫不及待問,“大哥有中意的女子?這是好事兒啊!只不知是哪家的閨秀?大哥把人選說出來,娘也好安排未來大嫂來家里做客,亦或是給大嫂家送些年節禮什么的。”
沈廷祎也道:“是這個理兒。”
二夫人作為弟妹,不好在大哥的親事上指手畫腳。但她心中也確實和貓抓一樣,癢癢的厲害。
要知道自家這大哥,那絕對能稱得上是眼高于頂。畢竟連長榮這樣的天子嬌女他都看不上,眾多的京城名門閨秀,他也都視而不見,如今他說有意中人,還想娶人為妻……二夫人真想知道對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生的如何傾國傾城的模樣。不然如何就能讓素來冷情的大哥動了真心,還將此事稟報母親,讓母親安排聘禮?
這未來大嫂絕對不是一般人,她以后和大嫂接觸時,可千萬得提著點心。
二夫人的心思不需說,只說被屋內眾人盯著看,沈廷鈞卻一點不見慌亂。
在兩個弟弟先后落座后,沈廷鈞大大方方的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我確實有了意中人,也有意求娶。只是……”
“只是什么?”屋內眾人都豎起了耳朵,提起了心。
“只是如今時機不對,求娶一事要安排到來年。”
老夫人也無心問,如今時機怎么就不對了?她生怕他大兒子再反悔,就連忙道,“來年也無妨,娘先給你挑好黃道吉日,再把你住的院子重新修繕打理。不過,兒啊,你既然說了明年成親,那這提親總的先安排上日程吧。你說你是想出了正月去提親,還是二月過去?再不行就三月……不能再晚了,提親后還要走其余幾禮,零零碎碎的也耽擱不少時日。且越往后天越熱,新娘子若是不能在五月里嫁進來,成親那天可就要吃大苦頭了。”
二夫人聞言抿著唇笑,自家這婆婆可真是,可愛的不要不要的。
先前還說不急,可緊跟著就一二三月安排開了。就這還不急?這簡直急的火燒眉毛了。
不過顯然也就二夫人覺得老夫人急,沈廷祎和沈廷瀾卻完全不覺得老夫人安排的有何不妥當。要說時間上確實有些趕,但這不是大哥的年紀大了,不能再耽擱了么。
幾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沈廷鈞,等著他回話。
而沈廷鈞算了算桑擰月的產期,她六七月份懷孕,生產的日子大概在來年四月份左右。三月份她都臨產了,肚子肯定也非常大了。屆時他若敢領著母親過去提親,她就敢提前生給他看。
沈廷鈞是萬萬不敢這么安排的,只說,“明年上半年指定來不及了,等下半年吧。黃道吉日我來挑,母親只要把聘禮以及新房準備好就行。”
老夫人很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沒辦法。畢竟大兒子素來一言九鼎,他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他們就是再怎么提意見,那都沒用。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大郎有心再娶,這是好事兒啊。
都說好飯不怕晚,自大郎和離后,她成十年都等過來了,如今那還在乎這一年半載?
心里松口氣,但老夫人面上卻還繃著。
她就說沈廷鈞,“這次你可別騙我了,若是再敢糊弄我,我晚些時候就到你爹靈前哭去。”
沈廷鈞一個頭兩個大,“娘,我何時騙過你?我又何時糊弄過你?我說明年提親就明年提親,爭取讓您在年底喝上媳婦茶。您啊,就安安心心的等著吧。”
沈廷鈞糊弄住老夫人,可卻沒糊弄住沈廷祎。就聽沈廷祎冷不丁問道:“大哥,說來說去,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想求娶的大嫂究竟是何許人也?我剛才想了想,京城的適齡閨秀,你怕是都沒接觸過。那未來嫂子是大哥在閔州或西北時結識的么?”
屋內眾人都被轉移了注意力,他們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沈廷鈞,等著他的回答。
沈廷鈞蹙著眉頭,看一眼二弟,到底是說了實話。“不算是。之前在京城就有接觸……好了,不要問了,究竟是何人,你們屆時就會知道。”
話是這么說,可你這么吊著人的胃口,大家之后很長時間怕都要胡思亂想了。
不過眾人也都知道沈廷鈞的脾氣。他說了不會說,那你再怎么打問都白搭。于是,盡管好奇的恨不能化作大哥肚子里的蛔蟲,去打探一下大哥的真實想法,但此時他們也只能閉嘴,不再說這個話題。
這天眾人一道在老夫人房里用了午膳,等到了午休時間,老夫人準備歇息時,眾人就都散了。
二夫人帶著昏昏欲睡的欣姐兒早走一步,留下沈廷鈞兄妹四人,一道從老夫人房中出來,又一道往門外走去。
沈玉瑤今天睡了懶覺,起來時大家伙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后知后覺從大家的只言片語里得知了大哥要娶妻的消息,就纏著大哥想把那人究竟是誰給打探出來。
可惜,一無所獲。
所以此刻往外走時,沈玉瑤就蹙著個眉頭,嘴巴嘟嘟的鼓起來,都可以掛油瓶了。
她心存不滿,等著大哥來哄她。可大哥根本不理會她這小脾氣,只在臨分別時與她說,“我昨天從宮里出來,陛下賜了些珠玉首飾、綢緞綾羅,你若喜歡,就過來挑兩件。”
沈玉瑤滿心歡喜,之前的不快全都不翼而飛。
但很快她又想到什么,就嘀咕道:“大哥又用不上這些東西,之前得了不都是直接送到娘哪里么?怎么這次就放你庫房里了?”又做出恍然大悟狀,“因為要娶嫂子了么。果然,男人啊,一有了心上人,親娘妹子都得靠邊站。”
還讓她挑兩件,以前那些東西可都是可著她挑的。如今呢,不僅數量上有了限制,怕是那些特別好看的、出彩的,大哥也都提前留下來,準備私底下送給大嫂了。
沈玉瑤心里酸溜溜的,此時再想起徐靈薇的話,真是別有一番感觸。
當初靈薇說,哥哥們娶了嫂子,以后和嫂子就是一家人了,不管是親娘還是親妹妹,都得靠邊站。
以前她不滿靈薇這話,覺得靈薇危言聳聽。畢竟她家三個哥哥娶了嫂子,可她也沒覺得哥哥們冷落了她。可如今么,只看大哥對嫂嫂看重的模樣,她就體味到靈薇說那話時的心情了。
果然啊,以后大哥和嫂嫂才是一家人。她呢,之后就成外人了。
沈玉瑤委屈死了,可即便再委屈,也不耽擱她去哥哥的庫房里選東西。
甚至存了報復的心思,她根本沒有選兩件就罷手,而是撿好的選了四五六七件。
反正直等到手上抱不下了,她心里那股子郁氣才消散。這才興致勃勃的抱著今天的戰利品回了自己的院子。
且說就在沈玉瑤在庫房掃蕩時,之前離去的沈廷瀾突然又出現在沈廷鈞的院子。
沈廷鈞如今依舊住在前院書房,不過他已經準備重修年少時居住的松柏院了。
雖然松柏院早在他與長榮和離后,就大修了一次,如今完全看不出早先的模樣。但一想到這是之后他要與桑擰月一道居住的庭院,沈廷鈞便挑剔起來。院中的景致他都看不過眼,要改了重造;屋里的擺設,也要全部換新……只除了那張拔步床。
想到那張拔步床,不由便想起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
而沈廷瀾,便是在這時候過來的。
沈廷瀾進來先是對著大哥長揖到底,沈廷鈞只做沒看見,卻也沒晾著他不管,讓他“有話就說。”
沈廷瀾躊躇著,到底把他要說的話說出了口。
原來是周寶璐被接回來了。
早先說好的,將周寶璐送到家廟中清修一年。事實上,在沈廷鈞南下后不久,周寶璐就被接了回來。
沈廷瀾說起此事,面上都是窘迫無助,“榮哥兒得了天花,那幾日高燒不退,昏迷時一直喊娘。”他就這一個孩子,如何舍得榮哥兒這般委屈?
雖說經過太祖和圣昭明皇后的努力,天花已經不是絕癥,只要提前種下牛痘,就可輕易痊愈。但榮哥兒才三歲,遠不到種痘的年紀。可誰料到不過出了一次門,回來后他就得了天花。
小孩兒可憐巴巴的躺在床上,水米不進,他和母親都擔心壞了。太醫開了藥,他們灌了幾幅也沒管用,抱著許是榮哥兒要熬不過去的想法,就將周寶璐從家廟中接了回來。
也不知道是有親生母親作陪,還是早先喝下的藥終于起了作用。榮哥兒竟是漸漸好轉起來,之后順利渡過大劫,身體逐漸康復。
然隨著榮哥兒痊愈,他也愈發離不得周寶璐了。
他與娘想將周寶璐送回家廟去,榮哥兒便扯著嗓子哭。且這次不比上次,上次周寶璐被送走后,榮哥兒哭了幾天,但之后被大人哄著,他的情緒逐漸好轉。這次許是擔心娘一走又要許久見不著,亦或是旁人在榮哥兒身邊說了什么,在周寶璐被送走后,榮哥兒不吃也不喝,固執的要等母親回來。
他和母親用盡了辦法,也沒讓榮哥兒改變心意。眼瞅著小孩兒再次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眼里都是可憐兮兮的淚光,最終,他到底是做了主,又將周寶璐從山上接了下來。
若說第一次將周寶璐接下山,還能說是情有可原,那這一次,可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沈廷瀾也厭惡周寶璐,甚至在得知她故意將自己親事推給桑擰月、陷害她的名聲后,覺得她人品惡劣,對她更多了幾分痛恨。
但兒子太過弱小可憐,他能對周寶璐狠心,卻不能對兒子的處境視而不見。
沈廷瀾無顏面對大哥,他覺得大哥肯定會覺得他婦人之仁,覺得他過分優柔寡斷,他愧為武安侯府的子弟。
也因此,他見到大哥后很是愧疚,他想和大哥道歉,可又總說不出口。
此刻終于把心中的事兒說出來,沈廷瀾終于能松口氣了。可隨著沈廷鈞一開口,他再次被推入無邊煉獄。
沈廷鈞說:“給你兩個選擇。其一,留下周氏,你們夫妻倆單分出府;其二,將周氏送回家廟,之后再不許回府,我只當之前的事兒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