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靜將紙條橫看豎看,還是那幾個字。
什么意思?
歸什么刀?
刀什么紅?
在思索了半盞茶的時間無果后,公主的心里升騰起了一股怒氣。
有話能不能明白說,歸刀紅是刀是人還是鬼?
這晚是一個圓月夜。
二狗還穿著那件漏腰的短衣,坐在竹苑的房檐上,手里捧著油紙包著的雞腿,大快朵頤。
在他的感知里,武宣王府里有很亮的兩顆星星,秦皇宮里也有一顆,國師府有一顆,鎮國大將軍府里有一顆,國子監的后院有一顆。
若是從天上往下看的話,上京的皇宮、玄武街、東南西北坊、國子監可串聯成一個龍形,囊括無數機關和算法,由武宣王繪圖,舉全國之力耗時五年建成的護國玲瓏陣。
秦國之所以強大,上京無人敢犯,一是有這五顆星星,二是因為護國玲瓏陣。
沒人知道護國玲瓏陣的威力、這個龐然大物開啟后的樣子。
也許它會一直沉寂下去,但絕不會有人認為它是個無關緊要的玩具。
畢竟大金曾憑借十二星龍雀大陣屹立數百年,這數百年里,大金經歷過多次反政、暴動、大軍壓境,但最后都以大金的勝利告終,靠的就是他們的護國大陣。
甚至江湖里有傳言,不管金皇多么昏庸,憑著十二星龍雀,也能平安到老。
強大的十二星龍雀被霍湘一劍斬了,在那之后霍湘又建了另一個玲瓏陣。
玲瓏陣總不會比十二星龍雀差吧?
雖然玲瓏陣是公認的強,但這個大陣掌握在誰手里卻是個謎。
大金的護國陣由金皇和大金國師共同掌握,可玲瓏陣,會掌握在秦皇手里嗎?
二狗看著天上的月亮,看著被月光籠罩的上京城,靜靜地想著這些往事。
可惜,他的沉思不久就被打斷了,他奉命保護的王妃有了些許異樣,像是做了什么噩夢。
此時三更的鼓聲響完不久,正是子時。
“做噩夢而已,難不成我還要去給她拍醒嗎?”
二狗嘀咕著,繼續吃他的雞腿、賞他的月,他是一個很有品味和格調的人。
終于,他吃完了雞腿,將油紙折疊,插進瓦片的縫隙里。
酒足飯飽,他決定還是去給王妃喊醒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噩夢,都翻騰好久了。
二狗將幾片瓦一掀,就順著洞從屋檐跳了完顏靜的屋子,無聲無息,鬼魅一般。
“公主?王妃?”
完顏靜不應。
二狗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完顏靜的床邊上。
半透明的床幔依稀可見里面半側身的女子,在掙扎著什么。
二狗開始發愁,男女授受不親,他要不去把公主的丫鬟喊醒,讓丫鬟來?
可丫鬟都是沒出嫁的閨女,他要是去喊正在睡覺的丫鬟,丫鬟賴上他非他不嫁可如何是好?
二狗在心里對自己進行心理建設:
這是師娘,四舍五入就是他娘,他做兒子的,去看望一下可能生病了的母親,似乎沒有什么,也并不違背秦國的禮法。
嗯,就是這樣!二狗掀開了床幔。
眼前所見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完顏靜并沒有穿她往常睡覺會換的褻衣,而是穿著可以出門的白色衣袍,她手腕上纏著一根鐵鏈,而鐵鏈的另一端扣在床架上。
完顏靜的眼睛是睜著的,瞳孔散大,瞳孔緣是一圈詭異的金色,看起來像是被什么鬼怪上了身,正驅使著她離開睡覺的屋子去往某處。
她掙動的越來越厲害,手腕處是一圈血痕,但她本人卻無知無覺一般,怎么喊都沒有反應。
“公主自己纏的鐵鏈?這不是信球嘛!”
二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給鐵鏈扯斷。
“吧更”一聲,鐵鏈斷了!
二狗看著失去鐵鏈束縛的完顏靜緩緩起身,她面無表情的穿上鞋子,不急不緩的推開房間的門,朝外走去。
二狗抬手將“完顏靜”忘了關的門關上了,這都是昨晚一樣的情形。
白裙、披散的黑發,游蕩在王府里,像一個女鬼。
二狗看著她往湖那邊走去,一步一步,每步都是相同的頻率,相同的步幅。
走到湖邊,完顏靜面對著湖停留了幾個呼吸,又轉身向臨安堂的方向移動。
這也和昨天一樣。
二狗看著波瀾不起的凈月湖,若有所思。
完顏靜繼續走,路過霍湘的書房、校場、馬房、武堂、會客廳,推開了臨安堂的門。
完顏靜踢掉鞋子,一腳踩上床沿,另一腳踩在霍湘肚子上,她以霍湘肚子為踏板,邁進了床的里側,貼著霍湘終于平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這點和昨晚不一樣,昨晚完顏靜是直接跨過去的,沒有踩霍湘的肚子。
二狗在霍湘和完顏靜的床頭看了半響,走出了臨安堂。
張管事抱著一壇酒坐在廊下,正笑瞇瞇的看著他。
這,也是昨晚沒有的。
看著張管事對一切都了如指掌、毫不意外的樣子,二狗悶聲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似乎一點都不奇怪。”
張管事晃了晃手里的酒,指了指天上,道:
“如此好月,怎能沒有酒呢?莫想太多,咱們喝點。”
二狗沒動。
張管事嘆了口氣又道:
“后生仔,這世上,很多事是搞不明白的,搞不明白,就不要廢那個腦子了嘛,說明那不是該你搞明白的事兒。”
“就像老張我,當王府管家七年啦,每個月二十兩金子,在管家界可是獨一份的高薪,我安生的做著管家該做的事,不該我知道的就不探究,不該我插手的也不去多管閑事,多的一步不做,這才能一直平安的一直當管家。”
“來來來,坐過來,這可是你師父釀的好酒,我好不容易才偷藏了幾壇,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天你小子有福了,哈哈哈。”
二狗皺著眉,有些別扭的坐在了張管事的不遠處。
張管事揭開酒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就溢了出來,整個長廊都彌漫著一股桃花迷醉的香氣。
二狗動了動鼻子,看了眼霍湘沉睡的方向,低眉耷眼苦澀道:“是師父的桃花釀。”
“沒錯,哈哈哈。”
“你把師父的桃花釀都喝了,師父醒來不會生氣嗎?”二狗咽了口口水,盯著酒壇子認真道。
“欸,此言差矣,他都不知能不能醒來,這好酒若是浪費了,他才會真的生氣。”
“是這樣嗎?”
“信我沒錯,我在王爺身邊可待了十幾年,論了解,誰能趕得上我?”張管事對著酒壇子灌了一大口,然后他將壇子遞給二狗,示意他也來。
二狗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壇子,觀察著壇子的邊口,他不記得張管事是對著哪一塊喝的,他極度不想和張管事用一個邊口喝。
師父說過,這叫間接接吻。
二狗舉起了壇子,讓酒液從半空滑落,他仰起頭,張大嘴,開始傾倒,酒液穩穩的流入他的喉管。
張管事瞪圓了眼睛。
不過一兩個呼吸,二狗抖了抖壇子,里面已經倒不出東西來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清明,毫無醉意,只是有點疑惑:“這就無了?”
張管事生氣了,他一把搶回了壇子,對著廊燈往里仔細的看,確實是一滴也無。
“你……”張管事臉都漲紅了,手指著二狗,想要說些什么,但對上二狗那一雙清澈愚蠢的眼睛,他最后什么也沒說,低罵了一句,“媽的信球!”
完顏靜又做夢了,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她所經歷的大概是霍湘的某段記憶。
眼前的手很小,又紅又腫,在冬天里反復的凍傷。
大雪的天,衣服卻很單薄,粗布硬的像鐵。
腳上是一雙破舊的布鞋,腳面和腳踝都裸露在外面,上面是一些青青紫紫的傷痕。
這是霍湘小時候。
根據周圍的環境和跟前的木盆,完顏靜推測小霍湘大概是在洗衣服。
嘖嘖,完顏靜有些幸災樂禍。
這也太慘了吧!
“吱呀”院落的木門被推開了,一個身高五尺的老頭提著什么走了進來,完顏靜附身的小霍湘站起來,聲音稚嫩又顫抖著喊了句:“爺爺……”
霍湘他爹是誰全天下人都想知道最后卻沒扒出來,這爺爺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完顏靜此時特別想撓一下頭發、摸一下鼻子或者蹭蹭下巴也好,可惜她的身體不受她的控制。
老頭六十歲左右,相貌平平,一雙三角眼,上眼皮耷拉著看不清神色,身上穿了件藍色大襖,看的出是用好棉花做的,又厚又暖和,整個人還算體面。
雖然他只有五尺,但也比五歲的霍湘高出太多。
完顏靜看著老頭一步步走近,感受到不屬于自己的恐懼、害怕,還有一點奇怪的亢奮和期待。
“爺爺”八成是個壞的,不然小霍湘不會生活的這么慘,此時還這么害怕。
聽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完顏靜有點疑惑,她確信這古怪的亢奮情緒不屬于自己,她沒有喜歡看小孩子受虐的愛好。
老頭一腳踹翻了洗衣盆,水撒了一地。
緊接著他就一巴掌呼了過來,將小霍湘扇飛了。
完顏靜眼冒金星,耳朵也嗡嗡的響,她感覺到自己的鼻血流了出來。
…你他媽……*#!&¥¥##!
完顏靜爆發了,她徹底忍不住爆了粗口,完全拋棄了公主的優雅和端莊,開始問候這個老頭的十八輩祖宗。
老頭也在問候小霍湘的十八輩祖宗,用詞極臟,他呵斥著讓小霍湘重新去打水洗衣服,還說要是再慢吞吞的,就給他的手打折,以后就留著一只手干活。
老頭打完也罵完了,提著手里包的嚴嚴實實的燒雞往屋子走去。
隨著他一步步的走向屋子,憤怒至極的完顏靜又有了那種似乎是興奮的詭異情緒。
這情緒是小霍湘傳遞給她的。
完顏靜懵了,霍湘這是人傻了?
還是斯德哥爾摩?
斯德哥爾摩又是出自哪里?她為什么會想到這個詞?