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璐正往他懷里鉆的動作陡然頓住了,她渾身一僵,似乎被提及了要害,渾身刺都豎了起來。
沈廷瀾就此知道,他的夫人,確實與桑表妹有齟齬。而且看夫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兩人在閨中時結下的梁子應該不小。
沈廷瀾念及此,一邊覺得夫人會作態,即便那般討厭桑表妹,在他面前還努力做出姐妹情深的假象;一邊又覺得,夫人心性到底是柔軟的。即便她為尋私仇,將桑表妹安排在薔薇苑以作報復,但她終究不忍桑表妹被人磋磨致死,終究將她從王家那個虎狼窩接了出來。
沈廷瀾心中雜念迭起,一時不知究竟該如何評判自家夫人。
周寶璐卻努力舒緩起身子,抬起頭睜著那雙霧蒙蒙的眸子看向沈廷瀾。她面上還有著未褪的酡紅,整個人如同她的話一般嬌軟,“是啊,我把桑表妹從王家接出來了,也幸好我接的及時,否則,表妹不知還要吃多少苦。”
既然開啟這個話題,沈廷瀾便將他想知道的都若無其事的提起,“之前我游學時,你不是就打算派人去王家接人么?怎么拖到上半旬才將人接來?”
周寶璐的雙手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攥緊了繡被,她心里恨死了那個在沈廷瀾跟前嚼舌根的人,偏卻絲毫不能表現出來,心里幾乎嘔出血。
但周寶璐不愧是周寶璐,只要面對沈廷瀾,她就會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隨時給他奉獻出自己最完美的演技。
“我傻了,夫君也傻了不成?我那時確實是打算去接表妹的,只是織錦后來提醒我說,表妹已然在王家守孝半年,那何苦不再熬半年?半年而已,屆時兩家恩義兩消,表妹是再嫁或是大歸,王家都不能說出一個否字。而且,表妹也能落個重情義的好名聲——夫君你知道的,有時候名聲對女人勝過生命貴重。我相信,即便那時候讓表妹自己選擇,她也會選擇等守孝期滿后再出王家。這不僅是關乎她自己,也關乎桑家的名聲,關乎到清兒之后的前程。”
周寶璐的話句句在理,哪怕是沈廷瀾也挑不出錯來。盡管他私心里并不認同所謂的“名聲論”。
在他看來,人活著才有一切,在生命不保的前提下,去謀求些虛無的東西,那是舍本逐末。
但這是他作為男子的想法,興許在女眷看來,名聲就是能勝過生命。
沈廷瀾又道,“桑表妹住在薔薇苑么?我來時帶了許多特產,明日你給桑表妹送些去吧。岳父岳母不在身邊,我們便是表妹的長輩。況且這又是咱們自己家,多照應些桑表妹也是應該的。”
周寶璐的心又提了起來,心里恨得直咬牙。她念著:別讓她知道究竟是誰在搬弄是非,否則她輕繞不了她。
周寶璐:“可以,我明日帶榮安一道過去一趟吧。榮安還沒見過他姨母呢。之前表妹染了病,怕傳染給榮安不讓我們過去,如今她有所好轉,我們也過去瞧瞧她。”
又道,“可惜薔薇苑距離這邊有些遠,早知道給表妹安排靠近我們這邊的棲霞院了。”
沈廷瀾:“當初怎么想著,把表妹他們安排到薔薇苑的?”
周寶璐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要說的話,確保無一遺漏后才道,“表妹和表弟是兩個人一起住啊,而且表弟年紀也大了,把他們安排在后院很不合適,那就只能安排在前邊客院了。可前院人員繁雜,表妹是孀居之身,不太愛往人多的地方去,表弟也一心讀書科舉,人多了反倒吵的他看不進去書。我也很為難,還是和表妹商量過,才定下了薔薇苑。換表妹的話說,院子小有院子小的好處,姐弟倆好照應,弟弟咳嗽一聲她都能聽見……”
周寶璐說著人之常情的安排,不得不說,換個角度看,她的安排是合適的,她看起來也當真無辜。
不管是晚了半年去接桑表妹,亦或是將她安排在薔薇苑,她都有正兒八經的理由。
她沒有懷恨在心,沒有徇私報復,一切的安排,甚至都是出于為桑表妹好的心思。
太完美了!
也太無辜了!
正是因著這份完美和無辜,才讓沈廷瀾本該安穩的心里,多了幾分不安穩,幾分怪異與荒誕。
自此他心中也存了疑。
這就造就,之后不管周寶璐說什么,他腦海中總要先想過一遍:這是真的么?她說的當真在理么?她的初衷,當真是為了他人好么?
沈廷瀾緩緩睡去,睡夢中眉頭都是蹙著的。
直到他睡沉,呼吸變得均勻起來,又過了好大一會兒,一道輕微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夫君,我有些口渴,能給我拿杯水來么?”
沒有動靜,四周寂靜無聲。
舒爾屋內響起稀稀疏疏的聲響,周寶璐緩緩坐起身,面上的表情一點點陰郁下來。
月亮西斜,萬物在月光的照耀下變得縹緲唯美。
周寶璐就著窗外灑下的明亮光線,仔仔細細的看向身側的男子。
沈廷瀾面容白皙,五官柔和俊雅。他無疑是俊秀的,雖稱不上俊美,但他氣質溫文,談笑風生時有種別樣的瀟灑與恣意,在京城也是頗負盛名的貴公子。
而他出身好,人品和才學都是上上等,這就導致他在京城貴人圈也是熾手可熱的貴婿人選。
可惜,眾人爭著搶著的豪門佳婿,卻因為過分純稚和良善,被她所營造出來的人設所打動,最終違逆所有人,娶她為妻。
她有了良婿,自此出人頭地。
可籠絡住這個人只是第一步,她還要他對她死心塌地,眼里心里只有她一個人。
而今天,他頻頻提起另一個女人……
周寶璐緩緩撫摸上沈廷瀾瘦削的面頰,撫平他蹙起的眉頭。她細聲細語的低喃著,“你有我還不夠么?你又喜歡上她了不是?可惜今生你娶了我,你和她沒有緣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