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啦啦下了將近一個時辰都沒停,薔薇苑內陸續出現漏雨的地方。
幾間正房中,邊角的地方都有洇濕;素錦幾人的住處還行,只在空地上空有水珠不斷落下,但放個木桶在下邊接著,就什么都不妨礙了。漏雨的重災區在西廂房,那兩間房一間是廚房,一件專門放雜物。就這兩間房漏雨最嚴重。灶臺上噼里啪啦不短落下雨珠,連鍋蓋都不能揭開,很多雜物或干貨若非收斂的仔細,現在也都該被打濕了。
奶娘愁的不要不要的,“這房子怎么這么差啊。”
“不是房子差,是因為許久無人居住,修繕房屋的下人不上心。”
奶娘聞言嘆了一口氣,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現在相信你說的話了。”
“什么話?”
“侯府老夫人是個善心人。”
若非管家的老夫人太善心,哪里能縱的下人做事如此不盡心?
桑擰月:“……”
好在大雨雖然下的又緊又密,但之后雨水總算漸漸小了。天空也徹底放亮,這讓眾人提著的心都放下不少。
又過了片刻,雨水終于停了。
奶娘坐不住了,和桑擰月又說了幾句話,就要走。
桑擰月不住說,“您留下住一晚吧,天濕路滑,您再摔了,我和清兒得多心疼。”
“不行啊,租賃的院子里就剩下雀兒和小燕。我若不回去,她們倆人今晚上怕是會嚇得睡不著覺。”
好說歹說,奶娘一徑要走。清兒見實在勸不住,只能可憐巴巴的說,“那我送您出去?”
奶娘本不依,可最后還是同意了,“就送到后門,不能再遠了。”
清兒高興的點點頭,又祈求的看看姐姐。
桑擰月能說什么?
只能縱容的笑道,“姐姐跟你一起去。春雨她們還要修整廚房,今天晚膳不知何時才能好。我們一道過去送您,就當消磨時間了。”
最后兩句話是對奶娘說的,奶娘根本拒絕不了自家姑娘,只能含著滿腹憂愁,被兩人挽著胳膊往外走。
被暴雨一番施虐,沿途都是積淤的雨水。花木被吹折了,花瓣零落成泥,滿地殘枝敗葉,就連荷塘中都不能幸免。
只是這一場雨水讓坐魚們歡喜起來,此時一片此起彼伏的蛙鳴。
奶娘聽見這聲音,心里就忍不住想,“姑娘晚上怕是又要睡不好了。”
自老爺夫人走后,姑娘常常半夜驚醒。隨著姑娘漸漸長大,這情況倒是有所好轉。可方才素錦偷偷跟她說,自那一晚后,姑娘又睡不安生了。即便如今他們住的是守衛嚴密的武安侯府,可夜晚她也時不時聽到姑娘屋里有動靜。
許是不愿她們擔心,姑娘從不在夜里點燈。
但素錦早起過去服侍時,總能窺見姑娘的書籍被動過、茶盞移了位置、茶壺里的茶水已空……
而王徐氏鐵心要將姑娘活埋那晚,天上也下著暴雨,和今天下午的場景如此像。
偏卻薔薇苑附近還有個荷塘,有蛙鳴貫耳,姑娘晚上想睡著,難如登天。
雨停了,丫鬟仆役們都出來清掃忙碌。
一路過來,他們見到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雖也有心存好奇,走過去后又扭頭回來看他們的,但大家大多潦草見個禮,然后手忙腳亂繼續整理,被大雨弄得狼狽不堪的地面和花枝。
走了許久才到后門,那個之前領奶娘去薔薇苑的小丫鬟現在并不在,如今守門的是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看面相有些刻薄尖酸,但說起話竟非常客氣周到,這讓桑擰月心中產生嚴重的違和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不可貌相?”
桑擰月和清兒在后門與奶娘告別。
奶娘轉身離去后,清兒看著四周來來去去的行人,露出憧憬又渴望的目光。
桑擰月拉拉弟弟的手,“我們回去吧。”
她也沒想到,武安侯府的后門竟開在這樣一處寬闊的街面上。若是晴天,想必這時,這里還很熱鬧。她和弟弟出入不便,不過若是來后門散一散的話,想來也不會太引人關注。
“走吧,等過些日子,姐姐帶你出來轉轉。”
“真的么姐姐?”
“真的。姐姐從來不騙人。”
清兒終于高興的哈哈笑起來,桑擰月見狀,眉眼彎彎,嫣然一笑。
將要走進后門時,桑擰月倏然瞥見守門婆子鬼鬼祟祟往斜前方看——她剛才掃過一眼,隱約記得,哪里似乎開了一家酒館。
這么想著時,桑擰月已經控制不住回頭看去。
漫天云霞中,一張肅穆冷冽的面孔出現在二樓窗欞內。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摩挲著掌中酒盞,漫不經心的抬頭,喉結上下滾動,眨眼一瞬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動作散漫隨意,帶著難言的慵懶自在,只是似察覺到有人窺視,倏然側首看過來。
——武安侯沈廷鈞。
破案了!
怪不得那眉眼尖酸的婆子說話客氣又周到,原來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為這侯府最大的主子,就在不遠處與人宴飲。
忽略了跳的過分急促的心臟,桑擰月抿著唇,拉著弟弟迅速走進后門。
身后的視線消失不見,可那眼神依舊如芒在背,依舊讓她渾身難受。
清兒沒注意到姐姐的異樣,他還在感嘆老天變臉快。“明明是九月,老天爺變臉快的跟六月似的。剛才暴雨傾盆,如今晚霞都出來了。姐姐,你看西邊的云彩多漂亮。”
桑擰月心不在焉“嗯”了一聲,清兒又慢悠悠說,“可惜之前只顧著擔心房子漏雨的問題,我都沒有好好欣賞雨景。錯過那美景,如今讓我欣賞晚霞,我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桑擰月終于回神過來,就笑說,“世人都道‘晴景不如雨景,雨景不如霧景,霧景不如月景,月景不如雪景’,你錯過了雨景,那等下雪了,姐姐請你去賞雪好不好?”
“賞雪?去哪里?在侯府么?”
“去普度寺吧,聽說那邊有大半山的梅花。落雪時梅花盛開,想必景色極美,屆時姐姐帶你去看。”
“我們出去方便么?能在普度寺住上兩天么?”
“方便的吧。興許那時候咱們已經從侯府搬出去了。到時清兒想在山上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大不了姐姐多捐些香油錢。”
桑擰月說著玩笑話,清兒卻當真了,他歡呼雀躍,人也高高的跳起,像只自在的鳥兒,蒲扇著雙臂恨不能飛到天上去。
所謂樂極易生悲,就在清兒落地時,他踩在一塊兒濕滑的青磚上。清兒一個趔趄,桑擰月趕緊扶他,可她低估了弟弟跌跤的力道,人也被拽的一個踉蹌,猛地往前撲——
這要是摔著了,最起碼也得鼻青臉腫吧。
危急關頭,她驚呼出聲,也就是此時,胳膊倏然被人拉住,她回撲時,一下扎進那人渾厚結實的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