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亮,鶴延堂里里外外就響起動靜。
老夫人年歲大了,精神雖矍鑠,但睡眠時間明顯少了。
她看了看外邊天色,一邊在崔嬤嬤的服侍下喝了半盞溫水,一邊問說,“今天可是休沐?”
崔嬤嬤:“您的記性一如既往的好,今天可不就是休沐?”
“那早膳時間往后推推,大郎今日必是要過來陪我用膳的。”
崔嬤嬤聞言就笑,“侯爺孝順,但凡有時間,必定來給夫人請安。”
老夫人聽著崔嬤嬤的話,心中更加開懷,眉眼都笑彎了。
大郎確實樣樣都好,因自小長在宮里,覺得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歡,心懷愧疚。是以只要在府里,早晚必定過來問安。若是她身體不適,更是夜以繼日伺候在榻前。滿京城找找去,如同大郎這般孝順的兒孫能有幾個?更何況大郎本身還身兼重任,公務繁忙。
念及自己的長子,老夫人心中更加快慰。可想到大郎至今不成婚,老夫人又頭痛起來。
也就在老夫人唏噓感嘆時,院內響起丫鬟們請安的聲音,武安侯沈廷鈞過來了。
沈家以軍功起家,然沈家太祖高瞻遠矚,深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是以在獲封武安侯后,便利索的交了兵權,以重傷在身不便當值為由,簡單領了個閑差度日。
也因著沈家太祖識時務、知進退,帝王對沈家愈發厚待。
沈家三代子孫,順利完成了從武到文的過度,及至到了沈廷鈞這一輩,沈廷鈞更是其中翹楚,不僅尚年少時就高中狀元,更是開國以來頭一個“三元及第”。
沈家身份華麗轉變,府中子孫卻大多還保留著每日習武的習慣。就比如現如今的武安侯沈廷鈞,但凡不是大朝會,每日晨起必定會練武半個時辰。除了傳承老祖宗留下的劍法,也是為了強身健體,以防萬一。
沈廷鈞進來時頭發還濕著,他頭戴玉冠,墨發半披散在肩,身著墨色圓領直綴,襯得整個人愈發挺拔清俊、朗潤內斂。
老夫人一見卻心疼的不行,“早就入秋了,如今一日寒過一日,即便你身強體健,也要多加注意。以后萬不可濕著頭發亂跑了,再惹了病,身邊又沒個人照顧……”
母親老調重彈,沈廷鈞佯做認真聽著,卻不發一言。及至早膳陸續端上來,沈廷鈞攙扶母親在桌邊落座,兩人一道用膳。
老夫人每日見兒子的時間有限,以往大郎用過早膳要去衙門當差,下午下職后,或因卷宗復雜,需要熬夜審閱;或是宮中有召,要進宮面見帝王;再不濟還有太子宴請,同僚友人相聚。也是因此,大郎多半不能按時歸家。老夫人便愈發珍惜和兒子相聚的時間,母子倆不時敘話,桌上絲毫不見冷清。
今日老夫人就問起沈廷鈞昨日晚歸的事情,沈廷鈞給母親盛了一碗紅棗銀耳蓮子羹,邊回應母親的問題,“昨日知君納妾,我與昊升幾人去新昌侯府吃酒。”
老夫人“啊”了一聲,“知君又納妾?我恍惚記得,他年初才剛納了一位美妾,這才半年時間,又納妾進門,新昌侯府里不管管?”
話落音想起新昌侯府的境況,老夫人忍不住嘆息一聲。“知君是侯府世子,他成親有四、五年了吧?至今沒有子嗣,也無怪乎新昌侯府心急。”
說起來新昌侯府算是厚道人家了,媳婦進門四、五年沒動靜,這才給世子安排了妾室,換做一般人家,成親半年的媳婦沒懷上,家里長輩就該催著讓大夫調理了。
不過年初才納了美妾,如今又納妾,這也太頻繁了。
而且,知君媳婦沒懷上,之前那位妾室半年時間了也沒懷上,那這確定是女眷的問題,不是知君身上有什么不妥?
老夫人心中轉過這些東西,隨后又拋之腦外。終究是別人府里的事情,她操心太多無用。不過新昌侯府給世子接連納了兩個妾室,廷鈞身邊若是……
老夫人瘋狂心動,她看著身邊雍容持重的長子,“你身邊無人伺候,是不是也給你……”
“母親,今日的蟹黃小籠不錯,母親且嘗嘗。不過螃蟹性寒,母親身子弱,不好貪吃,且嘗一個就好。”
老夫人的話被堵了回去,臉上變得怏怏的。沈廷鈞心中不忍,轉移話題似的問母親,“昨夜我見薔薇苑亮著燈,可是有客人登門?”
老夫人精神一震,忙將桑擰月的事情當閑談似的說了。沈廷鈞沉默聽著,不發表言論,及至老夫人滿腹憂愁的隱晦提及周寶璐做事不妥,沈廷鈞這才開口,“母親覺得煩心,不管便是。廷瀾隨宴夫子游學也快回京了,將事情告知他,讓他自己處置。”
老夫人聞言心思立馬轉到小兒子哪里,追問沈廷鈞,“廷瀾給你寫信了?他如今走到哪里了?確定快回京了么?”
沈廷鈞便又和老夫人說起沈廷瀾的事情。
母子倆邊聊邊吃,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及至外邊丫鬟通傳,“二夫人和三夫人,帶著幾位少爺和姑娘過來了”。倆人這才擱下筷子,讓丫鬟將東西收拾了。
二夫人和周寶璐領著兩人的子女進來時,就見老夫人坐在上首玫瑰雕花的紫檀木太師椅上,而她下首一張椅子上,坐著肅穆冷峻的大伯哥,正一邊耐心傾聽著老夫人說話,一邊漫不經心的端著茶盞品茶。
二夫人與周寶璐先給老夫人見禮,隨后又忙不迭給大哥行了禮。
沈廷鈞她們見得少,往日見面也多是在老夫人這里。在老夫人面前,大哥還算溫情。可這位大哥手腕強硬、鐵面無私,他為人又一貫冷肅,她們上前見禮他也只是微頷首示意,根本不會多說一句話。加上他位高權重,身上威儀逼人,因而別說府中小輩兒了,就是二夫人和周寶璐,在這位侯爺大哥面前,也都比平時話更少些。
平日里有府里二爺和三爺在旁邊周全,如今二爺奉令巡邊,三爺隨著宴夫子游學在外,少了這兄弟二人暖場,屋里別樣安靜。
好在幾個孩子上前行禮,多少緩解了尷尬。
二夫人育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是雙胞胎,長子榮勛、次子榮熙,兄弟倆今年剛滿六歲,正是武安侯府的大少爺和二少爺。就在年初,兩人被送往國子監求學,每逢休沐日才可歸家。
二夫人還育有一個女兒,便是武安侯府的小小姐榮欣,今年剛滿四歲。
因武安侯府沒有同齡玩伴,反倒是舅家哪里有好幾個年齡相仿的表姐妹。榮欣活潑機靈,也不怕生,時不時便要去外祖家住幾日。這次住的時間最長,將近半個月,還是二夫人昨日親自派人去娘家接人,榮欣得知哥哥們要休沐了,這才不依不舍的回家來。不然,且還要在外祖家多住些時日。
二房兄妹三人,再加上三房周寶璐所出的榮安,滿打滿算府里也有四個小輩。孩子們俱都白白嫩嫩,面上或嬌憨懵懂,或故作老成,即便冷漠如沈廷鈞,對著幾個孩子時,冰冷的面色也多有緩和,溫聲讓幾人免禮起身。
老夫人看見幾個孫輩,也喜不自勝。
她雖然寵愛親生兒子所出的榮安,但在榮安沒出生前,府里只有榮勛和榮熙這兩個孩子,兩人是雙胞胎,還都長得白嫩精致,老夫人也愛得什么似的。及至有了榮欣,小姑娘軟軟糯糯,跟個糯米團子似的。她活潑好動,說話奶聲奶氣,每天都要往鶴延堂跑好幾趟。榮欣還特別親近她這個祖母,時不時和她咬耳朵說秘密,祖孫兩個感情深厚,猛一下這么多天不見,老夫人心里也想得慌。
老夫人摟著榮欣心肝寶似的念叨,這就有些冷落榮安。周寶璐面上不顯,心里憋氣到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